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行至源头山隧道,人从昏睡中清醒,隔着玻璃望着窗外悠忽而过的幻影,关于那里的记忆渐渐清晰起来。
2017年,我只身前往洪一教书,从此多了个职业上的称呼。那时的立肈线公路混乱不堪。坐在前往学校的班车上随着车身摇晃,像是掉入大海的船只飘摇不定。
安排的教学点在村里,需骑行前往另一个村子,结束课程后返回,日复一日。学校坐落在半山腰,教室保存着求学时代的面貌,两层架构,斑驳的墙体和破碎的窗框。教学楼后是稀松的菜地和墓碑,从二楼可以看见周围的村落、道路和河流。那段时间,每天两点一线,像当年少初求学般,循规蹈矩。同学生讲课、做游戏,像是回到自己的少年时代。骑行去往学校的路上,有时会停靠在路边,看着大榕树下聚会的阿狗,也会循着味道去看村民正在制作的折粉,甚至去往桥另一边的村庄猎奇,充满新奇的意味。但,总是少见人烟,村庄像是存在已久,并将安分守己的继续下去。
那时,夏天已接近尾声,我抓住最后的余热,往返十余里路的乡间小道,仿佛已然成为习惯。然后秋天到来,树叶凋零,田野荒芜。冬霜铺满地头的光景,遍地雪白,山风吹来,打在脸上生疼。
这些,汇集成日常,忽远忽近,总感觉与我无关。
关于那里的记忆不多。插班一年级的小姑娘,扎着小辫,脸蛋胖乎,用稚嫩的话语跟我说着话,带着害羞却又笃定的神情,让我无端生出亲近之感。阳光照进走廊,小姑娘趴在一旁的椅子上,掰着肉乎的手指算数,操场上跑着撒欢儿的学生。她在答对一个又一个算术题后,继续央求着我给她在本子上写出新的题目,乐此不疲,直到下节课的铃声响起。放学后的时光又总是虚幻地,孩子们离开校园返回各自家中,周遭瞬间安静下来。夜幕降临,偶尔能听到几声狗吠,和经过村庄前往邻省的货车发出的机械声响。月亮悬在当空,四下一片沉寂。也就在那个雨夜,听见校园响起的凄厉的猫叫声,循声将其抓回宿舍,是只同母猫走散的幼崽。给它安置被窝和吃食,至此成为我的临时伙伴。长成半大后,它与我的感情显见地亲近起来,已习惯依偎在脚下舔着身上的绒毛,无拘无束。转身,为其找寻归宿,送给一个看上去也喜欢它的学生。
那日,在前往学校的路上,遇见一匹马,在路旁兀自觅食,不时抬头发出一长串的嘶鸣。在那里见到它是件稀奇事儿。我停下来,试图与它亲近,不曾得到回应,转而释然。回归住处的路上,经过那棵盘根错节的大树,往日狗子聚集的场景不再,仅有土地公庙相伴,倒是相映成趣。通往河对岸的桥年久失修,已被拆卸完毕,等待修筑新的水泥大桥,河流清浅平顺,在经过土石堆积的地方卷起了浪花。老人小心从中穿过,去往对岸接孙子放学。傍晚天将黑未黑的时候,班车从镇上返回穿过村子,喇叭声断断续续从村中传出,狗吠声随之而起,四散开来。
终是没有等到春天到来的村庄。我那在不久之后离开了那里。
春天再次到来的时候,我回到了村庄。不再经过群山环绕的盘山公路,也不用搭乘拥挤的定点班车,没有走走停停,也没有摇晃不定,一条笔直的柏油路径自通向目的地,但我却再也没能看见那可爱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