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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中颓然地坐在乡长办公桌前，再一次看着眼前的讨伐檄文，眼睛呆呆的发直，一个个被杀害的共产党员的名字跳跃在他眼前，所有的血淋淋的罪状都扣在他乡长的头上。他看着自己一双白嫩柔软的手，悲切地感叹道：我这一双手除了打过算盘，写过字，连只鸡都没杀过啊，此时此刻却成了杀过几百个人的刽子手！千古奇冤哪，但把责任推卸给谁呢？灵心说得对，那些人终究算是我杀的啊，可悲可叹啊！有道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我原本在口子街东关老城石板街卖酒，好好的过着小日子，可如今为什么非要当这个鸡肋一般的破乡长不可呢？我捞到什么好处了？高官，美人吗？唉，什么都没有，更可悲的是，到如今，为什么还不舍得放下？一壶酒，一碟花生米，一番自斟自酌，过后，他便到口子街警务所去找陶明耿。
山中无老虎，猴子为大王。言中一去，言华就肆意妄为起来。他又蹿进苗宏雁房间里欲行歹事。正与苗宏雁撕扯着，又被董琳儿逮个正着，他吓得调头就跑，董琳儿把一股邪气撒向苗宏雁身上。她骂道：“小娼妇，你三番五次地勾引男人，不知害臊吗？”苗宏雁委屈地说：“你看不到吗，是他一次次来欺负我的，我怎么会勾引他？大姐，我被困在这里，你应该劝他少做些缺德事，或者你放我出去，不就没事了吗？”董琳儿冷笑道：“你都被困在这里了，还卖弄风骚，勾引得男人魂不守舍。我若放了你，你不更勾得他往你家里跑？真是个不知廉耻的骚货！”苗宏雁红了脸说：“你，你嘴巴放干净些，怨不了我的。你管不住他，倒对我撒气。”此时的董琳儿一点就炸，她恶狠狠地骂道：“贱货，还敢跟我顶嘴，你就是个会勾男人的小贱货！”她这几句话也惹毛了小姑娘，小丫头嘴巴也不饶人，忍无可忍，便反唇相讥，她柔里带刚地说：“你就是董琳儿吧？陶言华家里有妻有子，听说，你本是他的一个学生，你不会勾引男人，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的？名不正言不顺的。”“啊，你竟敢也这样骂我？”董琳儿扬起巴掌就挥过去，苗宏雁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她往回挣，苗宏雁一松手，她摔个仰八叉，但她爬起来又一次扑过去；苗宏雁两只粗壮的臂膀不是白长的，她打苗宏雁几下，苗宏雁就还击她几下，结果她被苗宏雁掌掴得眼冒金星，丝毫没占到便宜。她咆哮着骂道：“臭婊子，你等着！”她转身出去，正好碰到秘书小曹，她要小曹进去，把苗宏雁给强奸了。小曹红着脸不乐意，她就逼迫他，小曹求饶道：“饶了我吧，太太，这，这事，我做不了！”正好，言荣走来了。董琳儿一把抓住言荣说：“我要你进去把那个小骚货给弄死，先奸后杀，方解我心头之恨！”言富、言荣兄弟俩只嗜血，对香草美人并不感兴趣，言荣断然拒绝道：“哼，苟且之事，大丈夫不为也！”
董琳儿平日看言富、言荣在言华面前跟狗一样，一声呼唤就狂奔而去，上刀山下火海，甚至下油锅都绝不迟疑怠慢一下，今日竟然敢不听她的命令，这又等于给她火上浇油，她火气冲天，竟然昏了头，刷地一下，扬手打了言荣一个响亮的耳光，骂道：“大马子养的野种，我的命令你竟然敢不执行？”董琳儿没想到她惹了什么样的鬼，言富、言荣只以言中、言华马首是瞻，你董琳儿算个什么东西，敢命令使唤我，还敢骂我打我？只见言荣一把抓住董琳儿的脖子，像拖拽一只死狗一般，把她拽到一个花坛边，拔出佩刀，手起刀落，正要像杀鸡一般，剁掉她的脑袋。言华看到了，大喝：“兄弟住手！”言荣松开了她。董琳儿用手扶着脖子咳嗽不止。看言华来了，董琳儿又狗仗人势起来，咳嗽一气，便站起身来，喘息着对言华说：“现在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是要我还是要这个野种？他竟敢对我下毒手！这不是藐视你吗？”言富走来了，立在那里冷眼看着眼前，一言不发。言荣昂起脸，眼睛眯成一条缝儿，说：“二哥，我们兄弟任凭你发落！”言华看定他们，全场静了下去。许久，言华用细虎牙咬着下唇，突然指着董琳儿大声地说：“把这个女人给我撵出城南乡大门，越远越好！”言富一步跨到董琳儿面前，用鹰隼般的目光逼视着她，她不得不像兔子一样，退后几步，一直退出大门之外。此时，小曹把孩子抱来塞到她怀里，说：“太太，你赶紧抱着孩子逃命去吧！”言富、言荣并肩站在大门口，目光如炬地盯着她，令她毛骨悚然，不寒而栗，她哪还敢再踏进城南乡公所的大门一步，最终她尖叫一声说：“陶言华，你会后悔的！”然后怀恨而去。
言华站在楼上，看董琳儿抱着孩子渐渐远去，他发疯般地冲进苗宏雁的房间里，苗宏雁惊得一跳，但马上准备好迎接暴风雨，再来一场搏斗。言华像一头发疯的野牛，一次次冲过来，苗宏雁抬起粗壮的腿一次次地把他跺回去，苗宏雁一边踢一边骂：“畜生，我哥和祁镜不会饶了你的，早晚会找你算账！”言华哈哈大笑说：“死丫头，还做梦呢，你哥与祁镜早就做了枪下之鬼了！”啊！苗宏雁一听，又悲又痛，愣住了，几欲晕倒，言华趁机猛扑过来，像狼一般扑倒一只洁白的羔羊！被扑倒在地的姑娘，依然与恶魔作殊死的搏斗；在搏斗之中，被撕碎的棉花像雪花，像柳絮，四处飞扬，满室飘荡。可最终，乌云还是吞噬了莲花般的云朵，一股股处子的血在流淌，氤氲成片……她咬舌自尽了！言华的兽欲得到发泄之后，感觉自己的嘴里有股咸腥味，一摸嘴，抹了一把鲜血。他对她身上踢了一脚骂道：“呸，真是个烈货！哼，骨头再硬到底还是被我啃了，是不是？你死了不要怪我啊，谁要你不乖呢！”
言中到口子街警务所探听消息，他从陶明耿那里并没有看到一丝希望，陶明耿狡猾多端，他对言中说了一些模棱两可的话：“识时务者为俊杰，拭目以待吧，这个时候，咱走一步看一步吧，别担心那么多。”言中明白他是个狡猾的老狐狸，是个墙头草两边倒，善于见风使舵。在他这里，讨不到好主意，便失望而归。
言中急匆匆地走在回城南乡的路上，因为他心里放心不下灵心。那日枪战后，灵心一直追问他，你把苗宏仁等人怎么样了？他诳灵心说：苗宏仁被放走了。灵心破天荒的用温柔的眼光看他一眼。他感到幸福极了。他善良的灵光能照亮美人的心房，赢得她的一眼秋波，真好！可是，他又羞愧起来，因为那是假的，他在撒谎。时至今日，大厦将倾，南柯梦碎，他什么都可以放下，却唯一放不下她。试问天下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试问天地人间，人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不舍？不舍那花椒树下挂荷包的甜蜜期盼，不舍那月明星辉草垛旁的温柔相伴，为伊相思人憔悴，为伊衣带渐宽终不悔。明明知道一切都是昨日风景，今日黄花，但那湿漉漉的感觉，仍然像青青芳草扎根于心，绿至天涯。
言中刚刚走进乡公所的大门，就听到有人在拼命地尖叫，这声音就来自关押灵心的房间。他心里一惊，急忙跑到灵心的窗下，就听到一片嘶叫声与骂声，他看到言富、言荣像两尊泥神一般站在大门两旁，对楼上的叫声骂声呼救声，置若罔闻，浑然不觉。言中三步并做两步奔上楼去，见言华与灵心滚打在床上，灵心拼命抵抗，身上的棉袄棉裤已被撕成一条一缕，露出雪白的胸乳与肚腹，她仍在扭动着身子，双臂拼命挥打着，竭力不让言华贴近自己。言中掏出枪，在言华后脑袋上一磕，言华身子一震，不情愿地爬起身来。言中用枪抵在他脑袋上，言华退着，言中跟着，他气得手抖了，声音也颤了，痛心疾首地说：“我，我，我打死你个畜生，我警告过你，你，你竟还敢来祸害她！你在乡里兴风作浪，犯下滔天罪行，害咱兄弟将会死无丧身之地哇！你你，你该死！”言华举起手来，向门口一步一步挪动着脚步，然后一扭身跑出去了。
言中扯过被子盖住灵心的身体，转过身去。想了想，叹口气，无力地说：“这里有一身衣服，你换上后，就回家吧。今晚或明早，我也该走了！”然后退到门口等着灵心迅速地换好衣服，他不顾陈子有从远处投来的目光，他温柔地对灵心说：“我在这守着，你从后面小门走出去，我盯着，没人会拿你怎样。走吧，走吧！你走了，我就安心了。”灵心走到他跟前停住脚步，想说什么，嘴张了张，却什么也没说就头也不回地跑下去，并从后门迅疾地跑出了城南乡的大院。如鸟儿归丛林，如鱼儿回大海，她不顾寒风刺骨，不顾遍体鳞伤的疼痛，奋力地跑向白雪皑皑的田野。言中登上城墙，目送灵心的背影渐渐远去，他就那么痴情地盯着她看呀看呀，看着她脖子上的红围巾，在一跳一跳的，在风中飞舞，与白雪相辉映，多么美丽啊！看着那渐渐远去的美丽背影，心里涌起无限不舍，但又觉得做了功德一件的好事，减轻一点自己的罪孽。他忘情地盯着她的背影，不知不觉陷入了幻觉：他似乎看到她回头看他一眼，还对他嫣然一笑；他不由自主会心地对她一笑。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在他的身后，有一个罪恶的枪口，伸出楼上的一个窗口，死死地对准那个美丽的背影。突然，一声闷雷炸响在空中，那个美丽的身影缓缓地倒在那片空旷的雪地上。“啊，灵心——”一声唳叫，言中不顾一切地奔向雪原。后面言华、言富、言荣也跟着奔了过去。言中抱起灵心软软的身子，鲜血已经染红了她身下的白雪。灵心半睁着眼睛，嘴巴张了张，便僵住了。言中抱住她呜呜地失声恸哭。他哭，他哭灵心的死，也在哭自己迷茫的人生，哭这末路之途。哭了一会，他心里好似亮堂了许多，觉得这滚滚红尘中，再也没有什么令他放不下的了，他望望西天即将落下的夕阳，看看眼前的灵心的尸体，倏地拔出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眼睛一闭——言富、言荣一跃而起抱住了他，大喊：“大哥，不要——”言华此时哭了，说：“大哥，不要啊，我……我错了，我该死——”他们仨抱住言中不松手，言富把他手中的枪硬生生地掰下来，然后簇拥着他，急匆匆地返回城南乡公所。
次日，关潼队长率领人马到来，准备一举端掉这个反动的据点时，却发现已是人去楼空。他发现桌子上面留一张纸，上面写了晚唐大诗人白居易的一首诗《花非花》：
花非花，雾非雾。
夜半来，天明去。
来如春梦几多时？
去似朝云无觅处。
关潼看后，噗嗤笑了，说：“陶言中啊陶言中，你真傻啊，这个时候，你捞个末代乡长当，你说你像什么？花非花，雾非雾，简直是个四不像嘛。一枕黄粱春梦未做完，美梦就像朝云一般，大风一吹就轻轻地散了。哈哈哈——”哈哈哈——大家都被关潼的解说逗乐了。
此时，多日的风雨雪雾连绵的糟糕天气，豁然放晴，太阳出来了，光芒万丈，照亮了寰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