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中的牛石川有石锁,八仙庙,新隆寨,玉皇庙,等等…… 画面回转到第一次从牛石川回水乡,我和父母第二次回到牛石川。黑娃是第一个知道我们回牛石川的人。
瞅着机会,黑娃来家里,吃完饭后,天色已进入黄昏。
父亲和母见我舍不得让黑娃走,索性让黑娃留下来,哥哥姐姐自然要去学习了,黑娃和我没学习任务,这样刚好玩到一块儿。 时间久了,与黑娃也熟悉了,没了亲人的黑娃对我格外亲切起来。
黑娃虽然没文化,却对我讲述牛石川的故事,却真实耐且人寻味。
黑娃说:“此地有一岩洞,有一石形似牛卧泥塘,由石牛洞而得名”。
那个时候,从黑娃口中了解的牛石川是这样:从前,有个无名川的山沟,十几户人家,种着二十几亩大小相等的月亮田。有一年,田里的稻子长得非常好,都说今年有指望。正当稻子吐穗扬花的时候,有一个田的稻子被牛吃成光桩桩。人们又难过又气愤。开初,都责怪放牛娃们搞的鬼。过后,人们又怀疑,这块稻子是晚上糟踏的呀,放牛娃晚上不会去放牛。
过了三天,又一个稻田剩下光桩桩了,大家又气又急,各户凑在一起商定,每家轮流守夜护田。
可是又过了三天时,第三个稻田也成了光杆杆。人们啊,悲伤极了,有的嚎啕大哭。
这时,有一个白胡子老爷爷,拄着拐杖,慢慢地从大路走过来。他问道:“你们为什么事儿伤心啦?”
人们指着光秃秃的稻田,心情沉重地诉说了这件事。
老爷爷抚摸着白胡子,仰头长叹一声:“啊,石牛出洞了!”
人们急急地围拢来,惊奇地盯着白胡子老爷爷,询问这是什么意思。
白胡子老爷爷抬起头,指着对面的高山老林,深沉地说:“可怜的人们,实话告诉你们吧!五百年前,这对门山上有一个妖孽,牛头人身,常常打家劫舍,伤生害命,方圆几十里就断了人烟。有一年,一位天神路过此地,决心为民除害,把这妖孽堵在山中的深洞里,使它变成一头石牛,五百年后它才能复活。到今年恰恰五百年,石牛醒转来,每隔三夜要来吃一回稻子,一回吃一个田。这样三三得九十天,就要吃完三十个月亮田的稻子。到那时,他膘肥体壮,浑身毛光水滑,一旦现出原形,灾难就要临头了……”。
人们绝望地叹息着:“那怎么办呢?”
白胡子老爷爷想了想,说:“可怜的人们,办法是有的。对付它,需要的是机智和胆量。这畜牲在没有长毛之前,最怕稀泥巴打在身上,最好挑选一个放牛娃,在今天晚上躲在稻田里蹲着,候到四更天,石牛会跑进稻田,等它吃完三蔸稻子时,马上在田里抓起稀泥巴往石牛身上摔去,一连摔上三次,要稳要狠,它就会丧命,不过,千万不要放空,不然会事败人亡啊!”说毕,起身告辞,急急忙忙地走了。
天,渐渐地黑下来,人们的心里格外着急,因为没有找到合适的人。谁心里都明白,这一去一定是凶多吉少。
“父老们,让我去吧!”
随着喊声,一个小名叫狗娃的放牛娃从人群中站了出来,人们望着这十四岁的少年,虽说他机灵、胆大,但毕竟是细娃娃,谁能忍心让他去送命呢?
狗娃看人们不作声,再次要求着:“我一定要去除掉这祸害!”
狗娃爹虽说舍不得自己亲骨肉去冒险,但为了免除后患,强忍住泪,鼓励狗娃:“孩子,你去吧,父老的希望都放在你的身上啊!”
月亮爬上了山,白朦朦的一片。狗娃蹲在稻田里,心里老是咚咚地跳。他把手掌伸进泥巴田里,抓了又抓,捏了又捏,不晓得有多少回数了。狗娃知道,父老们为防万一,早已选了十几个精壮壮的小伙子,埋伏在田后边的山脚下警戒着。他并不害怕,两眼一直等到四更初,稀泥巴也一直抓到四更初。这时候,石牛果然来了。这怪物,样子象牛,可是身上没有毛,光溜溜的,一身的嫩皮。两只尖尖的角,有两尺来长,象两把尖刀斜插在头的两边。狗娃尽量沉住气,死死的盯着。石牛刚吃完第三蔸稻子时,狗娃抓起田里泥巴,猛地朝石牛身上摔去,正好打在它的背上。它狂叫一声,朝狗娃猛扑过来。狗娃朝旁边一闪,石牛扑了个空。狗娃迅疾转身,绕到石牛的屁股的后面,连摔三次稀泥巴,摔得又重又狠。石牛挨了刀似的,“哞——哞——”有气无力地哀叫着,接着发了疯似地向高山老林的方向逃去了。
第二天清早,全村的男女老少,一齐奔向对门的高山老林,找寻石牛。在一个石洞里,人们发现石牛瘫痪在那儿,一身稀泥还牢牢地沾在身上。这头还想复活作恶的牛,已成为永远没有生命的石头了。
后来人们根据这个传说,把无名川改成了牛石川,一直叫到现在。
天黑了,接下来黑娃还给我说了他的家事,说起来真实耐人寻味,且又让人有些难以启齿。
六十年代,穷是穷了点,那真是肉有肉味,年有年味呀!人有人情味儿呀!
那天,黑娃说5岁那年和母亲、姐姐坐了一天的车到汉中接父亲出狱,那也是他第一次和父亲见面。
黑娃的母亲变卖了她陪嫁的首饰,牛石川临近的一些好心的乡亲凑了几块钱为他们作为路费。由于通讯和交通还不发达,黑娃的父亲在镇上工作的朋友托人翻山越岭送信给母亲,确定了去接父亲的日期。
黑娃见到父亲完全是个陌生人,满脸的胡渣,瘦的不成人形,牢狱生活让黑娃父亲的中耳炎彻底恶化,失去了听觉,以至于黑娃母亲见面的第一声呼喊他都没有听见,黑娃父亲看见他们,飞也似的跑过来抱住黑娃和母亲,没有泪水,黑娃感觉很温暖。
黑娃父亲回家后落实了政策,但还是被派往了最偏僻的山村中学教书。
黑娃的记忆中,那里阴暗潮湿,在第一次去山村中学的路上乡亲们给了我们很多枇杷,馋嘴的我吃多了,当晚拉肚子拉了一床,父亲只有把床单被褥清洗一遍,幸好天已不太凉,我们才能勉强过夜。可以感觉到,父亲是想尽力补偿久违的爱意,我也第一次在父亲的怀里睡着了。
由于黑娃当时年纪小,哥哥姐姐多而且都要上学的原因,黑娃父亲不能长期把他带在身边,加上父亲工作虽然落实了,但他们一家人的户口却被人为的注销了,要解决的话还要等一段时间。在父亲朋友的帮助下,黑娃有了在后柳的小学入学的希望了,那样,父亲每两周回来和他们进行短暂的团聚,又匆匆赶往单位。
后来,不到半年,黑娃父亲被调到后柳中学工作,母亲虽然没有恢复公职,但也被安排在学校当校工,一家人终于能在一起了。那时候一家人挤在学校分配的两间小房子里,倒也其乐融融。
黑娃父亲平时生活很节俭,但对待学生和乡亲们却出手大方。记得有次一个老家的远房亲戚生病需要在后柳卫生院住院治疗,因为那时候的卫生设施很简陋,医院没有了床位,父亲立即和母亲商量腾出一间房来给他们居住,并拿出钱来进行资助,直到这位老人病看好了为止。还有的家庭困难的学生吃不饱饭,黑娃父亲也总是授意母亲悄悄的多煮些饭菜留给这些学生吃,那时候买粮是需要配给的,黑娃一家的定量总是很早就用完了,以至于后来母亲不得不把细粮换成粗粮,这样斤头足些,大家都能吃饱。
黑娃那时是一万个不想吃粗粮的,黑娃母亲也担心黑娃正在长身体,会有影响,但黑娃父亲总是笑笑说,我们都不是从小吃粗粮长大的,还不是一样的健康。面对父亲的执拗,母亲也只有苦笑。
黑娃大哥刚上中学,他父亲就让他住在宿舍,吃大伙食,虽然离家很近,但父亲平时不让他大哥回家,让他多跟同学们在一起,多锻炼人际交流。黑娃大哥当时很生气,觉得父亲很没有人情味,住了没多久,大哥放火烧了被子,父亲也只好把大哥接回家去。
黑娃虽然小,却也看出那时候大哥已经有些叛逆了,故意不听老师的话,不写作业。父亲总是轻言细语的教导大哥,却从不打大哥,直到有一次,大哥顶撞班主任,并出言伤人,父亲这次是真的发火,狠狠的揍了大哥一顿,并把大哥在另一间房间里关了3天。 黑娃大哥甚至对父亲有了恨意,大哥觉得父亲对学生比对他好,哪怕是对他有一半好他也心满意足了。有的学生成绩考的好,父亲会给他们买书、买饭票,有的学生为学校争得荣誉,父亲会把他们接到家里吃上一顿“好”的。但这种恨意没有持续多久,父亲的人格魅力说服了大哥。
黑娃父亲被打成“反革命”后,当时有很多的人落井下石,甚至有置之死地而后快的趋势,这些人里面有他父亲的学生、同事、他父亲帮助过的农民,但现在他父亲都以善而待,很对人都无法面对黑娃父亲。有个农民当年在他父亲的公审大会上,为了表衷心,狠狠的踢过黑娃父亲的头,扇过他耳光,但是现在他的孩子却得到了父亲的帮助完成了初中学业。在他孩子考上中专那天,这个人背着一大背篓洋芋来到黑娃家,可以看出,这是他家里仅有的粮食,他一下子跪在黑娃父亲的脚下,深深的忏悔,乞求黑娃父亲的原谅。
黑娃父亲默默的扶起他说,这不怪你,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的,如果你不做,其他人也会这么做。我帮助你的孩子是因为我是老师,不能让任何一个有希望的孩子因为吃不饱而放弃学习,过去的一切我都已经忘记了,你也不必要记在心上,这样你我都有负担。黑娃父亲很好的招待了他,在他临走的时候,偷偷的将二十元钱放在他的口袋里,这个人并没有发现。
事后父亲告诉黑娃,当你落难的时候,不要去记恨,因为这样会使你更加难过,做好你自己,让一切用时间来说明。我对你不能说不爱,但我更希望你不能因为我的爱和特殊,而不能有好的个性,我希望你是一个自由、独立、自尊、自强的人。
黑娃说到,其实现在想起来,父亲对他真的是倾尽心血的,从小培养他独立的人格,他做的好了,父亲会口头上说声好,他做的不好的,父亲就让他去书里面找答案。在潜意识中,父亲已经完成了对他的教育。而自己却还像个需要宠爱的孩子,希望永远依偎在父亲的身边。
黑娃和父亲在一起断断续续相处不过几年时间,但父亲影响了他的一生,父亲没有给他留下物质财富,甚至在他癌症后期,黑娃母亲举债给他看病,但他留给了黑娃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培养了黑娃独立特行的个性,使黑娃一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黑娃还感慨,如果有来生,他还想做他父亲的儿子。
就那天,我才知道,黑娃父亲的早逝。母亲因为家里人口多,生活维持艰难,黑娃没上几天学就被迫跟牛石川舅舅一起生活,这才有了黑娃在牛石川的生活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