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全境解放,东北儿女回归到党和人民的怀抱。大顶子山矿务局局长李问天常常仰望明月,回味大山的芳草旖旎、桃红柳绿、稻米飘香和白雪皑皑,憧憬这片黑土地孕育明天的希冀。庆祝开国大典的锣鼓声犹在耳畔,蝴蝶般彩衣秀舞和大秧歌拉开了大顶子山新时代的序幕。现在,李问天感到一腔热血像煤炭在燃烧一样喷薄与灼热,灵魂滋养与大时代塑造,如同火红的煤海道路在脚下绵长。回首昔日岁月,李问天领略了人生的天之高、地之阔、水之浩和难之极。饥饿死亡,使他勇敢;栉风沐雨,使他坚强;赤日严寒,使他阳刚……站在新中国巨人的肩膀上,李问天从心中放飞出天一样高远的志向,彩云一样斑斓悠长的梦幻,阳光流水一样多彩的畅想,中华民族站起来了,我们这些煤黑子有尊严了!他时常在睡梦中笑醒——一群要饭的竟然成了煤矿的主人,自己这个孤苦伶仃的要饭花子也“官”一下子!
作为全国第一个成立的矿务局,大顶子山为四保临江、血战四平输送了大量的战争物资,尤其保障了东北几大战役的煤炭供应。此刻,李问天正在筹划两件大事:第一,他要尽快完善二十个煤矿管理体制,确定矿、井、段队的三级管理框架;第二,他要以最快的速度医治战争创伤,调整生产布局,承担起全国煤炭生产领头羊责任。这两件事情看似简单,实质关系到大顶子山发展与未来,他不得不慎之又慎,每一步都要周密思考。所以,李问天连续几个月宵衣旰食,经常孤独地凝眸皓月银盘,一会儿像哲人思考,一会儿像诗人疯狂,一会儿又像对弈棋手举子不定。是啊,情到深时人孤独,爱到尽时心沧桑;当家难,当这个百废待兴的家更难!
从建局之日到现在已经半年有余,每每遇到困难,李问天就拿冯仲云同志在东北行政委员会工业部会议上的讲话激励自己。那是东北工业战线第一次会议!作为代理工业部部长,冯仲云讲话中转述了彭真一段话:“我们共产党人二十多年领导的革命斗争中,有三件最艰苦的事:第一件是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第二件是红军长征后,南方红军的三年游击战争;第三件是东北抗日联军的十四年苦斗。”他用这段话教育与会者不要害怕困难,坚定信心迎挑战,笃志前行渡难关,用这三大精神之“钙”滋养共产党人,挺起吉林省煤炭战线的脊梁迎接新中国!
只上过私塾的李问天,在传统国学和理解力上有独特的视角,他完全吃透了冯仲云同志讲话精神——没有共产党实现不了的目标,没有共产党人克服不了的困难,没有革命者双脚踏不平的道路。为了实现煤矿眼前正规管理和生产布局两大目标,李问天决定走群众路线,一切依靠群众,一切为了群众。他找到党委书记万景富研究具体措施。万景富也参加了省工业部会议,正对大顶子山迫在眉睫两件大事殚精竭虑思考。看到李问天来到,他和蔼地说:“问天,我的想法很简单,就是从群众来到群众中去。”
“啥意思?你说明白一些。”李问天非常直接。
万景富给李问天倒了一杯水,转回身坐好,笑笑说:“刚刚建局,局势刚刚稳定。大家思想还存在国民党的论功评赏的落后思想中,所以我们必须先根除这种思想。我想了一个办法——发动群众献计献策,争当矿山新主人的立功竞赛活动,激发干部矿工旺盛高涨的生产斗志和爱国热情。”
李问天激动地接上:“不但要这样搞,还要全面!要在掘进、采煤、机械、运输方方面面搞,发挥集体智慧。”
“你学会党的工作语言了!”万景富针对李问天说的“集体智慧”这个词,提出了欣喜的表扬。
在万景富心里,李问天虽然是从小的红孩子,特别党员,却没有受过党的系统教育,尤其不会运用党的工作方法,工作和生活中多带有草莽气息,对他这个本该说了算的党委书记亦是如此,往往弄得他极其不舒服。目前,大顶子山煤矿党组织健全,党支部建在了段队上,党的触角延伸到了井下,像高精密雷达般敏感,随时感知煤矿角角落落信息。但是,万景富深深感到自己开展工作受到一些阻碍,不能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开展工作。刨除一切不说,仅在干部提拔任用上,万景富想让自己弟弟王景福当副局长,李问天断然拒绝不说,勉强当了个副矿长,这些日子又降为了井长,一点情面不给他这个党委书记留。万景富为谁当家向省工业部反映了两次,得到的答复都是以李问天为主。他心里别着一股劲儿——共产党已经建立了新中国,自己作为党的高级干部却说了不算。
今天,李问天来找他研究煤矿管理框架和调整生产布局两件大事,他才在心里稍稍得到些许宽慰。其实,这是万景富私心作怪!他,只想他自己利益和颜面,没去想李问天一心为公的高尚品质。他说别人存在国民党论功评赏落后思想,实质上他就是自己口中说的落后思想分子。他好在识大体顾大局,才没有公开反对李问天。
按照当时工作体制,万景富是大顶子山最高领导,李问天是今天人们所说的二把手。迫于大顶子山工作现实,省委和省工业部考虑万景富玩不转,只能依靠李问天坐住党委书记的位置上。实事求是地说,李问天没有反对和排斥万景富,就是在工作上不拐弯,不会运用婉转的工作方法。李问天在各种场合都说过,煤矿不同于其他行业,一旦失去“较真”的勇气和劲头儿,将会发生人命关天的大事。所以,每个人都要瞪起眼睛、攥起拳头干革命工作,以如履薄冰的心态和铁一样的手腕儿对待每一件事。在很多场合,他对万景富老太太裹脚布一样的说辞,大姑娘上花轿一样的行为直言不讳,让万景富这位最高领导很没面子,甚至下不来台。
万景富为了显示自己高超的领导艺术,亲自拟发了“争当矿山新主人”献计献策活动通知。这个文件规定矿工和家属围绕“掘进、采煤、机械、运输、管理和福利待遇” 方方面面积极建言献计,被采纳建议和意见的人披红戴花、骑高头大马游行,而且优先考虑外派学习和提职提级。为了使这次活动落地,他和李问天亲自到各个矿听取建议意见,亲自研判和推广好的建议。大顶子山立刻掀起了一片提合理化建议、技术革新、管理创新的浪潮,铺天盖地,席卷五百里矿区角角落落,像无穷的春风吹进每个人的心田。
大顶子山人人开动脑筋,提合理化建议、技术革新、管理创新浪潮风起云涌。此时,在新中国五星红旗的感召下,大顶子山二十个煤矿涌入了四万多人,已经拥有在册职工五万三千多人。人多智慧多,人多出诸葛,人多力量大,大顶子山翻天覆地变化可想而知。二十天,两个当家人身体力行,用毛笔记录合理化建议一千三百多条,涵盖了矿务局建设和发展的方方面面。经过梳理,他们整理出一百多条实用可行的合理化建议,其中最具代表性、眼前势在必行的十条:第一条是保卫部长小伙计提出的放炮开拓巷道和放炮采煤,改变日伪时期沿袭的锹镐采煤;第二条是王景福提出的改造鬼子留下的小火车,在井下铺轨道实现动力运输;第三条是唐保全提出的重新探测煤炭储量,重新绘制储量图纸、开拓图纸、采煤图纸,设置生产工程师;第四条是关慧薇提出的二十个煤矿建立统一账套,实现全局一本账;第五条是杨盼生提出的“五同”管理法,干部与职工同吃、同劳动、同开会、同工作服、同评级,表现干部与职工平等;第六条是万景富提出的根据季节变化与时间节点开展大会战,集中攻克急难险重和技术难题;第七条是李问天提出的成立烘炉房,实现小型工具自造自修;第八条是家属提出的与男人同工同酬,实现毛主席说的男女平等目标;第九条是二十井技术员王石南提出的建立井下排水管网,将水引入山下大白河;第十条是杨盼生的儿子杨正祥提出的在山下建立学校,开展矿工扫盲和子女上学教育。李问天和万景富认为这十大任务,不但代表了矿务局发展的前景,而且广泛说明了煤矿当时现状和现实,就是不穿裤子也要实现这十大目标!
摊子铺开了,意见搜集上来了,全局积极性鼓动起来了。要想真正落地,不是他们两个当家人一句话就能实现的,那要经过多少次的研究,多少次试验和实践才能达到目的。可喜的是,五万三千人就像雨后春笋一样露出鲜活靓丽的笑脸,人人为煤矿做贡献的积极性空前高涨。翻身农奴把歌唱,人人当主人,谁不高兴,谁不使劲儿!
李问天想,这十大任务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必须有先有后、有紧有松,前后衔接,计划与实施规划科学。经过深思熟虑,他觉得这十大任务最关键的因素就是人,进而说就是有技术有学识的人才。在全局矬子拔大个寥寥无几,弥补不了巨大的人才缺口。李问天与万景富碰头直接问:“偌大个摊子,骒马驾不了辕,亟需各种大量的人才!你说怎么办?”
万景富对李问天说话口气不高兴,脸上没有表现出来,不像李问天那样急脸子。他慢条斯理地说:“我说的不一定对。你看,这样行不行?”
“哎呀!老万呢,我这都病入膏肓了,你这还慢郎中!有屁就放,有啥说啥。这个费劲!”李问天急切打断万景富。
李问天都是矿务局局长了,怎么还这样粗鲁,说话口无遮拦!这就是环境塑造人改造人。他从四三年就开始钻黑窟窿,光着屁股采煤,建国前与旧社会三教九流打交道,尤其与鬼子汉奸、国民党反动派斗智斗勇,文绉绉能行吗?再说,他现在可以甩开膀子为新中国建设出力,哪还顾及那么多小节!万景富也经历那些,却接受不了李问天的作派,误以为小看他蔑视他。事实上突然大解放,人会走向两个极端,一个像李问天一样思想走直线,一个像万景富一样思想走曲线。
万景富笑了笑说:“我看可以现培养,分两步走:一个是自己培养,另一个是送到省里培养。”看李问天没明白,万景富接着说:“自己培养就是让几个会车铣鉚电焊打眼儿放炮的带徒弟,送出去就是联系省里开展定期定向培训。”
李问天一拍大腿,连蹦带跳窜出了党委书记办公室,快乐得如同孩子一般。万景富看在眼里兴奋在心里,心里泛着一阵阵温暖的波澜。他的直觉是,李问天比建国前变的简单,没有原来的老成持重,处理事情太直,根本不考虑他的感受。
李问天连夜召开会议,部署师父带徒弟工作。小伙计本姓李,父母早亡没有正式的名字。参军后,特派员王一知给起名李红旗,希望他在党旗下茁壮成长。今天会议李问天点名道姓:“小伙计,对了,李红旗,你负责教会矿上放炮开拓巷道放炮采煤,掰着手指头也要教会他们。唐保全你暂时调局里,带领一拨儿人开始测绘工作,一定要准确全面。”停顿了一下又说:“那个谁,王景福临时解除你监管,带领一拨人儿改造小火车,铺设运输轨道!”
万景富转头小声对李问天说:“王景福表现积极,不行调他到局里任协理员,专门负责全局技术革新,好不好?”
李问天正颜厉色:“不行!这是开会,不是咱俩开小会儿,别嘀咕啦。”把万景富撅了个对头弯儿。万景富尴尬地笑笑,没有再坚持下去。李问天心里对万景富不高兴,觉得他做事儿没有原则,总是对这个曾经退党的人那么上心。从煤矿生产大局,王景福确实是一把好手儿,也能独挡一面儿。为了这个,他勉强同意在监管下代理井长。当然,他不知道王景福是万景富的弟弟。就算李问天知道,他也不会同意。
李问天没有顾忌万景富,朗声宣布:“散会!”
紧接着,李问天马不停蹄赶到省里找王一知。他想通过王一知集中培训煤矿需要的各类人才,也想顺便请教一下煤矿管理的具体问题。当然,王一知也不懂煤矿的具体专业,只能是按照常规的常识告诉他。此时,吉林省人民政府驻吉林市,直辖长春、吉林两个市,下辖永吉、榆树、长春、怀德、扶余、九台、农安、延吉、德惠、舒兰、伊通、磐石、双阳、蛟河、长岭、和龙、敦化、桦甸、汪清、珲春、乾安、安图二十二个县及郭尔罗斯前旗、丰满两个特区,设延边专区5县。李问天无暇顾及没用的,他直奔吉林市一排平房的省政府大院,径直走进王一知办公室。王一知看到李问天到来热情打招呼:“李局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抱歉抱歉!”
李问天脸一红:“大姐千万不要耍笑我,担当不起!”屁股刚沾长条木质椅子,李问天开门见山:“大姐,我是来有求于你,请你为煤矿生产培养——”王一知打断他:“文田同志,你不是我雇来的,何必那么着急!”
被昔日的特派员姐姐幽默打断,李问天竟然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屁股像长了尖儿,双手颤抖着接过王一知递过来的水杯。王一知笑着说:“你呀,不谈工作什么都不会了。这都什么时候了,没吃饭吧!”
王一知让秘书到食堂打来六个玉米饼子和一钵儿咸菜。李问天真饿了,抄起玉米饼子狼吞虎咽,把刚才汇报的激情暂时压在肚子里。等李问天吃完,王一知才温和地问:“文田同志,你想让我帮什么忙?说吧。”
在知心大姐面前,李问天还顾及什么,把煤矿布局谋篇布局缺人才、亟需培养人才、人事安排等等,事无巨细地汇报了一遍,着重提出请王一知协调培养一批人。王一知边听边记,时而抬头思考,时而低头写写画画……好半天,王一知抬头说:“文田,你大方向正确,管理与生产布局也很科学。至于,你说的各类人才培养,我帮不上忙。我现在负责教育,而且是基础教育。要是扫盲的话,我可以帮忙。”她说到这,李问天感到心里一凉,大有走投无路的感觉。王一知接着又说:“我可以给你指条明路!咱们的老组织部长冯仲云同志,现在任哈尔滨工业大学校长。你要培养的各种人才,他们学校都有相关的专业。你可以到哈尔滨去一趟。”
李问天马上心明眼亮,心中如同开了两扇门那么敞亮。“我马上去!”抬腿就要出门。
“站住!”王一知叫住了李问天。紧接着,王一知问他:“你怎么来的?”“骑马。”
“你想累死!”王一知呵斥道。她拿起电话给李问天要了一台车。那时候哪有什么好车,就是一台从国民党缴获过来的帆布绿篷吉普,车轮子窄得可怜,经常陷到泥泞道路出不来,幸好现在是冬天。就这样,整个省政府才七八台。
李问天第一次坐上风驰电掣的吉普车,心里感到无比的快活和欣慰,尝到了新中国红旗下的幸福!
这正是:莫道路艰如进川,莫言人生似炊烟。千遭万回无处渡,踏破铁鞋始见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