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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光、蚊子、蛙叫，断断续续飘过来浓重的旱烟味，郜向前躺在办公桌拼凑成的床上，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想着离开家时妻子说的话，想着老爸推着轮椅上的老妈，脚步蹒跚地走着，想着孩子大学毕业了工作还没有着落，想着自己还有几年就要退休了，老郜起身走到院外。
“葛大爷还没睡呢？”
“啊！郜书记，没睡呢！岁数大了觉少。”
“葛大爷把你的旱烟给卷我一支吧？”
咳！咳！咳!两口烟下肚，呛的郜向前眼泪呼的喷了出来，爷俩就这么静静地坐着抽着烟，飘荡的烟雾扭交着，像两个人在跳着舞蹈。
“郜书记。”
“葛大爷，叫我小郜吧！这样叫咱爷俩亲。”
“小郜心里有事睡不着啊？”
“葛大爷我来咱们这里好几天了，村里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你老也都看见了，您老心里是怎么想的？”
“哎！我一个农村老头子能有什么想法，我就讲一下我当兵时候的事吧！我年轻时是一名边防军人，当兵的时候在新疆塔城。”
“葛大爷您怎么去那么远的地方当兵？”
葛大爷吐出一口旱烟说：“六四年部队动员复原军人到无人区放牧守边，屯垦戍边，我就报了名去了荒无人烟的库鲁斯台大草原，住的是牧民闲置的空房子，喝的是冰牙的凉水，吃的是嚼不动的硬馕，生活就是一个字，苦！”
说到这，葛大爷嘴里狠狠的嘬了两口烟后，若有所思的看着窗外不再往下说话了。
夜深了，郜向前在葛大爷烟雾围绕的陪伴下，倚在葛大爷的被褥上睡着了。早上一通电话铃声把睡梦中的郜向前叫醒了，潦草的洗了把脸，就往外走。
“葛大爷我去镇里了，老郭他们来告诉他们一声。”
“来郜书记坐，到阴家沟村工作了好几天了，咋样？还习惯我们农村的生活吧？”
镇党委书记律国强热情的招呼着郜向前，一边给老郜倒着水一边说：“找你来呀！有件事想和你沟通一下，你们阴家沟村何家屯有一个畜禽加工的村办企业，排出来的屠宰废料已经严重影响到村民的日常生活，更加恶劣的是他们直接把大量的废料排到河道里，县环保局已经下发了好几次整改通知单，你回去详细的了解一下， 给镇里写个具体的情况报告。”
律国强书记谈完工作后挽留郜向前中午在镇食堂吃过饭再走，老郜心里想着镇里布置的工作那有心思吃饭，告辞了律书记开着车直奔阴家沟村部而去。
下午郜向前叫上张大力一起去了何家屯，远远就闻到一股腥臭味，厂子门口连个牌子都没有，走进二楼的厂长办公室，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两只脚翘在办公桌上，嘴里哼着小曲，悠哉悠哉的吐着烟圈，见有人进屋不屑的问：“你找谁？”
“我叫郜向前，是刚报到的驻村第一书记，你是？”
胖男人听郜向前说完话，慢腾腾的把翘在桌子上腿拿了下来，坐在椅子上冲郜向前点了点头说：“噢！是驻村的郜书记呀？我姓柯，叫柯庆魁。”
说完在桌子上的烟盒里用手指捏出一支中华烟，郜向前摆手拒绝了,柯庆魁指着对面的沙发说：“坐，郜书记，有什么事吗？”
郜向前在柯庆魁手指方向的沙发上坐了下来，看着满脸狐疑的柯庆魁说：“我来了解一下你们厂子的生产情况尤其是排污方面的问题。”
说话的时候郜向前满脸的严肃，他知道他这个驻村第一书记在柯庆魁心里的分量有多重，柯庆魁听老郜说完话，不紧不慢的站了起来，在身后的紫檀色纯木的书柜里拿出一叠盖着大红章的纸，柯庆魁把手里的这叠纸在郜向前面前的茶几上逐一摆下来，老郜低下头仔细看着茶几纸张上的内容，屠宰许可证，排污许可证，动物防疫条件合格证，这些证件的颁发日期上都盖有相关主管部门的公章，看过这些证件老郜问：“柯厂长咱们有环保部门出具的抽样检测排放水质报告吗？”
听到郜向前管他要水质检测报告，柯庆魁脸上原本强挤出的笑容瞬间的收了回去，拿起茶几当中的排污许可证指着上面的红章激动的对郜向前说：“郜书记这排污许可证可是县里环保局发的，是有备案的？”
张大力在沙发上猛地站起来，指着柯庆魁手中的排污许可证说：“你这是排污许可证，我们要看水质检测报告？”
柯庆魁看都没有看张大力一眼，冲着郜向前双手一摊说：“郜书记，我可没有欺生，谁是谁不是我分的清！”
张大力还要说什么，被郜向前伸手拦了下来。
晚上屠宰场两层的办公楼里，两杯酒下肚的柯庆魁酒嘴里吐着酒气说：“小莉赔你三哥再喝一杯。”
屋子里酒气熏天，烟雾缭绕，柯庆魁把昨天郜向前来的情况跟坐在对面的男人说了一遍，后脑缺失一缕头发，露着一块斑秃的男人晃着涨红的脸说：“庆魁没事的，有二哥罩着，咱们怕个啥！一个驻村的第一书记就是走个过场的事，老书记都管不了，他能管个球。”
那个男人和小莉碰了一杯酒后一饮而尽接着说：“我告诉你俩，这个姓郜的没几天就得滚蛋！他来这几天村里出了多少事，他自己都火烧腚，还有心思管你们。”
村东头两间砖瓦房的院子里，郜向前和在大铝盆里洗衣服的单大娘说着话。
“小郜呀！咋买这么多东西呢?”
“大娘，今天不忙我来看看老支书。”
“大中午的你还没吃饭吧？来，坐这陪你大爷喝点。”
听单大娘这么说，郜向前把手里方便袋里的东西递到单大娘手中，嘴里和单大娘说：“正好我也给老支书带来点下酒菜。”
听到老婆子和郜向前在院子里说的话，单老支书在自己对面的桌子上摆上了一对新碗筷，男人间交流说麻烦也麻烦，说简单也简单，郜向前也没有过多的客套坐在了对面的炕上，老头冲着郜向前举了一下酒杯，自顾的往自己嘴里倒了一口酒后缓缓的说到：“村子里这些天发生的事我都听说了，你是吃公家饭的，怎么舒服怎么吃呗！来我们这遭这罪干嘛呀？”
郜向前听完老书记的话后没有马上回答，伸手端起老书记放在自己面前的那杯酒，往嘴里倒了一大口后没有一口咽下去，而是含在嘴里让酒一点一点的随着唾液流到胃里，咽下嘴里的最后一滴酒，郜向前看着老书记说：“老书记，我来阴家沟村之前只想完成组织上教给我的工作任务，也没有想到农村的基层工作这么复杂，我也想过在单位踏踏实实干好自己的那摊工作，老婆孩子热炕头安安稳稳的到退休。”
“小郜你想听我这老头子心里话还是想听奉承话？”
“当然想听真话？”
“那好，那我这个老头子就倚老卖老的和你说上一说，首先说你们县里派来的驻村第一书记，我们这不是没有来过，有的干个一年半载后回去提干了，有的是来了几天一看环境太艰苦就回走了，像走马灯一样，他们来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发现这里的问题，可人家楞是装作看不见，大家伙倒是一团和气，工作和着稀泥。你来了，我感觉也得是一样，既然都是一样不如你回县里陪老婆孩子，我在家躺着，你好我好咱们大家都好。”
见郜向前没有说话，只是坐在那里默默的听着自己说着话，单老支书喝了一口酒接着说到：“通过这几天村里发生的事，我发现小郜你这人还真行，不管咋说看得出你是个正直的人，姚家屯那场大火大家伙都看在眼里，你不要命的往火堆里钻，这些天你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我也都知道，这就说明你是个想干事的人。”
听老支书说完话后郜向前情真意切的说：“老支书我是晚辈，说话直言不讳，习总书记在组织工作会议上讲过，讲团结不是要搞一团和气，讲和谐不是要“和稀泥”，共产党干部在大是大非问题上，就是要有正确的立场和鲜明的态度，敢于站出来说话，敢于表明自己的态度，作为一名共产党员我既然来阴家沟村了，就不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混日子，也更要担当起驻村第一书记这个责任，我真心希望得到您老的支持。”
从老书记家出来，天已经黑了，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毛毛细雨，郜向前任由自己在路上肆意地走着，雨滴顺着发丝滴落下来，伸出舌尖舔了舔，涩涩的。郜向前和老书记之间刚才说的那些话也让自己想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来？干什么来了？就这样滚蛋回家了，是不是有点窝囊。想不明白的是，如今真真切切现实问题摆到了自己的面前，没有农村工作经验的郜向前有点蒙，让他不知道何去何从了，就像农村漆黑的夜晚，只有几家房屋的窗户射出来昏黄的灯光，成为了夜归的人们找寻回家的航标灯，冲着哪个方向的灯光走是对的呢？蛙叫声一阵紧是一阵，郜向前陪老书记喝了几杯酒后有点微醉，迷迷糊糊的感觉到，前面不远处似乎有几束光亮在晃动，隐隐的传来几个人说话的声音，不一会儿，光亮就到了眼前。
“郜书记，你在这呢？可把我们急坏了，李老歪今天下午从县里回曹家窝棚屯了，晚上在家喝多了酒，把媳妇的头打出了血，胖嫂已经把李老歪的媳妇儿送去营新镇卫生院了，肖军和大力已经过去，把发着邪风的李老歪控制住了，大家伙怕出事来找你了，听葛大爷说你来老书记家了。”
郜向前晃了晃脑袋，抖落掉头上雨水，酒劲顿时醒了一半。
“老郭把自行车给我，你们后去。”
老郜说完骑上大老郭的自行车直奔曹家窝棚而去，到了李大国家，肖军和大力正一边一个按着李大国的胳膊，院子里扔着一把亮闪闪的菜刀，李老歪睁着胀红的双眼，满嘴酒气的瞪着郜向前说：“别他妈跟我装什么干部，你们当官的都是一路货色，说话不算话，背后使绊子，看见油水捞一把就走。”
郜向前吩咐肖军和大力别扭伤了李大国的胳膊，去屋里找来暖水瓶，倒了一大杯温开水，嘱咐肖军和大力等李大国安静一些，让他喝点温水，吩咐两个人今晚就在这里看着李大国，自己骑上自行车又奔镇医院骑去了，骑了这几趟自行车成了醒酒药，虽然下着小雨，老郜却骑出来一身臭汗，到了医院，看到了胖嫂，询问后才知道，李老歪媳妇儿躺在急诊室观察呢!脑袋上缝合了三针，医生说有点轻微脑震荡，看来暂时只能办住院了。胖嫂说伤口处置的钱和住院押金还没有交，老郜把自己身上的钱都摸了出来，又把微信零钱里面的五百多块钱给医院扫了过去，之后把胖嫂拉到了一边说：“小吕你兜里有没有钱，我的钱不够了？”
胖嫂满脸为难的说：“郜书记，不是我小气，这里老歪一天打官司告状的，将来不还咱们咋办？”
老郜听完胖嫂说的话乐了，心平气和的安慰着胖嫂：“不会的，李大国如果不还给你，我给你。”
两个人在医院大厅收款处交够了治疗费和住院押金，去病房看过李大国媳妇的情况还算平稳，老郜叮嘱胖嫂：“今天你辛苦一宿吧！陪她一晚上，等她醒了，你用余下的钱去医院对面给她买点米粥和营养品喝。”
早晨太阳还没有冒头天刚有点蒙蒙亮，李大国酒醒了，睁着大眼睛看着屋子里有三个男人直勾勾的盯着他，李大国翻身坐了起来。
“你是谁呀？。”
见李老歪醒了酒，肖军介绍说：“李老歪这位是咱们村驻村第一书记郜向前书记。”
“书记咋地？我也没犯法，你们来我家干啥？我告状告的也不是你们。”
老郜看着神经紧张的李大国说：“大国兄弟今天正好在家里见到你，一直想和你谈谈，能说说什么原因总去县里上访吗？”
“什么原因你们不知道？揣着明白装糊涂？”
老郜满脸疑惑的说：“大国兄弟你不说我们怎么知道呀？”
听郜向前这么说李大国话锋一转说：“前些天是你来我家的吧？我婆娘都跟你说什么了？这个破嘴破舌的女人？”
肖军站起来说：“李老歪你别好赖不知，你媳妇被你打住院了，你还在这胡搅蛮缠。”
李大国没好气的看着肖军说：“别在这猫哭耗子假慈悲，我媳妇住院也是让你们害的？”
张大力听李大国这么说话，气的扬起手来说：“我要不是村上的治保主任真想给你两巴掌，郜书记为了你家的事跑了一宿，你不能没心没肺。”
老郜揉了揉通红的双眼，一边给李大国端来一杯温开水，放在李大国面前的炕上，一边对肖军和张大力说：“你俩陪着李老弟一宿了，上午别回村上了，回家补一觉，正好今天镇里没会，村上也没什么事，我留下来陪大国兄弟说说话。”
临出屋前肖军指着李大国说：“李老歪，郜书记是县里派来的，过些天就回县里了，你别给郜书记找什么麻烦？到时候我饶不了你。”
看着走远的两个人和屋里留下来的郜向前，李大国躺倒在炕上不再说话，老郜没有直接问李大国什么话，只是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跟李大国说了一遍，告诉李大国他早上已经给胖嫂打过电话，得知李大国媳妇现在的病情没什么大问题，胖嫂也询问了医生说后天就能回家养伤了，过些日子伤口愈合好拆了线就没事了，老郜说完这些话掏出香烟给李大国点上一支后，自己坐在李大国对面陪着他抽起烟来也不再说话，屋里的空气沉闷了好一会李大国抽完最后一口烟，把烟屁股狠狠的摔在地上说：“你们当官的就是虚伪，说这些不就是想要钱吗？我媳妇住院的钱，过些日子我一定还给你，看你也熬了一宿了，我只能回答你一个问题，你要觉得划算你就问，不然你就走。”
老郜没在执拗问道：“我想知道你去县里去上访的真实原因？”
李大国听老郜问他这个问题，情绪激动的在炕上坐了起来说：“村里的利民畜禽加工厂一天排那么多屠宰废料，到了夏天腐臭的血水顺着河沟流的到处都是，我在嫚儿山脚下租一个小房开了一家农家院，门口就是这臭水沟子，苍蝇蚊子满天飞你让我怎么开门做生意。”
老郜接着说：“大国老弟，你说的这个事我会去调查，你有什么事可以向组织反映，但你不能撒酒疯打媳妇，你是阴家沟村民，弟妹也是，村里不能不管，弟妹现在镇医院住着院呢！你刚才跟我说的问题我不能给你什么承诺，但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像别人一样，躲着问题走，屁股没坐热就走，你今天先去镇医院，看看弟妹，过些日子家里一切都好起来，我再来咱哥俩喝一杯好好聊聊，看着院外郜向前的背影，李大国哼了一声摇了摇自己的脑袋从新躺倒在炕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