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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永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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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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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信

“看,那棵柳树泛绿了!”母亲坐在轮椅上,指着远处喊道。

我和妻子顺着母亲手指方向望过去,果然看到一株柳树上笼罩着一层浅浅淡淡的绿,似朦胧绿纱笼罩,若有若无,浮动在枝头。

母亲已近鲐背之年。前几年开始,一到冬天,我便将母亲从老家农村接来同住,以让她能安全度过冬天。每次回家接母亲,遇见村里人,他们都会说母亲是去城里享福。其实我知道,对劳碌奔波了一辈子的母亲来说,住单元楼真的如同坐牢一样难受。上班间隙,我常打开家里摄像头,见母亲要么推着轮椅在客厅转圈,要么呆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

我从初中开始住校,直到如今在外上班,真正待在母亲身边时间很少。有人做过计算,大部分人成年之后,如果不和父母同住,与父母相处时间加起来不到六十天。母亲来我这里过冬,更像是上天给了我们母子一个共处的机会,用来弥补相互陪伴的亏欠。

母亲腿脚不好。年轻时为了多挣几个工分,深秋时还在齐腰深的冰冷积水里摘棉花收玉米,因此落下一身病,如今出门根本离不开轮椅。母亲觉得和我同住,成了我和妻子的累赘,总担心会打扰我们生活节奏。每年总是冷得实在受不了,才在我们一再催促下来城里小住一段时间。天气稍微暖和一点,就吵着要回家。

我心里明白,母亲说柳树绿了,意思是天气开始逐渐暖和,她可以回农村老家了。

我没有接母亲的话茬,继续推着她沿河堤散步。经过一小片树林,母亲说这是红梅树。我奇怪这片树还是光秃秃的枝丫,根本无从分辨,她是怎么看出来的。母亲解释说,前几年特殊情况,她回不了老家,一直在我这里待到四月份,期间我曾带她来过这里,当时红梅开得正艳,非常好看,她记得很清楚。

母亲这几句话,让我想起一件事来。前段时间和她闲聊,问起我们姐弟几个出生时情况,母亲说那咋能记得住。妻子心直口快,说这种事做母亲不可能忘记,女儿出生时每个细节她都记得很清楚。可妻子不知道,母亲最开始有两个儿子夭折,后来生我们姐弟时,母亲一直是在担惊受怕中度过,那情景对母亲来说一定很痛苦。她这是强迫自己忘记。其实不是母亲记性不好,也不是对儿女的事不上心,只是她学会了选择性遗忘,只记住和儿女在一起的幸福时刻,哪怕只是散步时看到一片红梅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

母亲不识字,但她能记住很多农谚和古训。最近想回家了,常挂在嘴边的一句就是“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不想来我这里过冬,她的推辞居然是“七十不留宿,八十不留饭”。我只得给母亲解释,这句古训是说去别人家的情形,你去儿子那里小住,也算是回家。

母亲第二次来我这里时,妻子拿出一床绿格子的新被子,母亲执意不用,非要她先一年盖过的被子,还说那床被子是浅绿色,有淡淡的柳叶图案。我和妻子一时想不起家里有这样的被子,就说她年纪大,记错了,家里根本没有柳叶图案的被子。母亲拗不过我们,最后才说出其中缘由。原来村里有个旧习,老人过世后,盖过的被子和穿过的衣服都会被烧掉。母亲觉得那样太可惜,所以她要尽着一床被子盖。直到妻子让她放心,说她盖过的被子我们不会烧,母亲才勉强盖了新被子。后来我们收拾柜子,才发现家里确实有一床绿色柳叶图案的被子,先一年确实曾拿给母亲使用。

我不知道母亲将绿色柳叶图案记得如此清楚,是否与老家离灞桥很近有关。灞桥最著名景物,要算是柳树了。灞桥有古驿站“灞亭”,以前官员升迁,亲友远行,故人都会送出长安,至灞亭处折柳相赠,以柳寓留,表达心中依依惜别之情。

如此说来,柳树虽有挽留之意,代表的却是别离。按照这个逻辑,每年看到柳信,于我而言,那不是春讯,而是意味着我和母亲的又一次分离。

(本文刊发2025年2月14日《西安晚报》终南晚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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