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学,于我来讲,实在是件顺理成章的事。
五岁入泮,离正常学龄差上几月,而村庄再无幼儿园之类作为入学前的转圜。眼见着姊姊先后入学,白天的时光再无人一起耍闹,心中生出寂寥感。因而,常常跟在姊姊身后亦步亦趋,往学校的方向走去。甫一到校门口,便被内里的情形吸引住,成群孩童奔跑追逐,好不热闹,待到“叮叮当当”的铃声有节奏地响起时,大家挨挨挤挤往各自教室走去,小小的操场瞬时安静下来。我将小脑袋从学校铁门的空隙处退出,心里的艳羡更多了几分。回头便央求着母亲送自己去学校。
现在想起,或是童心使然,以为那便是孩童的玩乐之地,总之热闹也多上许多。
到底是上学了的。新学期到来,由奶奶领着到校门口报名处报上出生年月交了学费,奶奶是教师,在村中任教多年。来到二楼拐角处的学前班,里面歪歪斜斜地坐着一帮“童子军”,我因是插班生,被安排在最后一排与阿坚成了同桌。书桌是学校剩下来的,书包则是母亲连夜赶制的单肩蓝色布包。等到老师将新书一一发至手中,才算是真正的学生了。
在此之前,生活是显见的清冷。
母亲从外祖父手中接过衣钵,在路边经营起杂货铺。随之铺成开来的是碾米房、铁匠铺、锯木房和另一家杂货铺,是村中热闹所在。每日饭后,店里三三两两挤满了人,大多是农闲时打牌度日,大家彼此熟稔,整个过程在一片粗鄙的话语中进行,夹杂着缭绕的烟雾。有时会立在一旁观看,往后渐觉枯燥乏味,便出门另觅它处。
碾米房在收获的季节才显得忙碌,村民担着百余斤的稻谷在此进出,机器开启工作模式昼夜运转,一边发出聒噪声响。农闲时,它便也跟着清闲起来。我从碾米房进入,捣鼓一通后退出,复又至铁匠铺和锯木房,四下一片寂静。碰上铁匠铺工作,近前观看便成为一种乐趣。两人是一对夫妇,男的持钳子从水中将铁器夹出来固定好,女的则在一旁拿着大铁锤,伴随着丈夫的锤子节奏性地敲击,稳稳的砸在铁器上,铁匠铺里瞬间叮当作响声音极富韵律感。我曾一度为此着迷。铁器最终被敲成镰刀、锄头、钳子的形状,等待买主上门交付。锯木房则稍显乏味,木头从转动的锯条中经过,被一分为二再分,最终弃置一旁,如此循环。现场木屑遍地,木头散发的气味在空中悬浮。至于磨辣椒、榨菜籽油等,则需挑着箩筐前往隔壁村子加工,因此无缘得见。
上学后,作乐的时间悠忽少了许多。在课堂里正襟危坐,老师拿着竹棍,表情严肃,在对待教学的问题上极其认真,不时点名答题,当与答案相左时,免不了挨上一棍子。整个课堂立时安静下来,生怕下一个叫到自己头上。许是上课早的原因,自己对学习完全算得上是门外汉,早期模糊的记忆里,多数是在阿坚的帮忙下完成。待到放课后,学校才再次迸发朝气,大家按序在操场排好队回家,出校门,过小桥,走田埂,到河边,从身旁悠忽而过的是青绿的麦子,金黄的稻穗和白绒的雪,有时也会是田间突然窜出的不知名的鸟儿,树上吵吵不停的蚱蝉,河中鱼儿跃出水面漾起的一圈波纹,无不延缓着学童回家的脚步。周遭也在多彩的四季里斗转星移,变得温柔缱绻。
家门前即是马路与水渠,与厨房邻接的则是菜地,以及远端的山。山中树木葱翠浓郁,时有兽吼鸟鸣,远远的从山脚隐现出一条道路笔直通往山外。清晨,庄稼人扛着锄头沿着这条路进山,转眼消失在薄雾里。其时,转入路的拐角,内里一片豁然开朗,山脚相连的空处,整齐摆布着农田和菜地。父亲聊天时提及,当时野猪泛滥,庄稼多被糟蹋,村人常常想着应对办法。运气好的话,能遇见猴子,这在孩子眼里,是件奇妙的事。
隔天早起推窗,山头青绿不见,白色覆满山林,便知道,冬来了。
这些,总会让我无端想起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