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记
詹雨森
一
我今年25了,从毕业之后,就没怎么正经工作过,说好听点,叫自由职业者,其实说白了,不就是啃老嘛。这话不用别人说,我自己心里也清楚。一直在家捣鼓小说来着,却也没写出什么激动人心的作品,都是一些老掉牙的东西,稿费嘛,也几乎是没有的,就这么颓废着,已经有三年啦。
我那个老父亲,生我生得晚,都60岁,快退休了,今年春节,他终于着急啦,“我说小雨,真不行咱就找个班上吧,过两年我就养不动你啦。”
老爸这话确实说得有理,这么多年,他也不容易。但是我嘴上答应着,心里却犯嘀咕,在家歇了这么些年了,也没正经上过班,现在找班上,能行吗?
大年初四那天晚上,一大家人在堂屋里聊天,我一个人把自己关在房里写小说,写了几行就没心思写了,心里有一股莫名的焦躁,我把键盘一推,开始想打工的事。
细细想来,要说完全没上过班,那也是假话。大二那年夏天,我确实在上海打过一段时间的工,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啦,不知为何,这几年对这件事几乎要忘却了,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想不起来,只是今天晚上,我一个人静静坐着的时间,这段记忆开始渐渐复苏。
那年家里老屋翻新,学校放暑假后,我无地可去,申请留校条件也艰苦,食堂不供应伙食不说,洗澡都没地儿洗。我爸当时在上海打工,他打电话给我说,要不上我这儿来的,还能打暑假工挣点钱,虽说不想打工,但总比在儿待着要好,索性还是去吧,心一横,就买了张去上海的车票。
一下火车,就找去了我爸厂里,我爸托人,在厂里给我安排了一个员工宿舍,不收钱,听说要是外人来租,一个月可得不少钱呢。第二天我爸刚好休息,一早就陪我到镇上去找劳务所,跑了几家,都说现在没什么合适我干的活,让我进微信群里等消息。怎么会没活干呢?那些厂里不想招暑假工罢了。我爸让我别那么老实,进去就说自己是长期工,到时候再随便找个理由辞职呗,我说人家又不傻,一到开学的日子就辞职,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了,到时候再跟你掰扯,弄得不好看,我爸偏不信,说我太死板了,行吧,说我死板就死板吧,我不想跟他犟。
我就这么着,在宿舍里等了半个月,那个地方,又没什么娱乐,居住环境也差,隔壁工厂的机器,一大清早就开始轰隆隆地响,觉都睡不好,这么闲了半个月,好人都要闲出病来。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活干,主要是活本来就不多,我还挑来挑去的,累活不干,脏活不干,环境不好的不干,两班倒的不干,这么一来,当真没活可干了。我心想,就这么闲着,确实不是个事,每天吃饭还得花钱呢,别的不说,先把这两个月饭钱挣起来,钱没挣到事小,咱不能倒贴呀。歇了半个月后,我总算是想清楚了,有活就干,咱不挑了。
第一份工做得确实不算顺利。那天我一早就起来,骑着自行车来到了镇上,那是一辆破二手车,我爸在他同事手上买的,便宜是便宜,但是贼难骑,轮胎里像是灌了铅一样,任你怎么踩,愣是跑不快,好在起得早,太阳还没怎么出,倒算是凉快。我好不容易骑到了劳务所,把车停在门口,把帘子掀开一看,嚯!里面竟一个人也没有,难不成我来早了?一看表,还有20分钟呢,是有点早,这还要怪我爸催我,早早地就把我窗帘拉开,对面竟然还有人在唱歌,真是怪事。我装作没醒,在床上赖着不起,但是横竖睡不着,只好起来了,上课一向卡点的我,第一天打工竟早了20分钟,确实不像我的作风。
等了半天,终于稀稀拉拉进来了几个人,司机开车送我们去公司,沿大道开了一会儿,拐进了一条小路,扭来扭去的,我头都要晕了,差点吐了出来。好在最后终于扭了出来,眼前一栋栋高楼铺展开来,从那林荫小路里出来后,这些大楼像是凭空冒出来似的,像一棵棵竹笋一样立在地上。
我进了公司,一个人把我领到仓库里,仓库有好几间屋子那么大,除了地上堆满的空纸箱,什么都没有。“你就在这里拆箱子,一叠一叠地堆起来,码到边上就行了,会有人来清理的。”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等等,没有工具什么的吗?”我想我可能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没有。”他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小刀也没有?”
“没有。”他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
“那我怎么拆呀。”
“直接用脚踩就是了。”他走到一个箱子前,给我亲身示范起来,他的脚不大,穿的还是一双皮鞋,踩起来却丝毫不含糊,他狠命地跺在那纸壳箱上,不留一点情面。不一会儿的功夫,刚刚还坚挺无比的箱子,就变成薄薄的一片了。“你看,简单得很。”
他把踩扁的箱子往边上一踢,潇洒离去了。偌大的仓库就剩我一个人,四周静悄悄的,气氛多少有些怪异。
看了他的操作后,我也跃跃欲试,在眼前挑了个破旧的箱子,很好踩的样子,就是你啦,我那双裹了运动鞋的脚激动地向它奔去,嚯,比我想象得可硬多了,一脚踩下去,几乎纹丝不动,又踩了好几脚,收效甚微,我这双鞋还是新买的呢,我都怕把我鞋给踩坏了。但是没办法,这里什么工具都没有,踩吧,还能怎样呢?
踩了一上午,腿脚酸痛,大汗淋漓,成果却几乎没有,只在地上叠了小小一堆,但我已经尽力了。中午快下班的时候,一个领导模样的人来到我身边,他个头很小,戴着一副小眼镜,把手背在后面。他看着我的劳动成果,露出了一副惊讶的表情,他看看箱子,再看看我,对我说,“小伙子,你还在上学吧。”
我说是的。
“我觉得,你还是回去把书念好更适合你一点,你说呢?”他扶了扶自己的眼镜。
我点点头。说实话,求之不得,这活谁爱干谁干去吧,反正我也不想干了,真是蠢到没边了。
我的第一份工作就这样结束了,算是一次失败的经历了吧,不过也没办法,这工作确实不太适合我。后来的工作,比这个就有趣多了,而且还有人陪我一起,我当时认识了一个叫铁头的朋友,要问我跟铁头是怎么认识的,那就是不记得了,总之感觉从打第二份工开始,我们就在一起了,兴许是在路上认识的吧,说不准又或许是我爸同事的儿子?有可能,毕竟他跟我一样,也住在厂里。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有个伴啦,不再是一个人了,就算是干蠢活,两个人也比一个人干要好些。铁头看上去跟我差不多大,个子比我还要小一些,但很壮实。我问他为什么叫铁头,他说这就要讲到他小时候的故事了,他当时跟我废话了一大堆,其实简单来说就是,他小时候家里装修,有一块砖头从二楼掉下来,砸到了他头上,他却一点事都没有,当时把那些大人都吓坏了。从那以后,铁头的绰号就跟着他了,虽然我对这件事的真实性表示怀疑,但看他跟我讲述时那一本正经的样子,我也不好说什么。
坐在去公司的车里,铁头问我之前在哪打工,我说在东边的物流厂里,踩箱子来着。
“踩箱子,为什么呀?”
我想了一会儿,“不知道,踩扁了之后堆起来,能堆到小山那么高。”
“不懂。就那样不停地踩,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做不了,无事可做。”
“踩完了就好了吧。”
“踩不完,满满一大屋子,一辈子都踩不完。”
“那可真是个烂活。”
“确实。”我点头同意。
铁头跟我想的一样,没准我们是同一类人,心里这么想着,与他的距离似乎也不自觉地拉进了些。
二
车子开到了一栋大楼前,这大楼不像是新建的,有些墙角处已经斑驳,看上去有些年头了。说来也好笑,乍一看像我高中时的教学楼,只是楼前没有挂着××中学几个大字。
一位优雅的老者出来迎接我们,老人很瘦,头发已经斑白,衣着十分讲究,打着领结,穿着双排扣的黑色薄西装。”二位是来打工的吧?”
“正是。”
“请跟我来。”
他在前面给我们带路,我们在后面跟着,看着他训练有素的走姿,让我想起来小时候在电视剧里看过的,那些有钱人的管家。我对我们将要做的活已经期待起来了。
这楼看着不大,走廊却意外的长,走进了一个窄门之后,两侧竟然有高大的书架,上面堆满了书,原来是一个图书馆。我本想在这儿多待一会儿,但老人丝毫没有放慢速度,我只好继续往前走。这图书馆像是半圆形的,将我们带往了另一个方向。
经过图书馆之后,我们来到一扇卷闸门前,老人找出钥匙,插进门内,啪的一下将门升了起来。
一股冷气扑面而来,带着一股难闻的气味,铁头拿手捂住了鼻子。这里面是一个冻库,一排排的架子上,有各种食材,七零八落地散在那里,有被扭成两半的龙虾,四处散落的面团,还有一只死鸡,静静地躺在角落……与其说是冻库,这里更像是一个开工到一半被废弃的厨房。
“那么,二位就在这里工作吧。”老者说着便要退去。
“慢着,我们要在这里做什么呢?”
老者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像是在寻找着合适的措辞。
“不做什么,二位,我们招二位来,并不是非要做什么。如果二位闲不住的话,如你们所见,如今这里十分混乱。”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两件棉衣,挂在门上,便离开了。
我和铁头目送着他远去,随即把棉衣穿上了,”我从前都没有想过,在夏天还能穿上棉衣。”
“谁不是呢。……你看那上面是什么。”铁头用手指着房间中间的一个架子。
我来到房间中央,只见台子上放着一只冷冻的金鱼,它被冻住的时候没准还是活的,眼睛睁得老大。
“金鱼能吃吗?”
“没听说过,应该不好吃。”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我狡黠地笑了一下。
“咱们到底干什么呢?”
“把这些东西整理整理吧,荤的放一边,素的放一边。”
“跟外面的图书馆一样呢。”
“为什么这么说?”
“你没发现吗?”
“发现什么?”
铁头用嫌弃的眼光看着我,好像在看一个傻子。
“别卖关子了,你说啊。”
“我们来的时候,左边的书是倒着放的,右边的书是正着放的。”
“这你都注意到了?”
“不信等会你出去看看。”
“但是何苦把书倒着放呢?拿书的时候岂不麻烦?”
“这我就不清楚了。”
“这个地方多少有点奇怪吧,你觉得呢?”
“奇怪?还好吧。只要存在着的事物,都有他的道理,都不奇怪。”
“那照你这么说,有什么是奇怪的呢?总有不可思议的东西吧。”
铁头捡起地上分成两半的大龙虾,试图把它的头拼回去,可惜毫无疑问地失败了。他像是扫兴地摇摇头。待了一会儿后,这里的气味变得似乎没有那么难闻了。
“你是不是从小就听过这样的问题,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你知道我怎么看吗?”
“怎么看?”
“我起初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就一直想来着,到底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呢?好像怎样都对,又好像怎样都不对。就这么着,想了几天几夜,那几天一直都在考虑这个问题,整个人几乎生了一场病。你也别笑话我,毕竟是小孩子嘛,谁小时候不做点蠢事呢?想了好几天,我终于得到了一个我当时觉得合理的解释,应该是先有鸡的,或者说,类似鸡的祖先的什么生物,我就姑且叫它原鸡吧,我当时对恐龙之类的是一概不知的。我猜,它们起初是不下蛋的,但后来,随着千万年的进化,它们渐渐发现,下蛋有许多好处,于是纷纷开始下蛋,于是,这才有了蛋,蛋又生原鸡,再随着慢慢演化,鸡这种生物就这样诞生了。”
“但是,不下蛋的鸡,还能叫鸡吗?第一个从蛋里孕育的鸡,才能真正叫鸡吧。”
“对,这正是问题所在,如果这么看的话,就是先有蛋了。但还可以这么想,第一只下蛋的鸡,才能称之为鸡,而不是第一只从蛋里爬出来的鸡才叫鸡,如果这样看的话,还是先鸡后蛋,当然,还能有很多不同的看法。关键是蛋的界限是什么呢,蛋不可能是一瞬间形成的吧,有没有一种介于蛋和不是蛋之间的东西呢?其实,这个问题本身就没有什么意义,是一个愚蠢而又奇怪的问题,因为生命的变化是连续的,无法用非黑即白的界限切割。就好像问你,是先有小孩,还是先有大人,如果你说先有小孩,就问你小孩哪来,反之亦然。想想就觉得好笑,这个愚蠢的问题却广为流传,还害得小时候的我想了几天几夜,简直像生了一场大病,才得出了一个自以为正确的,却仍然没有意义的答案。”
“所以说,这个问题本身,才真正算得上是奇怪,以及它的广为流传,就显得更为奇怪了,每有一个人思考一下这个问题,奇怪就增添一分。我从小到大遇到过的所有事情里,就数这个问题最奇怪。因为这个问题本不应该存在的,却又实实在在地问出来了,所以,我意识到,这世上,一切存在过,发生过的事物,有很多是我们无法理解的。那么那些事物存在的理由又是什么呢?也许,只存在我们理解不了的事物,不存在无法被理解的事物。”铁头找了个垃圾桶,把手中的虾扔了进去,又拍了拍手。
“好啦,废话了许多,耽误不少时间啦,我们继续吧。”
我们开始忙活起来,将食材按照我们自己的想法分门别类了起来,遇到拿不准的,便一起商量。我再次看向房屋中央的金鱼,“这个放哪呢?”
“扔了吧,没用了。”铁头跟我想的一样。
我们就这样一边聊着天一边干活,不知过了多久,说不定已经到了吃饭的点,但我们不知道时间,进来的时候手机被收走了。
“看来还是买一块手表比较好。”
“外面有钟,在图书馆里。”
“一起去看看?”
“走吧。”
图书馆中央的墙上悬挂着一个老式的机械钟,要上发条的那种。这钟没有秒针,一眼望过去,就像静止了一样,这让我怀疑它是不是已经停工了。
“愣着干嘛,早下班啦,快走啊。”铁头大声喊道。
我们这才赶忙跑去吃饭。一路上都有人用奇怪的眼神望着我们,不知道为什么。坐下来之后,热得不得了,我一看铁头,他竟把那件棉衣穿出来了,我刚想笑他,却意识到了自己也是同样愚蠢,于是我们同时默默将棉衣脱了下来。不过不得不说,天气是真热啊。
三
从那以后每个星期两次,我都会跟铁头一起去冻库里打扫,虽然很乱,但是活其实不算多,一天之内整理好,绰绰有余,但是每次我们打扫完毕之后,下一次那里又会被弄得脏乱不堪,每一次去几乎都是不同的景象,但不变的是,中间的桌子上,总会放一只冰冻的金鱼。临近下班的时候,那位优雅的老者总会来检查,但是,对于我们的工作,他从来不做评价,只是礼貌性地说一句,辛苦二位了。有一次,我实在是忍不住了,终于问了他一句,“您看,我们做的还行吗?”
他说,“二位做的相当好。”
虽说铁头不建议我用奇怪来形容一件事,但我还是觉得,这份工作真的跟别的工作很不一样,把我们招过去,到底是干什么的呢?如果我们什么也不干,老人又会说什么呢?我的心中对这样的事情也是怀着相当的好奇。
最后一次在那儿干活的时候,夏天都快要结束了。那是我二十岁之前的,最后一个夏天。铁头跟我说过,每一万人当中,就有一个人,每过二十年,就会重置一次自己的记忆,这玩意儿是由大脑来运作的,由不得你阻止。
“所有的记忆都会忘吗?”
“说不准,有的会忘掉,有的不会,而且不是忘,想不起来而已,有的很简单就能想起来,有的要很用力,很用力,才能重新记起。”
“那什么会记得,什么会不记得呢。”
“说不准,看运气吧。”
我当时觉得,铁头又是在胡扯,我不知道他的头有没有他自己说得那么硬,但有一点我可以确定,铁头的脑袋里装了许多奇思妙想,这些想法,可能比铁还要重吧,所以铁头走路的时候,一直低着头。
不过现在看来,铁头的话确实有一些道理,二十岁之后,有许多事果真想不起来了,虽然不知道自己忘记了哪些,但总感觉,自己丢失了什么,我也是慢慢才发现的,有许多东西,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有许多记忆,不经意间就会重新记起。就像这次打工的经历,那个夏天的种种经过,这几年来,几乎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堂屋里隐隐约约传来打牌的声音,我的记忆却在此刻流淌,很有趣。我想,没准我就是万里挑一的那一个?这么想着,一点点骄傲不自觉地涌上我的心头。
言归正传,最后一次去那的时候,冻库里相对整洁,基本都是四处散落的面团,毫无生气地躺在各个角落。我一时间还有些不熟悉,好在金鱼还在那里。
“这些都是死面啊。”
“怎么看出来的?”
“死面没有气孔,这都不知道。”
我没什么生活常识,这是事实。“这次我们怎么处理他们呢?”我看着眼前的一块面团。
铁头不知从哪里抄起一根擀面杖,面团在他手下被不断地揉搓着。
“你还别说,还真挺好玩。”
“你别这样,给别人发现就完了,高低给你判个消极怠工。”
“怕什么……说真的,你说,我们这次什么都不干,就在这里待一天,会发生什么?”
铁头真是我的知己,跟我想到一块去了,但我还是要故作矜持一下。
“这样不太好吧?人家付我们工资的。”
“有什么不好,他第一天就跟我们讲不用干事了。”
“也是。今天就放开玩吧,反正夏天就快结束了。”
铁头把擀面杖递给我,想起什么似的看着高处的一个架子。“说来也是奇怪,你记不记得,上次我们在上面的架子上放了几块牛肉饼,准备拿回去来着,可是有人突然进来了,于是我们只好作罢。但我不知道是不是有这回事,记忆好像十分模糊了,不会是我做的梦吧。”
听他这么一说,我渐渐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但记忆也十分模糊,不知有没有发生过,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要不我们看看?”
那是一排最高的架子,需要踩着椅子才能上去,我们把两个椅子叠在一起,我在下面扶着,铁头站了上去,不知他此刻心里是怎么想的,反正我怕得要命。
“怎么样,上面有东西吗?”
“什么都没有。”
“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什么都没有。”
“那你快下来吧。”
铁头慢慢爬下来时,我松了一口气。
“难道是我们记错了?”
“不一定,也有可能是被别人拿走了。”
“有可能,不过我们放得那么隐蔽,怎么会有人发现呢?”
“没什么不可能的。”铁头轻描淡写地说道。
我们继续擀面,没一会儿,这些面饼都被擀成了薄薄的片。
“找把刀来,我切点面条。”
我将视线转向中间的那张桌子,往常放在那里的刀已经不见了,金鱼却还在那里。
“这次我们怎么处理那条金鱼?”
“把它放生吧。”
“放生?怎么放生?”
“扔进水塘里吧。”
“哪里有水塘?”
“那就扔进水池里,这里不是有洗手池吗?”
我来到水池前,拿塞子把底塞住,放满了水,然后把金鱼扔了进去,它慢慢地下沉,发出触底的声音时,冒出了几个水泡。
“你看,这个就叫沉淀!我跟你说……”铁头又开始胡扯,不过我已习惯了。
那天,我们就这样待在那个小小的冻库里,几乎无事可做,我们把面团擀成面饼,又把面饼揉成面团,就是做不成面条,不过就算做出了面条,一会儿也就坨了吧。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下班的时候,老人推门进来,看到我们俩坐在堆满了面饼的地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二位今天也很努力啊。”我和铁头听了这话,都嘻嘻地笑。
出去经过那个半圆形图书馆的时候,我惊讶地发现,所有书已经被摆放整齐了,都是正着放的。那个老式钟表,不知何时也被加上了秒针,滴答滴答地转动着。“这里今天也有人整理了吗?”
“没有,一直都是这样。”老人在前面走着,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铁头对我使了个眼色,我却始终不明白这其中的意味。
后来回去的路上,我在车的后座上睡着了,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坐的不是汽车,而是一辆马车,在田野的小路上狂奔,月色很亮,路旁长满了我不认识的花草,很漂亮,但是没有香气。拉车的也不是马,而是一辆巨大的金鱼,比马还要大些,眼珠瞪得极大,快活地游动着,这是怎么回事啊?我原来是在水里吗?
“鱼在空气里也能游啊,蠢货。”我扭头一看,铁头也坐在我旁边,带上了头盔。
“你怎么带上这个啦。”
“这是我的秘密武器啊,你不会真以为我是铁头吧,哈哈。”
鱼车突然往上升,感觉人都要飞起来。
“坐稳喽。”
我们正向月亮奔去,月亮也不高不低,正好与我们撞个正着呢。
我被撞得剧烈地抖动了一下,梦醒了,原来是司机来了个急刹车,我看向身旁,铁头还坐在那里,他也睡着了,他没带头盔,而是戴了一顶帽子。铁头睡得很沉,无论车辆如何晃动,鸣笛如何吵闹,他都没有醒来,有那么一瞬间,我怀疑他是不是死了,但是看着他微起伏的胸脯,我才相信他还活着。
车子突然停了下来,我向外面张望,竟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父亲!他正弯下身子,站在一辆车子前排的窗边,跟里面的司机说着话。
他说,“一个大人,两个小孩。”
父亲要打车接我们回去呀,我正想喊他,司机却猛踩一脚油门,将车子开走了。父亲怎么会不知道有人送我们回来呢?现在想来,还是觉得奇怪。
这就是我迄今为止,关于打工的全部的记忆。这么想来,打工还是有打工的好,不过也说不准,得遇上像铁头那样的同事,不过太跳脱了些?不好说。还得遇上那个老者那样的管事的,不过那好像也太放松了些,连该干什么都不知道了,可能还是明确目标比较好?搞不清楚。我也没怎么打过工,没什么经验,不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不过最好还是不要遇到一个人在仓库里不停地踩箱子那种话,倒不是因为没有意义,只是因为太傻气了,毕竟真正有意义的活有又多少呢?
我想,总的来说还是要有一个好运气,没准好活就来了呢?还是要多试几次,总能找到适合自己的吧。决定了,过完年就去打工,而且这次不去我爸那了,完全靠自己。陶醉于虚幻的梦想,是无法真正步入现实世界的,欺骗自己很容易,但是,你要怎么欺骗整个世界呢?如果我的生命到现在为止都是一场过家家游戏的话,那也应该演完了,我要跨入一个更大的,全新的游戏,我将要面对的,不再是我眼中的真实,而是真正的真实,是无法逃脱的真实,也是这个世界的真实。
作者简介:
詹雨森,本名詹程,男。2002年10月生于安徽安庆,现为苏州大学世界史专业硕士研究生。
真实姓名:詹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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