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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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桃花湾的美丽犹如其名,在整个峰川乡是出了名的，村里大大小小的人在喊我小名狗娃子的时候,背后总是加上三个很脏的字眼——狗日的,我从此以后便与那四条腿的牲畜结了缘，这全怪咱活得不如人,三十出头的人了,至今还是没沾过女人边的光棍堂儿,光景过得烂包的再不能烂了。
我们桃花湾村依山傍水，村前有流水瀑布，村后有翠绿欲滴的桃花山。清晨，一轮红日从东海喷薄而出，万道霞光沐浴了整个山川；傍晚，如豆的夕阳映照山乡，耕牛晚归，轻烟淡雾笼罩了绿荫合围的小山庄，如同仙境一般，就是一点不如人意，黄土地苦焦了一些，人们钱短生活不太宽裕。
弯弯的羊肠小道上飘来了几声走了调不太象样的秦腔，“祖籍陕西韩城县，杏花村中有家园”，恍恍惚惚的飘浮不定，听那唱词是秦腔或者同州梆子《三滴血》。我弓着腰扛着一大捆干柴，失了调的双腿如同拌蒜。
“狗娃子，你唱的那调子是个怂，喔号烂破锣嗓子还能唱戏，闻早算熊吧！”
闻其声就知道是村主任赵虎那吃人饭拉狗屎的东西，赵虎是他的大名，他的小名叫虎子，当了快三年村长了，但给村上没干上一件人事。听了他的话，我不由得球眼都是气，我狗娃子有正儿八经的名字叫牛信民，你赵虎一个小小的村主任凭什么叫我的小名日脏我呢？但我的脸上还是陪满了讪笑，惟恐得罪了这个桃花湾人眼里的最高统治者。
我搭上了腔：
“主任，您老巡视巡视！”
“我村主任不巡视难道让你一个光棍堂巡视？”
赵虎倒剪着双手，显得很牛气，根本就没有把我这个桃花湾的村民放在眼里。
他的腕心窝的话噎得我犯不上话来，这狗日的瞎东西就不是人养的，那壶不开提那壶，我光棍堂难道是日了你妈你妹子了。我不再招势他，扛着柴下了山坡。
在村口，远远的就看见了那经历了上千年沧桑的赵家祠堂，听我爷爷的爷爷口授相传说那赵家的祠堂很有可能是宋朝的建筑物，因为赵姓在宋朝是国姓，前宋的开国皇帝赵匡胤靠着一根太祖棍横闯关西，名气大得很，他青年时期与陈抟老祖下棋赌输了华山，这些历史故事在我们桃花湾老老少少的人们都知道。赵虎常给人炫耀桃花湾他们这一支赵姓就是宋朝皇家的后裔。我大牛德兴不服气，在我们河西地区，人们都把爹叫大，这是三岁小娃都知道的。他说我们牛家也是皇帝的后代，赵虎笑话我大是想和皇帝攀亲晕了头，历史上就没有姓牛的做过皇帝。我爹嘿嘿一笑，说赵虎不懂历史，桃花湾我们这一支牛姓是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的后代，丝毫不逊色于村上的赵姓，在明朝末年清兵入关以后，朱明皇室的一支为了避祸，逃到了河西，把“朱”字下面的一撇一捺给去了就变成了“牛”，赵虎听了这话，眼睛瞪得像鸡蛋，说他惊诧，没想到你们牛家还有这等不寻常的来历，狗娃子他大一个锄地的老农民肚子里的花蝴蝶还呼呼的向外飞，真是红萝卜调辣子吃出没看出。
赵家祠堂不远处有棵老槐树，吃了饭没事干的老汉老婆婆娘娃娃在树下唠家常玩耍，小伙子大姑娘都进城打工挣钱去了，村里目前就剩下他们这些三八六零部队。哎！村里的精壮劳力都出了山在外面的世界闯世事去了，年长的八斤伯和三婆常常这样唸叨，听人说他们在城里打工挣钱很容易，和拾钱一样，我不相信，谁知道他们靠什么挣钱，小伙子靠下苦能挣钱这我相信，那姑娘娃还不是靠卖哪个挣几个肮脏钱，嘿嘿，反正那钱来路不明。我没念多少书脑子又不好使唤，书只念到二年级，光一年级就上了三年，带课的牛老师和我是同姓，他日脏我，说我的脑子短了电，他又说我的头让门板给夹了，我摸了摸我的头，说我的头好好的没让门板夹，惹得同学们哄堂大笑。牛老师指着我的鼻子说，咱老牛家的老先人不晓得哪辈子把人亏了怎么世下你这号货，你牛狗娃子如果能考上初中你就把驴骑到我门上骂我来。每当想起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龌龊事，我的心里就难受，我的光棍结局很有可能就是那个不是人的牛老师造成的。
村口的赵家祠堂已岌岌可危，日见败颓了。聊天的男男女女看我过来，他们的话题便转移到我的身上。村里的老寿星三婆年高德劭，她已经九十多快要百岁了，身板还很硬朗，耳聪目明，牙齿好能吃干馍，是我们桃花湾的活字典，经历了清末、民国和共和国三个历史时期，历尽人生风雨的她常给村里人说，现在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时代，以前的穷光景把人饿匝啦！
三婆的目光里充满了对我的同情，叹了口气，说：
“哎！狗娃子这娃也凄惶，有个好人把娃管住，过光景就有指望了！”
“可不是的，这德兴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应该把娃的婚事当回事，是时候了。”
在我们桃花湾当了多年村干部的八斤伯插了话。
就在这关键时候，驴槽里插了个马嘴，赵虎的铁杆赵贰娃对我嗤之以鼻，说：
“狗娃子的媳妇在这一辈子算是没有指望了。”
他的这一句话让我透心凉，八斤伯看不惯，就扇了赵贰娃一个很响亮的耳光，方圆三五里都能听见，这话虽然有些夸张，但我心情舒畅，八斤伯那一响亮的耳光打得他赵贰娃眼冒金星，给我出了胸中的恶气。
六鬼子捂住脸，十分委屈的看着八斤伯，八斤伯怒斥道：
“狗杂种，你说的还是人话吗，狗娃子当光棍对你有什么好处？”
赵贰娃灵醒过来，辩解道：
“村民难道就没有言论自由吗，我赵贰娃一不偷二不抢三不反对共产党，我这是脸不是尻子，你什么人随随便便就可以扇吗？”
被扇了脸的赵贰娃觉得丢了面子，放出了话要找村上的干部讨个说法，不然的话他在桃花湾就没脸作人了。
看热闹的村民觉得八斤伯今天为他们出了一口心中的恶气，不扇赵贰娃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他就不晓得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这一掴应该扇！
桃花湾有三四百户人家，赵家是大户，在村里占七成还要多，其次就是我们牛姓，村里其他的杂姓有朱马杨，另外还有一户苟姓，零零星星的，好像那稻子地里的玉米。赵家在明朝出了一位名人——赵实，赵实大人是进士出身，曾在河南的一个山区小县任过知县，他刚正不阿，为民请命，后来被权奸屈杀，他的三个儿子将父亲的遗物葬埋在村后的桃花山坡上，赵家的后人们说那是衣冠冢，这就是现在的赵大人墓。
赵虎的妹妹杏花是村里的人梢子，出脱的那个模样真是没法说，赛过西施，羞杀玉环，人见人爱。用三婆的话说，那美丽的女人是三千年开一次花五千年结一次果，咱赵家门里的杏花就是那样的女人。我羡慕人家赵杏花，每当村里的小伙子和她说话时，我的心里就很不美气，恨不得把他们那玩意儿斩草除根，使他们永世做不成男人。但我晓得自己生气也是白生气，在桃花湾咱生活在最下层，咱想人家赵杏花可人家赵杏花不想咱，真他妈的气死人。村里的一些狗眼看人低的人们笑话我是寡妇梦×呢！我不服气，我牛信民虽说没有一技之长，可我有一身使不完的闷劲，壮实得像头牛，很需要一个知冷知热的女人，模样丑点痴点呆点，咱绝对不嫌弃，我的标准不高，只要是个女的能传宗接代生出个带把的顶门杠子就行。如果这一目标能实现，咱牛某人绝对知足了，嘿嘿嘿嘿，我鼻子一酸难过的哭了，这事日他妈的能把人急死。
每当看到村上和我年龄相仿或者比我小的陆陆续续或娶了媳妇或招了人做了上门女婿，我急得眼里冒火直跺脚，一个人跑到麦秸垛后面痛哭流涕，但这有啥办法，我的家里一贫如洗，唯一的财富就是我大和我两根光棍。在寂寞的漫漫长夜，我一个人伏在跳蚤们七上八下迪斯科跳得正欢的土炕上手捏龟头自慰发泄，忽闪忽闪的，幻想着身子下面的女人是村主任赵虎的妹妹赵杏花。夜不能寐的父亲泪流满面，哽哽咽咽的说：好娃哩，谁让你这辈子摊了个没本事的父亲，当心自己的身子骨，不敢把腰闪断了！满腹怨气的我呢呢喃喃的埋怨道：这都怪你，没本事给我娶媳妇，让我打一辈子光辊，老牛家绝了后你到阴曹地府对牛家的八辈子老先人也无法交代。父亲背过头，抹着眼泪，抽泣着鼻子，滋溜滋溜的，后来忍不住放声痛哭。我晓得父亲老实巴结，一辈子只会侍弄庄稼，不会发家致富，他是没有能力给儿子娶媳妇的。
赵家祠堂前贴了“桃花湾村第六届村民选举委员会”告示，吸引了不少围观群众。本届村委会主任候选人有两个，一个是现任村主任赵虎，另一个是我们牛氏家族的牛大勇，大勇比我低一辈，是我的远门侄儿，他和我心目中的偶像赵杏花青梅竹马，一起在县城上过学，学校毕业后就带了村里七八个小伙姑娘进城去打工。赵虎对牛大勇这个驴槽里腾进的牛嘴极为恼火，骂道：牛大勇呀牛大勇，你一个愣头青有什么能耐和我赵虎争这个村主任，不好好在城里打工挣钱跑回桃花湾这偏僻的小山村里瞎折腾图了个什么，折腾来折腾去还不是个老农民。
赵虎正在客厅吃闷烟，谋划着竞选的事，心想村主任这官即使一分钱不值，也不能让牛大勇这小子沾光，这次竞选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否则村主任的面子就要掉在地上了。
铁杆赵贰娃进来告状，满脸愁容的。
赵虎看见贰娃那球架式就来气，训刮道：
“倒底是怎么了，好像死了爹娘一般？”
“虎子哥，你说咱弟兄两个关系铁不铁？”贰娃愁眉紧锁，问道。
赵虎一拍胸膛，说：
“铁呀！咱弟兄俩是谁和谁呀，虎子哥在这桃花湾坐江山全靠你辅佐，再说小时候你和别的小伙伴打架是你虎子哥给你撑腰帮忙，贰娃，这几年你没给哥少出力，你可是哥的大功臣！”
“那有人在广庭大众面前扇了兄弟的脸，你这个当村主任的管不管？”贰娃问。
赵虎：“管呀，肯定管，你说是谁，他妈的真是吃了豹子胆，敢在我赵虎的一亩三分田里撒野？”
“是八斤伯那倚老卖老的老东西，我就说了光棍汉狗娃子一句，他凭什么当着全村老少爷们的面在村口的祠堂前扇了我的脸，这让我以后怎么在村里活人呢？”贰娃感到很委屈，双眼涌满了泪水。
赵虎：“兄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得罪那老爷子干什么，我平常也让着他几分，你听哥说干大事的人要学会忍耐，历史上的韩信不是说过一句话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必须学会忍耐，人常说宰相肚里好撑船，咱不能和他一般见识。”
“虎子哥，照你那么说兄弟那一掴就白挨了，在咱村里谁不知道我是你的人，八斤伯那老东西不光是伤了我的脸，在一定程度上讲他打的也是你虎子哥的面子。”贰娃极不情愿。
赵虎训刮了贰娃：“你怎么是个然怂，我给你说了多少遍了，你怎么就油盐不进呢？从咱桃花湾的政治发展形势上看，竞选是目前第一要务，一定要将牛大勇那不知轻重的东西淘汰出局，如果你虎子哥顺利当选了，什么话都好说什么事都好办。我想了几天了，一定要将选票计算好，那些人选咱那些人不选咱，还有那些在中间摇摆不定的中间分子也要拉拢过来。像三婆、八斤伯这些在村里有影响的人物尽量不要去招惹他们，否则是要瞎事的。尤其是八斤伯，他曾经是村里的老村长，说话一句顶一万句，惹了他咱们选举的事百分之百就泡汤了。”
贰娃点头，说他明白，奉承了赵虎几句，说赵虎到底是玩政治的，就是会搞阶级斗争。赵虎说贰娃是放狗屁，那阶级斗争已经是几十年前计划经济时代的事情了，跟不上当前改革开放的形势，真他妈的土。接着，赵虎又给贰娃许了愿，说如果他顺利当选，就让贰娃当村里的副村长。
贰娃听了很高兴，低着头出了门，嘿嘿嘿的笑着，心里像灌了蜜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