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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宇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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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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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隧之战》连载

第三章 战后回归

自七年前被卫定公驱逐而流亡到晋国后,孙林父就一直在范燮手下任职,因此,他也是麻隧之战的直接参加者。在战役中,孙林父是范燮上军第一个方阵的指挥官,而正是他指挥的这个方阵,首先击溃秦军,为联军最终取得胜利赢下可贵的开门红。

从战场上回来,崔杼与孙林父再次见面。这两个襟兄弟,七年间几乎没有见过面,过去他们是朋友,现在也不觉得有陌生。他们性格不同,孙林父作风较为专横,给人一种充满权威的感觉,崔杼则相对温和些,但崔杼能欣赏孙林父的作风,甚至觉得人的这种作风无言地蕴含着一种强大的力量,而这似乎是他自己所欠缺的。

这次是崔杼特意来找孙林父。

崔杼说:“孙桓子欲与尔相见也。”

战前诸侯军会师,孙林父与父亲和崔杼都见过面。但此时崔杼来找他,却没有与孙良夫在一起,孙林父心里不免打了一下鼓。

孙林父问:“可有特别事也?”

崔杼倒是反问他:“为何如是问矣?”

孙林父说:“没。仅是担心也。”

崔杼说:“桓子没事,只其有话欲与尔说而已。”

孙林父上了崔杼的战车,随他一起来到孙良夫营帐内。两父子见面,因为在工作区域,也是互相先行礼。当然,客气只是礼节,孙良夫很快就让幕僚把美酒拿出来。胜利了,怎能不畅怀痛饮?尤其孙林父在这场战斗中有如此耀眼的突出表现。

孙良夫找孙林父要说的是他回卫国的事情。

他说:“汝若回卫,晋侯可会许之?”

孙良夫希望孙林父能尽快回到卫国。一来,他毕竟是离开七年了;二来,卫定公受了伤,也是某种政治时机。以他们三人在这场战役里的功勋,孙良夫认为可以向卫定公提出撤销对孙林父的驱逐令。但晋国是否愿意放人,他倒是未能肯定。因此,他们三人需要商量一下怎样来操作这件事情。

孙林父说:“晋侯仁厚也,弗阻。然寡君伤矣,未知是否愿接纳吾也。”

晋厉公一向乐于优待有功之臣,所以孙林父很自信,如果向晋厉公提出要回卫国,他不会阻拦的。但卫定公是否愿意接纳他,这才是问题的核心,孙良夫也没有十足把握。

崔杼说:“何不请晋君为说也?”

这个倒是妙策。

可以先去找范燮,孙林父是他的下属,又在此战中立了功,应该乐意出马请晋厉公为说客。而晋厉公也是很重用范燮的,如果是他开口请,相信晋厉公不会拒绝。

每逢战后,晋厉公都会去探望一下受伤的将士,这是他作为太子时就已经养成了的习惯。在准备起程到新楚时,晋厉公也专门去探望卫定公,范燮亦就趁此机会把孙林父的请求向他提出来。

晋厉公答应了他。尊重功臣合理的自由意愿,这是必要的,否则,人家拼命有什么意义呢?孙林父在此战中表现突出,但晋国人才济济,来自各国的人才都有,功臣也多,孙林父在晋国的地位,始终是难于排在前列,但若能回到卫国,当然就是顶级的地位,范燮为他提出的要求并不过分。

晋厉公说:“卫公今日之感觉若何?”

卫定公:“无大碍矣,唯起立不便。”

卫定公的伤情不算严重,但伤在屁股上,坐立不便,只能躺着,也是很烦恼。

晋厉公说:“多待数日如何?以免路途颠簸也。吾御医可于此随时候命也。”

卫定公说:“感谢晋侯之美也。”

从秦国回卫国,一路颠簸确实是痛苦的。但麻隧是秦国领土,晋军要继续去追击,诸侯军又各自回国,多呆着意义不大,只能忍受一下痛苦。

晋厉公说:“吾可留下文子陪卫公也。”

卫定公说:“文子已是晋之臣矣,当尽心为晋效力。”

晋厉公说:“无妨。晋卫盟也,文子在哪里都是一样。”

卫定公说:“吾不敢夺爱也。”

卫定公显然是不乐意见到孙林父的,晋厉公吃了一枚软钉子,但考虑到卫定公身上有伤,也不是争辩劝说的时候,晋厉公呆了一会就告辞离开。

卫定公确实不愿意见到孙林父。这也是源于一种固执的心理。当日他决定驱逐孙林父就没有想过要再度接纳他,所以不想改变。

齐灵公来探望卫定公,带来了一些齐国特有的金创药。卫定公见到齐灵公,如见到自己亲人,心里是愉快的。因为他是齐国女婿,夫人卫定姜贤慧而识大体,两人感情很好。闲聊过了,齐灵公像是不经意似地向他提出,是否可以让崔杼回国。

崔杼在卫国已经二十二年,在这二十二年间,一直受到卫穆公和卫定公父子二人重视,不仅个人生活安定了下来,个人能力也受到很大锻炼,多次的外访,也越来越为各国诸侯所认识。

齐灵公本是爱才之人,所以,当庆克向他提出召崔杼回国时,马上就觉得这是个很不错的提议,有杰出的人才愿意为齐国效力,为什么不好?这当然是好事,更何况崔杼本身就是齐国人。而庆克是因为近段时间以来,在与国佐及高固等人的权力争斗中处于劣势,极需帮手,所以特别向齐灵公提出了这个建议。

卫定公听到齐灵公看出这个建议,诧异地对他说:“嗟乎!崔子不曾与吾言之也。”

卫定公不置可否,他只是感到诧异。他与父亲都待崔杼不薄,而崔杼竟然是偷偷与齐国联系要回去吗?

齐灵公说:“先君怒而逐之,至今已二十二年矣,而其家中老母在堂,日夜思念,言崔子无罪,何以不能许其回家也。”

卫定公说:“齐公仁厚,此事待吾询之也。”

待齐灵公离开后,卫定公立即宣崔杼见驾。

卫定公问崔杼:“尔在卫二十二年,卫可有亏待尔否?”

崔杼说:“实感激寡君之恩于肺腑也。不知寡君何出此言?”

卫定公说:“闻尔欲回齐国耶。”

崔杼说:“庆克言吾母念儿,望吾归之。但吾实不敢有负于君。”

从心理上说,崔杼当然是愿意回齐国的,但也确实不想背叛卫定公。

卫定公说:“莫思此事也,待吾死后再议。”

他当然不愿放崔杼回去。

休息了几天之后,卫定公觉得伤势似是好转了一些,就下令启程回国。他其实也是担心自己活不了,心里挂念妻儿,叶落归根,要死,还是死在卫国吧。

见到卫定公受伤归来,定姜来不及高兴,而是担心至极。赶快安排御医为他诊治。定姜心里一直有个不祥预感,这或许只是女人的敏感才会有的,她很怕这个预感会变成真事。

定姜和卫定公有个儿子,在数年前去世。儿子结婚没多久,无孩,儿媳守丧三年后要返回娘家。这大归,不会再到卫国来了定姜不舍,送别儿媳,送出京城,至郊野,定姜为儿媳吟咏了一首别离诗以作纪念。

是当年卫庄姜送别陈国公主戴妫而作,如今收录在《诗经·邶风·燕燕》中:

 

燕飞于天,

参差。

汝今归家,

远送于野,

望不及,

泣涕如雨。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望着太子妃渐渐远去的身影,只留下车轮的印痕,野外那一番凄凉的景致,就此刻于定姜心中,她自己的家人,会如秋风落叶般,在自己眼前凋零了吗?就是这个预感使她惧怕,担心不幸的意外会很快降临到夫君头上。

所幸在定姜的悉心照料下,卫定公逐日恢复了起来。而为了免得爱妻担心,卫定公也常常向她展示自己的健康,他已经恢复了。只是不祥的预感总是萦绕在定姜心中,她也总是提醒卫定公要注意身体,不要逞能。

曹军比卫军提前离开麻隧,回到曹国后,子臧准备拥立太子为君,不料公子负刍却杀了太子自立为君,是为曹成公。子臧惧,他无法接受这一结果,在安葬曹宣公以后就准备逃亡。而国人皆要追随他。

曹成公惧,一个国家怎能没有国民的?他向子臧告罪,并要加封采邑给他,请他一定不要离开。子臧思虑再三,太子被害的事实已经无法改变,而国家是不能没有国君的,既然曹成公已经告罪,他唯有接受既成事实,为国家利益着想,唯有答应曹成公自己不再出走,也不会带走国民。但把采邑还给曹成公,不接受他的加封。

卫定公得知曹国太子被杀的消息后,十分震惊,当日他还和曹宣公谈到君位继承的问题,因为曹成公已立太子,所以他认为自己完全可以把生死置之度外,还建议卫定公也应该立即指定太子,这样才可以保国家安定。没想到在他身后,动乱还是发生了。卫定公要到晋国去,请求晋厉公严厉追究曹成公的责任。

难道那个预感会是要兑现吗?定姜极力劝阻卫定公,路途遥远,谁知会出什么意外,尤其担心他的伤口,虽然御医们都说是康复了。

定姜说:“夫君身体方才恢复,实在不宜长途奔波也。”

卫定公不听劝。他说:“当日成差围攻,生死存亡之际,吾三人对天起誓,以血为盟,不舍不弃。如今成曹宣、成肃二君已因伤离世,而吾尚在生矣,怎能忍看曹宣身后之悲也?”

定姜说:“夫君之言吾能理解,但吾实在忧虑也,只愿君能理解。或许晋侯己有安排。”

卫定公决定忍一忍,看看晋厉人后面会有什么行动没有。但忍了半年,到来年春天,还是忍受不住了,每天都睡不安稳,卫定公还是决定要亲自到新绛一趟。这次,定姜劝阻不住。

卫定公对晋厉公说:“当日曹宣曾言,子臧贤臣也。公子负刍戳太子,此罪晋侯岂可不伐乎?”

但晋厉公虑及公子负刍当日有功劳,有些犹豫。

晋厉公说:“战后仍多有紧迫事务需要处理,待他年时机合适,再追究公子负刍之罪不晚也。卫公在此正好,与文子相见如何?”

卫定公正在气头上,断然拒绝了。既然晋厉公不答应他的事情,他又何必要答应晋厉公的事情呢。他来这一趟,不是为了见孙林父的。

这当然是没给面子,但也不怪卫定公,他心里觉得不舒服,这是可以理解的,而且,讨罪惩不义,是霸主本分要做的事情。不过,尽管是可以理解,也是让晋厉公心里感到不舒服,加上就是答应过范燮的事情。所以,到了夏天的时候,晋厉公还是决定派郤犫强送孙林父回卫国。

卫定公也是个倔脾气,郤犫来到卫国,他却始终坚持不见孙林父。

不得己,郤犫就说:“孙文子乃卫之贤士也,寡君也已决定时机合适时便要讨伐公子负刍之罪,君又何须固执己见,反招致大国怨恨也。”

言语间,带有胁迫的意味。

定姜也劝解卫定公:“孙文子是先君宗卿之嗣也,大国又以为求情,不许,将亡。虽厌恶其人也,不比亡国强乎?君其忍之!安民而饶恕宗卿,不亦可乎?”

卫定公最终听从了他们的劝告,见而复孙林父之职位和采邑。

事情解决了,接受了现实,不愉快的感觉似乎也就随之消失。该怎样还是怎样。卫定公设享礼招待郤犨,宁惠子作陪,宴席上,由于习惯使然,郤犨自觉不自觉地表现出了一种傲慢的样子。当然,人在完成任务之后,心态难免会放松,但傲慢却是大忌。

酒宴后,宁惠子对卫定公说:“苦成叔其亡乎!古之为享食也,以观威仪、省祸福也。故《诗》曰:‘兕觵其觩,旨酒思柔,彼交匪傲,万福来求。’今夫子傲,取祸之道也。”

宁惠子引用的是《周颂·丝衣》最后几句来证明自己的观点。原诗共九句,最后四句大意如下:

 

兕角酒杯,

美酒思柔。

不嘈不傲,

大家长寿。

 

宁惠子把最后两句诗作了一些修改,以更贴合自己要表达的意思。

为人不可傲慢,要谦逊,这是一个理念,来自生活的经验总结,也是延续了千年的教诲。中国由多民族组成,但中华文明并没有种族主义,只有文明与野蛮的区别,这也因为种族主义实在是源于傲慢,而在中华文明的观念里,傲慢就是不值得倡导的缺点。

人的身体在季节转换时,往往会面临适应的问题。当冬季来临,卫定公伤病复发了。这次,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实在是不行了,为让社稷安定,使孔成子、宁惠子立敬姒的儿子衎为太子。敬姒是卫定公的妾,她生了两个儿子,衎和鱄,衎年长,鱄又叫子鲜。

挨到十月,御医回天乏术,卫定公终告不治。

定姜痛哭不止,听着让人揪心。她的一切都没有了,儿子、丈夫,她已经成为一个孤家寡人。大臣们劝解她,劝了许久才让她停止。她的声音也是哭哑了。她在发呆,侍女捧来一杯水让她润一润。定姜见到太子没甚悲哀的感觉,也不想喝水了。

她悲叹了一句:“他不仅要使卫国衰败,而且也必始于我这个未亡人!乌呼!天祸卫国也夫!吾不获鱄也,使主社稷。”

衎即位为卫献公,大夫无不耸惧。孙文子不敢把珍宝重器放在卫国,尽置于戚邑他自己的封地里;崔杼提出要回齐国,卫献公没有挽留。想走就走吧。反正卫定公一直对他不满意,一直不立太子,一直在他和鱄之间犹犹豫豫。所以他也对卫定公不满意,对定姜也没什么好脸色,因为,定姜她一直认为鱄更贤明,对卫定公重用的大臣,想走就走吧。

崔杼终于结束了自己二十二年的流亡生活,带上妻儿当踏上归途。他内心充满喜悦,现在崔邑怎么样了呢,会有什么变化吗?离开时还只是个少年,现在长胡子了。母亲又怎么样了呢?二十二年的时间,当然会变老的。妻儿能适应齐国的生活吗?这应该是能适应的,齐国与卫国的生活差别,还不至于是那么大。而他的未来又会怎么样呢?他唯有在内心充满期待。

年未,秦桓公卒,秦景公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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