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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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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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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连载

第一十五章

苏婕每天上下班骑着一辆凤凰牌自行车,她瘦弱的身材与精致的车型倒是十分的匹配。那会儿BB机刚刚流行,食堂每天中午,前来就餐的客人,腰间不时发出“滴滴”声,他们就用食堂分机回拨过去。苏婕也有一款BB机,紫色的外壳很漂亮,由于她时常穿着比较休闲的豹纹花色紧身裤,BB机腰间无处安放,她就习惯放在上衣口袋里。时间久了,傅立夏发现苏婕的BB机很少发出“嘀嘀”的声响,也就是极少被呼叫,几乎是随身携带的装饰品。

夏天的时候,周维强回了一趟台州老家,据说是家中八十多岁的父亲身体欠安,食堂的杂务暂且交给大厨老梁、苏婕和余春梅他们打理。因此那几天,食堂除了中餐和机电组工作人员的晚餐正常供应以外,取消了晚餐对外营业,因而六点多就可以下班了。

节气已经迈入小暑,阳历七月中旬了,温州的夏天并不是特别炎热,或者说傅立夏整天待在宽敞的食堂室内工作,不像以前在老家顶着烈日务农,感官上不再那么炎热了。

每天下班之后,苏婕脱下蓝色长衫工作服,露出洁白的胳膊和小腿,颇有几分少妇姿色。傅立夏已经与女人分居三年多了,他在生理上长时间处在一种饥渴的状态。苏婕虽然对自己比较关心,彼此聊天也很投缘,但人家毕竟是温州女人,况且有家庭,傅立夏做梦也不敢想象有一天,他们之间会发生点什么,可是,不知从何时起他却又希望自己和苏婕之间能走得更近一些。

苏婕之前答应带他去拍证件照,一直没有适合的空闲,他等不及就在附近东屿路小巷一家照相馆拍了,然后通过书信将照片寄回老家陈福生收转。父亲傅江北替儿子着急,三天两头跑到乡派出所催促,半个月后就将一张新的身份证通过书信寄达温州。有了身份证后,傅立夏出门也方便多了,主要是底气足了。东屿路每到夜晚,马路市场自发形成的夜摊很是热闹,有卖水果、小吃的;有卖生活日用品、鞋袜的;有卖家用电器、锅碗瓢盆什么的;还有兜售期刊杂志旧书的。傅立夏逛夜市,最喜欢在书摊前面逗留,每次总得买一两本杂志,他买得最多的杂志是《读者》《黄金时代》《青年博览》《知音》等等。

一天傍晚,傅立夏同苏婕给机电班组工作人员送餐的时候,苏婕突然说:“明晚,我带你去逛街,可好?”

傅立夏愣了一下,这似乎又是他期待已久的一句话。

他说:“好啊!”

苏婕说:“周老板这几天不在,他的自行车撂在那儿,明晚下班之后,你骑他的自行车就是了。”

傅立夏有点兴奋,内心寂寞的他早就渴望有个异性朋友陪自己散散心了。

苏婕1963年10月生,与傅立夏是同龄人,她虽说是土生土长的温州城里人,却拥有完整的童年乡村生活体验。在她的记忆深处,温州西雁泽雅唐宅村外婆家门前的小溪,以及外婆与村民们在水碓石屋里造纸劳作的画面,给她留下深刻难忘的印象。

说来话长,苏婕的父亲苏云峰是东屿机电厂一名机械专业技术人才,年轻有为很受单位器重。意想不到的是在那个特殊年代,一不留神却被人诬告卷入一场冤假错案之中,不仅如此,他还因此丢失了机电厂的工作。万般无奈之下,苏云峰只有依赖在街头打零工糊口。母亲潘慧珍为了减轻家中的负担,在市区某印刷厂找到一份工作,然后将刚刚断奶的女儿苏婕送到乡下娘家抚养。如此,苏婕在上学之前,一直在泽雅山里外婆家生活成长。父亲后来被有关部门给平反了,恢复了技工身份,并且又顺利地回到原单位工作,成为东屿机电厂一名技术骨干。

苏婕18岁在鹿城南塘中学毕业后,在社会上莫名其妙地虚度了两年多的光阴,21岁那年,也就是1984年她幸运地接替了父亲从东屿机电厂退休后、单位分配给家属的一份名额,成为国营电厂里一名正式员工。再后来,拥有“铁饭碗”的苏婕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或许是缘分吧,嫁给了比自己年长7岁的老公林文武,婚后生育一个女儿,名叫林昕语,小学三年级在读。

林文武属于50后,从小在瓯江边出生长大,家住瓯江外滩海坛山上。林文武年轻的时候,由于没有正式的单位和正当的职业,拥有城镇户口的他依然像个游手好闲的小混混,过着懒散而又不堪的生活。

苏婕与林文武结婚,双方没有感情基础,只是林文武懂得人情世故,在未来的岳父大人苏云峰面前,将自己包装成生活在底层却很有上进心的青年,讨得老人家喜欢。不过结婚成家后,林文武确实改邪归正,慢慢与江湖上一帮吃吃喝喝打打斗斗的兄弟们断了往来。尤其是女儿林昕语出生后,林文武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一心就想着如何赚钱,改变生活现状。他摆过地摊,拉过人力黄包车,甚至到码头做装卸工。苏婕见老公这么辛苦赚钱养家,内心很是感动,情感由之前地听从父母的安排将就着过,变成了真心实意地爱着丈夫爱着这个家,她也开始省吃俭用,精打细算着过日子。

曾经有一段日子,林文武想开出租车,苏婕从银行存折里取出一大笔现金,让男人学驾驶。那时候,温州满大街都是菲亚特,林文武也想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车,但出租车营运许可证已经炒作到每个牌照60万至80万元。苏婕表示无能为力。林文武只好租别人的出租车开,长年累月在市区大街小巷转来转去,时间久了他觉得没什么意思,于是他跑到市长运集团,谋到一份跑长途的差事。跑长途虽然也很辛苦,但可以欣赏沿途大江南北美丽风光,感知全国各地风土人情,增长见识。

刚开始,林文武跑长途十天半个月回家一次,小两口仿佛久别胜新婚,苏婕做几道可口的家常茶犒劳丈夫。后来,男人每次回到家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沉默寡言,一副疲惫不堪的状态。渐渐地,苏婕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但还是理解男人跑长途的艰辛,既无怨言也无难看的脸色,只是夫妻双方平静的表情背后,似乎有一股暗流在涌动。林文武跑了一年多的长途,主要路线是吉林、辽宁、黑龙江东三省,将温州的皮鞋、服装,以及温州制作的一些家用电器,如空调、热水器什么的,运输到北方,确实够辛苦劳累的,好在收入还可以。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从前那个游手好闲、惹是生非的林文武不仅仅回头,而且是重新出发,寻找人生自我价值。一年后,林文武又觉得跑长途风险大,路途中经常会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赚钱的速度也来得太慢,于是就跟着堂兄林文亮合伙跑到内蒙古包头市创办了一家贸易公司,从事皮鞋零售及批发业务。20世纪90年代,正是温州民营企业蓬勃发展的良好开端,家庭作坊式皮鞋厂遍布街道小巷,对于林文武来说,方向对了,赚钱的路子就越走越宽阔了。

丈夫拥有属于自己的事业,并且发展前景向好,原本是好事一桩,不料夫妻之间的感情却出现了裂缝,主要是林文武在外面有了新欢。新欢体态丰腴,能歌善舞,热情奔放,时常把林文武搞得舒舒服服,乐不思蜀。林文武一个月都懒得回温州一次,甚至出差、回温州皮鞋厂采购,竟然也故意隐瞒行程,明明可以在家待一周,却谎称时间紧,回家住一宿,或者直接来到机电厂食堂苏婕单位,匆匆聊几句,一个转身又要隔好久才见到人影。

苏婕凭一个女人的直觉,隐隐约约觉得老公外面有人,但苦于千里迢迢,她拿不出证据,同时也不想给自己制作过多的精神上的痛苦,只好装糊涂。好在她个人有正式单位,到月就能够领到一笔比较充裕的工资,经济上完全独立的她,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习惯了单身妇女的家庭生活。况且,她业余喜爱越剧,公园路的工人文化宫,每周五晚上的越剧票友戏曲清唱分享会,她基本有参与,充实的精神的生活,使她忘却了夫妻之间在感情上缺席的空虚。

傅立夏的出现,苏婕在心理上出现了一些莫名的变化,尤其是当她获悉傅立夏的家庭不幸遭遇以后,内心产生一颗莫名的同情心。她想,傅立夏虽身为民工,但他身上有一种潜在的精神气质,她喜欢傅立夏那种懵懂抑郁的模样,她觉得他应该同城里人一样享受美好的城市精神文明、快快乐乐地工作生活。

城市的清晨,无论是春天还是夏天,开始新一天有序的忙碌是一种常态,傅立夏习惯了这种常态。有序地忙碌,按部就班地工作,收获都能看得见。以前在老家种田、做篾匠,忙忙碌碌,大多是体力消耗,却收获甚微。

傅立夏这天清晨起得特别早,吃过早餐,就开始在食堂做着自己每天都面对的锅碗瓢盆的整理和鱼肉蔬菜清洗的工作。苏婕说晚上带他去逛街,傅立夏心中很是期待,他倒是不在意温州城的夜景是怎样的美?他只想有个异性朋友陪自己聊聊天,说说话。自从女人杨红霞去广东打工以后,近三年来他一直活在一种莫名的精神压抑状态当中。身为丈夫,他奈何不了妻子的选择,内心很痛苦;身为儿子,他奈何不了母亲无故的责难,情感上两难,挣扎无效。瑞儿遭遇医疗事故后,身为父亲的他更是陷入无尽的丧子之痛中。

中餐忙碌过后,傅立夏原本指望好好休息一会儿,不料贾老板来了。贾老板告诉张自力,他今天有100件螺丝运到外地,等会儿这100件螺丝先卸你们食堂走廊里,跟往常一样,等两点钟过后、长途大巴到达时,你和老乡负责将螺丝搬上车。

100件,一件1元搬运费,也就是100元,相当张自力半个月的工资。一下子有这么多的外快挣,张自力应该高兴才是。谁知他却“嘿嘿”一笑,不作明确应答。

前不久,苏婕在周维强面前替傅立夏鸣不平,老周为此事也当面批评了张自力,张自力不得已只好让傅立夏参与一起搬,每次30元也好,50元也罢,傅立夏也能从中分一杯羹。说实话,搬螺丝毕竟是体力活,辛苦钱,傅立夏也确实觉得自身体力不如张自力,但苏婕都替自己抱不平,他感觉没有退路,只好咬咬牙,硬着头皮干。即便这样,张自力仍然不乐意,感觉傅立夏这是在他碗里夹肉吃。

下午两点来钟,长途大巴准时停靠在飞霞南路3号食堂大门口,按惯例张自力和傅立夏他们要及时将100件螺丝搬上车,以免被交警逮着。可是,这时候却不见了张自力的身影,苏婕帮忙打了他的传呼机,却一直不见回电。大巴车距离地面有三道台阶,将平均70、80公斤的螺丝从食堂走廊里搬到车厢里,最大的难度是要迈越三道台阶。傅立夏凭自己的力气搬20件,或者30件就已经够呛了。100件,你叫他怎么胜任?很明显,张自力这是故意刁难。苏婕见傅立夏每搬一件都气喘吁吁,双腿颤抖,她既心疼又生气,而一旁的贾老板又一个劲催促。苏婕无奈之下连忙拨通了周维强的传呼机。不一会儿,周维强从台州打来长途,问是谁?有什么事?

苏婕就如实反映了搬螺丝的情况。

周维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安慰苏婕稍等。

不一会儿,张自力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原来,他接到周老板呼叫,周维强明确告诉他,如果再这样故意使坏,为难老乡,请立刻滚出机电厂,从此大门也不许踏进半步。

后来,这件事过去了很久,傅立夏心中一直念念不忘,他不明白苏婕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关心?而这种关心却温暖了他那颗寂寞孤单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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