零乱思绪了落心,影凄身孤万念灰;
悲扇不觉黄昏至,暮风何故迎残冬。
小舅走了,在这个深冬溘然长逝。从少年时的聪慧率真,到青年时的洒脱多情,再到中年时的漂泊与眷恋,直至暮年的归乡与不舍,所有的一切都随他而去。
自幼时起,他在我心中便是阳光与刚毅的化身。帅气的容貌棱角分明,消瘦的身形却不失力量感。他的坚毅气质,让我想起了刘德华,这源于他曾有过八年的军旅生涯。
记得在 20 世纪 80 年代,我还是一个懵懂的孩童,那时的小舅是众人仰慕的对象。他曾担任过八庙村民兵连长,后来似乎在重阳乡出任过民兵营长和团委书记。那个年代,民兵组织定期进行训练,农村的民兵们农忙时务农,农闲时练兵。我第一次见到枪支,是他训练时背过的半自动冲锋枪,英姿飒爽不失刚劲,热烈激荡又添血性。回忆起那个时代的民众情感,人人仿佛皆怀报国之心,热血沸腾,似一声令下,便能怀揣炸药包炸碉堡,持单兵刃闯敌营。那是万众一心、群情激昂的岁月。
小舅,郭明书,西峡县重阳镇八庙村白石桥人。高小毕业,似读过初中,出生于建国后。外婆家的老屋沿旧公路旁而建,土墙瓦顶,是他结婚时乡邻帮忙盖起的。左边有两间草房与大舅房屋相连,形成一个宽敞积土院子。当时的农村基本没有修建院墙,坐在屋内便能看到偶尔驶过的圆头汽车。北侧那座厚实土桥下,有一条暗河经年流淌,蜿蜒十多里,沉藏于田地与山丘下,是那个年代特有的工程奇迹。圆拱顶、弧形壁,砌石垒成,平整的石板台阶从田地中间伸入,不到洞口难以发现这里竟有如此深邃的河道。夏天是附近农户的清凉之地,外面的炎热被完全隔绝。犹记那时端着碗坐在洞口附近石头上,脚伸入河水中,凉风从幽静河道深处拂来,惬意无比。这里亦是小孩子们的乐园,常在大人聚集时于河道里嬉戏玩耍。因无成年人在,空旷河洞深幽得令人害怕,仅在光线照亮不过二十米的固定区域内撩拨弄水。小舅曾在炎热夏日,带领民兵队员在此训练。
夜阑霜飞,雨丝飘寒。依稀记得,小舅年轻时擅长多种乐器,吹拉弹唱均有涉猎。他经常参加乡村剧团演出,印象最深的是他扮演豫剧《卷席筒》里小苍娃的角色,在那个文化生活匮乏的年代风靡无数观众。2022 年参加一次宴请,邻桌一位六十岁左右的妇人提起老家琐事,她说那个时代没有偶像派概念,若有,那便是郭明书。从十几岁的小女孩到二三十岁的大姑娘,都以见到他为荣。听说他演出戏剧,十里八乡的人纷纷赶来,热闹非凡。
谁言晚风摧残叶,只是黄昏无限悲。小舅三十多岁时,毅然外出打工。快到古稀之年返回家乡,依旧精神焕发,好客热情,但面容已显老态,满是岁月痕迹。近几年身体状况不佳,喜好吸烟喝酒。或许是常常回顾过往,徜徉于往昔回忆中,面对现实纷扰深感无力,充满对世情的无奈。他选择酒不醉人人自醉,选择忽略心中的不忿与争胜,平淡于内心的伤感与宁然。最终几十天的不进饮食,耗尽了生命力。
苍树无声岁月流,山川荡尽光阴愁。十几天前,我去医院看望小舅,他已无力坐起,费力想要抬臂握手,却连简单的动作也无法持续,虽无法清晰言语,但从微张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他流露出的期盼。我告诉他一定要慢慢休养,我们一同过春节。记得他轻微点头示意,谁知,再相见,已撒手人寰……
荒岭萧瑟,云烟低沉。小舅默默地承受着难过与心酸,暗自神伤。岁月在他身上刻下了斑驳的印记,沉浸在过往的回望中,留恋于昔日朴质的人情生活,惆怅于最终的人生,怀揣着对年轻时荣光的回忆,执着地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野草凌乱,林木挂白。或许小舅带着对儿女的不舍,对妻子的愧疚,对亲情的缠绵,留下了逝去生命的深刻留念。凝望着您照片中的面容,想要挽留风中消散的身影,却只能无助于冬风中,但怎能忘却您的容颜!
枯叶伏地,河水呜咽。比悲伤更悲伤的事,是当大家都需要您坚强地存活时,您却只留下了思念,生命凋零于深冬。比伤痛更伤痛的情感,是子欲养而亲不待,女欲陪而亲已远。啜泣的梦,哀伤的心,刺痛的情,逝去里的怀念。
冷意袭身,乐起悲凉。您携忧郁而去,化作风般消逝,带来世界冰碎般的悲凉,无名悲伤浸湿脸庞,伤痛如冷雨一遍遍洗凉身心,万蚁蚀骨,裂心撕肺。您悄无声息地离开,使亲人们怅然若失,哀伤成片,陷入无尽空虚与枉然。
风动鬓发,寒夜无光。或许,您爱得深沉而无法言语表达,只能默默埋于心底独自承受。但父爱无限,爱意无形,您是否知道,弟妹们失去了您,等于失去家的牵盼与依恋。您是否明了,舅母在您坟前伤心欲绝。人生的痛苦,莫过于此。
灯明思念长,凉风断愁肠。落阳沉沦于山岗,寒风旋起于身旁,亲情沦陷于悲伤,灯火泯灭,相思流长。找个理由让我们接受您已离去的伤痛,找个借口让我们忘却您已远走的迷茫。
生命是一种过程体验,生活是一种经历人生。在这冬融寒冰的日子里,小舅,愿您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