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傅建国的头像

傅建国

网站用户

随笔杂谈
202012/23
分享
《岁月箩筐》连载

第一十二章 鸡命



那一年,女人跟随老乡到南方打工去了,我成了“留守男人”,家中只有我和瑞儿相依为命。除此之外,还养了十多只老母鸡。白天,我田间地头忙农活,早晚烧锅做饭、洗衣打扫,既当爹又当妈,俨然成为“男人的一半是女人”。

女人先前在家的时候,每年都要养两头猪。刚结婚那会儿,我和女人白手起家,盖了三间小平房,欠下一屁股债。为了尽快还清债务,女人也是拼了命的,春天采茶夏天插秧秋天割稻冬天砍柴,“妇女能顶半边天”这句话用在女人身上一点也不夸张。

女人外出打工以后,我就没有再养猪了。原因很简单,购买猪崽的成本贵不说,每天配备猪饲料、喂猪食需要花费不少精力和时间,我一个单身男人确实吃不消。而养鸡则不同,每天早晚只需将一些稻谷或剩饭洒在屋檐边道坦旁即可,既省事又省心。当然,最重要的是老母鸡会生蛋,鸡蛋可以给孩子补补身体,还可以拿到南阳湾街上与小店兑换盐、火柴、洗衣粉等日用品、以及铅笔、练习本等孩子的文具用品。村里上辈人常说,“鸡屁眼”是乡下人的小金库,是左邻右舍一年四季唯一的经济来源,这话不仅是对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乡村农家生活的真实写照,同样也可以借来概括我当时——八十年代未至九十年代初、家庭经济状况所面临的窘境。

乡下人所谓的养鸡,基本都是散养,我家也不例外。我家鸡寨(窝)是我用竹篾编织而成的,不像村里人家的鸡寨大多都是用砖头砌的。女人不在家,每天天一亮,我起床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开鸡寨的小门,一群老母鸡争先恐后走出笼子,它们有的先抖一抖身上的羽毛,然后雄纠纠气昂昂勇往直前;有的无精打采左顾右盼,一副懒散而迷茫的样子。母鸡们有的喜欢成群结队,也有的偏爱独立独行,它们四处游荡撒野、不停地在村舍周围田间地头觅食。假如它们遇上邻居家饲养的那只头戴大红皇冠的“花花公子”时,就难免会遭遇突如其来的被追逐与挑逗、并无端地性骚扰。天黑的时候,一只只母鸡会不约而同地聚结而归,它们习惯在屋前徘徊一会儿,等候主人施舍,期盼饱食一顿后再进屋睡觉。这些老母鸡似乎也很通人性,如果我哪天心情不好,懒得理它们,或者农事太忙忘了喂食,它们在等待无望中也会乖乖回笼子里睡觉。有一次,我骑自行车驮着瑞儿到10公里外的陵阳镇给女人寄茶叶,回家途中遭遇车祸,瑞儿受伤住院了。小家伙醒来后第一句话就问道:爸爸,我们都不在家,那家里的鸡会不会饿死?小家伙牵挂着鸡,是因为鸡天天生蛋,而每天捡鸡蛋是他唯一的乐趣。记得暑假的时候,只要厨房里传来老母鸡“咯咯喀、咯咯喀”的叫唤声,瑞儿就会迫不及待地跑进厨房,将带着余温的鸡蛋拾起,然后与我分享他的喜悦之情:爸爸,看,鸡又生蛋蛋了!平常,他放学回家放下书包后,第一件事就是看看鸡窝,数一数家里老母鸡这天一共生了多少只鸡蛋。

每每这时候,我心里总有一种失落与惆怅,我又情不自禁地想起远在南方打工的女人,究竟什么时候回家?

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年10月,瑞儿不幸命殉医疗事故,在南方打工的女人又移情别恋与我各奔东西,好端端的一个家一夜之间说散就散了。我来温州务工之前,家中十多只老母鸡,不得已送人的送人、宰杀的宰杀。主人家遭遇不幸,鸡也跟着遭殃。

“鸡命”一说,最早我是从村里一些老人那里听来的。鸡在野外觅食的时候,天生习惯用两只爪子刨一点吃一点,不刨就没得吃,它们只有不停地刨才有生存的希望。而一个人如果是“鸡命”的话,他和她也只有不停地劳作、劳作、再劳作……我不知道人类养鸡的历史起源于哪一个朝代,但我从童年懂事起就渐渐感受到这个世界如果没有鸡,将不知道会有多少贫困穷苦人家将进一步断了活路,人世间也将少了许多人情味。在乡下,逢年过节假如没有条件吃上大鱼大肉,但杀一只自家养的老母鸡总是可以的。家人亲戚之间,遇到婚姻喜事人情往来,烟酒往往送不起,鸡或鸡蛋自然而然成了礼品中的重中之重。

关于鸡命,鸡之不幸,在于任人宰杀。一只老母鸡如果想活命,就要不断地体现自身价值,只有“生命不息、产蛋不止”才有长久活下去的机会,要不然早晚会成为主人家餐桌的上美味菜肴。小时候,逢年过节去外婆家玩,外公杀鸡招待客人时,老人家在下手之前,往往一手拎着鸡脖子,一手握着雪亮的菜刀,嘴里念念有词道:老鸡老鸡莫要怪,只怪你的命不该,早晚都是桌上菜……然后一刀要了鸡命。有时候,遇到一只玩强的死不瞑目的鸡,即便它的脖子被割破了,血贱一地,当主人用开水汤它的时候,它仍然扑闪着翅膀从热水盆里腾地站起来,挣扎着逃窜,结果,它的命运自然是又得挨主人一刀。

由此,我联想到人生。我不知道自己这辈子究竟是什么命?但只有不怕折腾、不甘落伍、不断学习、不停奋斗……或许才是我今生唯一的出路。否则,就像一只不能产蛋的鸡,结局就不言而喻了。

如今,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老家村里养鸡的人家渐渐少了,原因可能是老母鸡不再是乡村人家唯一的小金库。另一个原因是,有一部分人家搬家到临近的镇上和县城居住,周围环境少了散养鸡群的空间。一年一遇的鸡瘟(禽流感)也是一个棘手的问题。每年春节过后,我携家人从老家回温州时,母亲、岳父等长辈都会将事先收藏好的鸡蛋送给我,只是其中有一部分鸡蛋不是再“本地鸡”生的蛋,而是从养鸡专业户那里买来的“洋鸡蛋”。唯有父亲依然住在村里,守候着三间老屋,顺便也养了十几只老母鸡。本想这些鸡可以自由自在地活着,然而,如今山村人烟稀少,野兽出没,一群老母鸡总是隔不了多久就会不明不白地少一只,父亲很无柰,却不气馁。每年正月,父亲走村串户收集“种鸡蛋”,让会生孩子的老母鸡再孵一窝小鸡。年复一年,父亲在,老家老屋周遭无论春夏秋冬就都能见到鸡群觅食的影子。

2017年三月,父亲生病住院了。我从温州赶回老家,为了方便照顾老人,我只好准备将他接回温州。那么问题来了,父亲饲养的最后还剩下的五六只老母鸡怎么办?是宰了它们,还是留着它们呢?我一时犯难了,这回又是人的命运牵连鸡的性命了。最后,考虑到父亲日后身体康复了还要继续回老家生活,家中的老母鸡就让它们自生自灭吧。

那天,我从县医院赶回南阳湾王家村老屋收拾东西,当我打开大门时,身后发出一阵“咯咯”声,我猛然回头,原来是几只老母鸡站立在跟前,它们一个个仰着脖子,焦灼而安静地等候主人的施舍。我赶紧在屋里东找西找,我走到哪,几只鸡就跟到哪,最后在厨房里找到半袋稻谷,我随手抓了一大把洒在道场上,老母鸡们蜂拥而上。看着它们边吃边刨边、边刨边吃的神态,我又禁不住想起“鸡命”二字,也由此联想到我自己跌跌撞撞的前半生,不由得一阵心酸……


2017年10月2日于鹿城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