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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正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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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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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城﹒女人和帆》连载

第一章 逃嫁

金家的花轿就等在大门外,三请四催后,任凭唢呐吹破天,女方就是迟迟不发嫁。眼看吉时已过,茶水业已换了数遭,亲自登门迎娶的新郎官金铭再也坐不住了,可又不敢发作,只得在花轿前急得直跺脚。

原来,新娘已在夜里离家出走。

一大早,万镇长就忙个不亦乐乎,身着长袍礼服,亲自站在大门外迎接那些前来贺喜的亲朋好友,笑容满面,连连拱手还礼,嘴里回应着,同喜同喜,请里面就坐,喜宴马上就开。直到把迎亲队伍迎进客厅,才稍微喘一口气,抬眼看看时辰,太阳已经升起老高,又忙着去上房。此时,夫人带着二女儿翠华及下人正在查验陪嫁物品,见丈夫进来,笑眯眯地说,他爹,今天可是咱翠英的大喜日子,你看这些陪嫁物品多齐整,翠英这回该满意了吧。

你不说,我几乎都忘了。万镇长一拍额头,匆忙走到橱柜前,拿出钥匙打开柜锁,取出一只精致的小保险箱,箱子打开,捧出一艘金帆玉船来,整个船体由蓝田玉石雕刻而成,晶莹剔透,温润精巧,金叶做成船帆,上写一帆风顺四个大字,金光闪闪。万镇长看着宝贝,心疼地叫嚷起来,哎呀,吐血了,吐血了,我可把传家之宝都拿了出来,看翠英这回她还有什么话说。

夫人笑着说,不是咱翠英有话说,是担心翠英的婆家有话说,金家开有煤矿,在县城里被推崇为煤炭八大家之首,号称金半城,是个大富户,可别因为陪送少嫁妆轻,让金家看不起!

他敢,我万常有的女儿即便两手空空嫁过去,也足以配得上他金家,可别忘了,他金家之所以能有今天,还不是我万家的码头和船队随他使用?

原来,金、万两家都是富甲一方,号称“南河万,北山金”,万家占据县城之南的运河古城,拥有水旱码头和船队,走的是水路,挣的是浮财,以走船运货发家致富。金家住在县城中心,开有煤矿窑厂,挖的是煤炭,掘的是土财,靠唯一的一条运河水路外运销售。一家有船待租,一家有货要运,两家既互惠互利,又互相制约,谁也离不开谁,于是两好合一好,结为亲家。靠河吃河的万家挣的毕竟是脚力钱,虽然势力雄霸运河两岸,但是远离县城中心,偏于一隅,要真正论起钱财的多寡来,难免像运河流水那样时涨时消,晒晒家底,总不如靠山吃山的金家挖出地下的煤炭富足厚实,于是万镇长做主,把长女翠英许配给金家独子金铭为妻。

不等夫人答话,万镇长就把宝物装回箱子,连同钥匙一并交给夫人,叮嘱说,拿过去,小心点,回来装箱,做个标记,可别弄混了!

放心吧,他爹!夫人接过箱子和钥匙小心翼翼地放到一边的托盘里,等待回来装箱。

此时,大门外,高昂激越的唢呐声自空中传来,是那样的欢快,喜庆。万镇长满意地坐下来,端起了水烟袋,微晃着脑袋,闭眼聆听,似乎陶醉在这喜庆的乐曲中。

老爷太太,不好了,大小姐不见了。陪嫁丫头神色慌张地跑来报告。

万镇长来不及放下手里的水烟袋,急急赶到女儿房间,只见整个闺房空荡荡的,哪里还有翠英的影子。

夫人吓得“啊”了一声,惊叫起来,我的天呐,这个死妮子果真做出来了!

手里的水烟袋重重地蹾在桌上,万镇长当即瞪大了眼睛,你是说------张天赐拐跑了翠英?

不是他还能是谁?夫人十分肯定地说,他们从小在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张天赐十六岁开始下河跑船,还是你做的保人,如今都二十了,咱翠英十九,翠华十八,都已长大成人,虽说张天赐他常年累月跑船在外,翠英和翠华待字闺中,可每次听说他跑船回来,翠英都偷偷地跑去码头相见,我一看咱翠英那眼神就不对,难道你一点也没察觉?

万镇长乌黑着脸,当即严令不许走漏风声,明里吩咐前院里招待好迎亲队伍,稳住新郎,暗地里撒开人马奔赴车站码头前去寻找,声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此时却见老门丁匆匆跑来,神色惊慌地报告,老、老爷,门外来了一伙怪客。

怪客?万镇有些心不在焉。

老门丁急急地说,是啊,老爷,这伙人一看就不面善,个个凶煞恶神一般,一上来就横冲直闯,口口声声要见你。

走,看看去。万镇长满腹疑惑而去。

下了楼来,拐过天井,老远就看见一伙人围住了大门,一个嘶哑哑的嗓音飘过来,都说古城镇长万常有热情好客,仗义疏财,依我看,也不过是徒有虚名……

循声看去,见领头的是个年过四十岁的黑衣汉子,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腰里别着盒子枪,身后跟着几名同样带着家伙的凶煞恶汉,个个面目凶狠,眼含杀气。

王大寨主?万镇长的眉心不禁一皱,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招呼。

众亲友陡然变色,吓得纷纷后退,家丁们急忙举枪,如临大敌------王大寨主这个名字在这里显然如雷贯耳,令人闻风丧胆。

原来,大清灭亡后,民国继立,军阀混战,民不聊生,先前管理运河船闸关口的士兵,兵散为匪,匪聚为兵,一时无人约束,走投无路之际,便占据了湖口上一座废弃的水寨,先是拥住一个外号叫王大棒槌的做了寨主,一开始还算遵守河道规矩,后来,因为贪图美色,抢了别人的妻子,死于仇敌索命,其弟王二棒槌便做了头领,干脆做了河匪,打家劫舍,抢劫过往船只,干起杀人越货的营生。

万镇长急忙用眼色制止,暗令家丁们不许轻举妄动。

王二棒槌这才手一拱,恭喜万镇长!

万镇长脸上迅速恢复了平静,笑吟吟地还礼,不知王大寨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多有怠慢……

啥远迎不远迎、怠慢不怠慢的?连放个屁都是文绉绉的。一脸冰霜,来人蛮横地说,我王二棒槌是个粗人,喜欢直来直去,不是我说你,你万镇长做事也太小家子气!

小家子气?万镇长一怔,拱手说,我万某人做事考虑不周,如有得罪的地方,还请明示。

王二棒槌毫无顾忌地责备起来,你说你万镇长嫁女,本是大喜事,理当广发喜帖,邀请各路朋友前来热闹一番才是,你倒好,却一声不吭不响,连一杯喜酒都不想让我等兄弟喝,不是小家子气是什么?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万镇长的眉头重新皱起来,应付道,哦,小女出嫁,仅备几桌薄酒劣肴,给家下人应景,之所以没敢广邀各路朋友,一来唯恐酒不尽兴;二来担心招待不周……

大手一挥,王二棒槌粗暴地打断了话头,别给我打这些官腔,虚头巴脑地不实在,幸亏我于半道上听说,才急急赶来,------看起来,我等这些不速之客,要想讨得一杯喜酒喝,是不能的喽?!

听说只是来喝喜酒,并不是上门滋事,万镇长一直悬着的心才放下来,急忙赔上笑脸,说,岂敢岂敢,在这两省三府大运河流经的水面上,谁不知道王大寨主的名头?就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扫你雅兴,真神难请,更何况来的都是客嘛,周管家,带贵客东院单间就坐!

那我就不客气了,沾沾你万镇长的喜气,顺便发一笔小财-------脸色稍霁,王二棒槌说罢,带着手下跟着周管家大摇大摆而去。

眼看着这伙不速之客离去,众人才敢凑过来,燕姓当家人燕老低声提醒说,万老弟,这伙人不请自来,来者不善,还是小心为是!

小心伺候,把家伙都上好火,枪不离身,随时听令,以防不测。万镇长吩咐下去,抬眼一扫,瞥见新郎官金铭正站在花轿前等候,一脸焦急,万镇长心急如焚,脚步沉重地走回院子。

派出去的人马陆续而回,个个垂头丧气。

哎呀,天老爷,夫人叫了一声,顿觉一阵晕眩……

翠华急忙扶住夫人,嘴里叫着,娘、娘。

掐人中,快掐人中啊。万镇长担心夫人,嘴里叫着紧忙奔过去,匆忙之间,碰倒了桌上的水烟袋。又是拍脸颊,又是掐人中,一阵忙乱,夫人这才悠悠醒来,既心疼女儿,又哀愁如何打发外面的迎亲队伍,愁得呜呜咽咽地哭。万镇长气得直跺脚,踩扁了地上的水烟袋。

看着哭得死去活来的娘和两眼冒火要吃人的爹,二女儿打破沉闷,说,爹、娘,为践婚约,我愿意代替姐姐出嫁!

翠华!娘一把抓住女儿的胳膊担心地叫起来。

万镇长正要出言反对,却听翠华沉稳地道,爹、娘,金万两家在峄县地界也是大户人家,从来都是一诺千金,今儿要是咱万家无人可嫁,金家就无人可娶,金万两家还不被众人笑话死,以后还怎么出门做事?

万镇长顿时哑口无言,空气似乎凝固了,此时,前院的唢呐声隔空飘来,依然是那样的欢快喜庆、高亢激越,一浪高过一浪,没命似地催,万镇长只得咬了咬牙,骂了句,都是该死的翠英作孽!

夫人再次哭出声来,我的儿啊,委屈你了……

梳头婶娘急忙给新娘开脸、绞面,手拿红鸡蛋在新娘脸上滚动,嘴里唱着绞面歌。

红鸡蛋,满脸窜,今年喝喜酒,明年吃喜面。

万镇长不忍心再看下去,只得下了楼。

后院上房里,周管家把王二棒槌等人安顿好以后,已经回来带着下人正在点验嫁妆,手拿礼单朗声念诵,湖州丝绸被面四床;八付罗裙六条;象牙笔筒一只;蓝田玉石雕花一尊……

下人们见万镇长进来,手捧礼物一一走过,让其亲自过目,万镇长往椅子上一坐,垂头丧气,闭眼不看。

周管家继续念道,翡翠玉镯两付,金帆玉船一艘……

丫头用托盘捧着那只精致的小木箱子再次走过,钥匙横躺在托盘里。

万镇长猛地睁开眼睛,站起身来,嘴里嚷道,捧过来,捧过来,小心点!

丫头十分小心地捧过木箱。万镇长拿起钥匙慢慢打开箱子,取出那艘金帆玉船来,又开始仔细端详,看着通体晶莹透明的船体船桨,金光闪闪的桅杆船帆,船头上卧着纯金铸就的铁锚弯钩带着倒刺,似乎直钩自己的五脏六腑,万镇长顿觉眼前一片模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低沉地吩咐道,老周,把这件划去。

周管家大声说,老爷明鉴。

剩下的,你带着家人看着装箱吧!万镇长把金帆玉船放回箱子,锁进橱柜,把钥匙拴在腰里重新系牢,梗着脖子走出去。身后响着周管家的声音,玉簪五只,金耳环三付,宝石戒指两个……

发轿炮终于响起,新郎官金铭早已骑上马背,花轿终于徐徐起行。

万夫人对着花轿泪水涟涟。万镇长脸上虽然挂着微笑,但是僵硬,呆板,比哭还难看。

人群后,忽然响起一声战马嘶鸣,循声看去,但见王二棒槌等人打马而去,不辞而别,万镇长本来悬着的心再一次提到嗓子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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