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下江的汽笛咕咕,带着另一群人去做着自己的大事。远山依旧薄雾冥冥,不过渐升的太阳大概有击穿雾气的气势,前锋的几缕微弱光线落到护送小灵猴回家的船头上,照亮他们一行向西驶去的航道。
原来的三人行又多添了一位,多出的人便是昨夜的玛啸。昨夜,经过玛啸的表述后,众人才知晓他为何会抱着伯季的水壶哭泣的缘由。
话说玛啸全家五口本住在某片林子深处的村子里,大概数十年前他父亲进山采药之后却再也没回过家。那年玛啸的母亲,带着他和两个妹妹,一连外出找了几个月都没他父亲的消息,全家人意识到可能是失踪了或者是被拉了壮丁。
当时的玛啸才十一岁,两个妹妹才七岁、八岁,往后十年全靠了他母亲,含辛茹苦地把他们兄妹拉扯大。成年后的玛啸不愿相信父亲已死掉了,毕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为了寻找父亲一路辗转周围各大城市,却都了无音讯。又过了好几年,他来到重川镇一边做些零工补贴家用,一边打听父亲的下落。昨夜他也是下了工后,本想去岁客打两壶酒,没曾想进去就看见了他父亲使用过的水壶,才发生了昨夜一幕。令玛啸没想到的是,苦寻父亲十余年,最后因为他的随身物品才有了下落。
水壶伴随了伯季十余年,直到昨夜他才知晓水壶的真正来历。不过伯季听到这里,也只能无奈地摇头摆泪,因为他知道水壶的主人已经死了很多年。他不得不告诉玛啸,其父亲已在森林里遇难的情况。
最后经过伯季的一系列的讲解,玛啸也了解了当年的实情。不过到底是谁用猎枪误杀了玛啸父亲,就连伯季也无法十分确定。因为……毕竟目睹玛啸父亲遇难场景的,只有果琼和灵猴。
玛啸听伯季说他父亲,被埋葬在一片林子里,而他们又因为送一只猴子要再回到林子,次日玛啸便一跟着他们行船做了伴。
都说天下之事无巧不成书,对于伯季来说这些年的机遇之事就像命中注定的一样。从自从家里发生变故,入了林子偶遇灵猴果琼母子,认识程团长后得以手刃自家世仇,认识万章和假冒三小姐的叶萍,后来起义加入人民的军队,再后来受伤到北平的医院,接着在动物园和齐复再相逢,和奄奄一息的灵猴在相逢,认识了游四方,昨夜又遇见柴夫的儿子,最后他们带着小灵猴回到林子里,感觉老天安排的巧合绕来绕去都是一个圈。
对于游四方来说,他现在已经老朽了,是快要黄土埋到眼睛窝窝的时候,他现在能做的一则是完成灵猴的心愿,帮着把小灵猴送回老家的林子,让它在属于它的天堂自由自在的活着。二便是尽量凭着一口气提起沉重的双腿回到家里,至少再看他姑父最后一眼,这样多多少少能洗脱他放荡游子的罪名。姑父曾养育年幼的他十余年,他却未有一刻在姑父的床前尽孝,时常想起后,难免会令游四方内心惴惴不安。
逆流的河面,微风正顶着船夫的脸庞,使得他头上冒出的几根青筋明显的很,好以证明他在艰难的划着小浆向前。小船缓缓缓行进的速度让伯季心里感到杂乱的很,若是下午之前不能到,他们一行人将在船上度过一整夜。相比十年前顺风下江地行船速度,他又想起曾经护送自己、灵猴、果琼到重川镇的赵老倌,他孤身一人日子还过得下去吗?或许没有途径得知他是否在活着,只能对着高山、河流、树木祝福他吧。
不过也好在河流周围的场景亘古未变,就连小码头、小滩口、曲折的河床也未曾改变,伯季得以凭借稀疏的记忆回到那片林子。
游四方大概是老了,眼见船已经行过了小半天了还没到目的地,就忧心忡忡的问道:“伯季老弟呀!数十年过去了,你真的还记得你和灵猴当年是从哪片林子离开的吗?”
“是啊!过了多年,我真的还记得住吗?”伯季被问自己内心也开始猜疑。不过看了看附近高耸的山,立满着松、柏、杉这些高大树木,他觉得自己不能没信心。因为他还记得十年前,他们是从一片高耸的毛竹林旁的一条小溪流下到大河上,毛竹林长在河边连绵了很远很远,且中间只有一条小溪汇入大河,那里并不难寻。
伯季揉了揉游四方难受的胃,又抚了抚蹲在船舱角落的金小说道:“游大爷,你们放心吧!现在过了午后风向转了,已经顺风,估计着还有两三个小时就能到了。”游四方和金小都鲜有坐船,自上船之后就没有舒畅过,精神十分靡。
只有玛啸能完全适应船上晃荡,他见众人都有些不好受,便拿着自己的趣事说道:“在船上吧就是这个滋味,不管多难受也得受着,当初我替人行船跑买卖的时候,初次上船也不适应,几个浪就把我从船头打翻倒扣在了大江中,幸好有一老倌搭救才保住了性命。至此以后历尽了千帆、行遍了江河湖泊,任风吹雨打,我在船上也能安然泰若。”
游四方听了却说:“到底是年轻人呐!翻到江里也无碍,若是我落了水,恐怕必定是给水鬼锁去了。”
过了午后日高了些,却也不烈了。
在船上漂泊好几个小时,众人才用了一些吃食不适感稍有好转。越来越阴凉的竹林出现在伯季眼中,使得他越发兴奋了,他晓得离目的地不远了。
伯季屈着身走出船舱,坐到了船头看了两岸绿油油的竹子,连绵不绝便大声吼起来:“游大爷、金小、玛啸、这里近了,近了,马上就近了。”
众人听到近了,也心中大喜,相继俯着身子,挨个从舱里探出脑袋稀奇的看起来。可貌似两岸的景色与先前并没有什么区别,怎么就近了呢?
游四方扣了扣脑袋问道:“我看都一个样呀!伯季老弟,你没有记错吧。”
对于伯季来说,或许附近的景色是一致的,无非是茂密的竹林,清澈如一的河面,湛蓝空灵的天空。不过只要他闭上眼睛,细细的用鼻子一嗅,他就能感受到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味道。伴随河岸两边的吹来的林风,起先嗅到的是略微带鱼腥味的水的气息,花草叶片腐烂的气息,淡淡花香味,有玫瑰花、槐花、桂花、菊花、各种杂花搅合到一起,凝结成一种难以琢磨透的滋味。
又过了大约半个小时,伯季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越来越令他感到兴奋,他预感是到了那个“家”,他内心才有种力量散发出来。果不其然。船夫摇摆着船尾转了个弯,顺着河中心转了过去后,一条汩汩直流的小溪水不断冲刷着岸边的崖壁。
伯季开心的说道:“就是这里了,船家,快往前面的小溪划去,岸边有一根枯藤,我们就从那里爬上去。”
船夫听了指令,拐了拐浆往小溪边去。眨眼间到了崖壁旁,果然有枯藤,船夫借着枯藤爬了上去,找了颗低矮的树把船挺稳系好。
一行人中伯季打了头阵,首个爬上一米高的坎,玛啸紧随其后。游四方由于腿脚不灵活,金小只能让他踩着自己的后背,然后伯季与玛啸、船夫三人合力才把他拉上了岸。最后金小才背着装有小灵猴的背篓猛地一跳、一蹦拽着藤蔓就上去了,手脚果然称得上一位好当兵的军人。
此时已是下午,听说伯季一行可能要在林子里过夜,船夫怕林子里还是有危险存在,本来不想上岸。可是他已经拿了两天的雇钱,要明天才能离开。可是今晚他不可能一个人在船上度过把,所以还是简单收拾了过夜的工具,准备和他们一起去丛林探索一番。
此下送灵猴回家的人增加至五位。
可一行人中,只有玛啸是又怀满了期待且又长满了失落,一方面他终于能见到失踪十余年的父亲,另一方面却是最无奈、最残忍的是,他只能见到父亲的孤凉坟墓。
接下来的路伯季是不可能忘记,只要顺着小溪往北走,走过竹子林,就是杂树林,然后在顺着走大约二十分钟就是灵猴果琼和他十年前居住的营地。路倒是不远,但因为没有人迹,杂草半丈多高且挂满虫物。金小和伯季在前面开路,时不时还说这里是他曾经捕过鱼的地方,那里曾是他制作过竹筏的地方,总之一路他都有说道。
游四方也感慨到底是林间野物居住的地方,与人住的地方天差地别。他不知道小灵猴能否适应野外生活,毕竟小灵猴从小都是人工喂养的,不过他记得伯季说过的一句话,那就是不管何种生物都有自己的生存本领,只要人为不过多破坏,林间才是它们生存的天堂之地。
不出半小时,待到大家都走的一身淋漓汗水浸透了衣衫。绕过几棵大柏树后伯季大吼道:“到了,终于到了。十年了,我离开这片野地十年,今天居然又回来了。”伯季张开双手自由的旋转着身躯,感受着曾经这个家的温度,比以前热了一点,可四周气味、色彩、声响都令人激动。伯季忍不住飞快的向前跑去,只闻远处的瀑布声。再看崖壁上的洞穴、甚至还有他十年前制作的梯子,都还倒在一块草丛间长满了菌菇。
看见伯季饿兴奋,船夫和金小无法理解。从他们的表情中看的出来,一个觉得伯季那么有钱,一个觉得他那么有权的人,为何会对一片荒野之地如此怀念。
游四方没有为顺利到达目的做出疯狂的庆祝,他只是安静的坐在一旁人为堆砌土堆旁,接过金小背篼里的小灵猴,把它牵了出来,抱在怀里与它亲切的对视着。
伯季来到他曾经居住过的洞穴下,这一刻或许他才明白什么叫做时过境迁。伯季又吩咐金小让他和船夫制作一架简单的梯子,他还想去到崖壁上洞穴看看情况,看看他曾经留下的壁画。
玛啸此时说不清是应该喜悦还是悲泣,天色已经渐黑了。他突然想到父亲的骸骨又要在漆黑、阴冷、窄小的土堆里孤独着,玛啸猛然心生一阵阵的无比内疚、愧疚。
十年前,若不是他想吃点好吃的,若不是两个妹妹想在中秋节前有一双新做的布鞋,父亲也不会来到荒无人烟的地方采药。只有他知道父亲是不会到荒凉的地界打柴。只有深山野林有珍贵的药材,有能换做钱财的草药。玛啸还记得当年父亲出门时很早,母亲还未起床煮食,甚至都没有和他们三兄妹道个别,他是摸着黑出门的。玛啸很难想象,自己的父亲怎么会被打猎的误杀了呢?事情真有如此巧合吗?他自己给不出答案,只有等明天天亮把父亲的骸骨迁移回家后,事情的真相才能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