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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周辉放下碗筷，牵着小伶俐走到门口。他一边低头替女儿拉好小外套的拉链，一边回头看向厨房，说：“菁菁，你再好好想想辞职的事。别这么草率，这么大的决定得慎重。我先送伶俐去幼儿园了。”
菁菁没有回头，只是埋头收拾碗筷，清水冲刷瓷碗时溅出些水花，她的手上多了几道水痕。她低着头，只“嗯”了一声，声音像沉入了水中。
片刻后，厨房归于平静。手机突然响了，刺破了沉闷的空气。菁菁摘下围裙，擦了擦湿漉漉的手，拿起手机一看，是同事小燕打来的。
“菁菁，你怎么还不回来上班啊？真要辞职吗？别冲动啊！”小燕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快，说到激动处，还带着些喘气声，“你不知道，大家都想你快点回来，这几天办公室可冷清了。”
“谢谢你们。”菁菁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有些哽咽，“小燕，我真的是没办法了。伶俐的情况让我睡不好觉，得在家陪她。谢谢大家惦记我，改天……改天见面吧。”
放下电话，菁菁呆坐在沙发上，眼神空洞，半天没有动弹。她脑子里回响着校长的话：回去考虑两天再决定。
如果今天不回去上班，那就意味着彻底在家当全职主妇了。
“全职主妇。”
这四个字像一块冰压在她心口，沉甸甸的，让她喘不过气。
如果她不辞职，伶俐怎么办？医生说了，孩子需要更多的陪伴，特别是家长的关注，才能缓解多动症的症状。而扬扬呢？中考就在眼前，他成绩中等，如果不抓紧，连重点高中都考不上，就只能读技校。读技校……想到这个词，菁菁心口发紧，仿佛看见儿子背着工具箱四处找工作的模样。她不愿让这个画面成为现实。
她抬头望向窗外，阳光洒进屋子，却无法驱散她心中的阴郁。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所有的希望都被现实拉扯的支离破碎。
眼泪一滴滴掉在茶几上，她索性趴下身去，无声地哭了起来。哭声很低，却像压在胸口的沉闷雷鸣。她哭着哭着，突然有些释然了，心里轻轻说道：“总得有个摆渡人。总得有人牺牲一些，家才能稳稳当当往前走。”
可她也明白，这条路一旦选择，她便将失去另一个广阔的世界。家里的轨道永远是琐碎的，日复一日的家务会磨平她的所有棱角。即便这样，她仍然站起身，整理好心情，开始收拾房间。
阳光透过老旧的窗棂洒进来，照在地板上，映出窗花的纹路。她用力推开窗户，楼下的噪音一下子灌进来。是老旧小区特有的热闹，菁菁深吸了一口气，手撑着窗沿。
收拾好家务，她下楼去买菜。楼梯窄，墙皮斑驳。楼下遇见一个单元的王大妈，正领着小孙子玩沙子，看到她，笑着问：“伶俐妈，今天怎么没上班呀？”
“我请假了。”菁菁抿了抿嘴，答得很快，却又心虚得像犯了错似的，匆匆绕过大妈走远了。
超市里人声鼎沸，促销活动吸引了许多老年人排队买鸡蛋。她推着购物车，挑了一些新鲜的蔬菜和水果，鱼虾。经过肉类区，她突然想起扬扬上周嚷嚷着想吃牛肉，便挑了一块新鲜的牛腩。
回家的路上，她放慢了脚步，提着沉甸甸的菜品走在林荫道上。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地上，斑驳而温暖。三角梅开得正艳，粉的娇嫩，红的热烈，还有白的纯净，像一幅刚刚被人画好的水彩画。她很少这样慢悠悠地走路，平时总是忙得脚不沾地，匆匆从家到单位，又匆匆从单位回家。
那一刻，她第一次感受到时间像水一样，流得很慢，很轻。
可一回到家，这种轻松感便迅速消散。周辉的电话再次响起，他在电话里交代晚上要加班，伶俐需要她去接。
晚上，在幼儿园门口，老师拉住她，皱着眉头又提到伶俐的纪律问题：“伶俐今天上课又分心了，手里总摆弄小东西，注意力根本集中不起来。”
菁菁听着，心里像是被人用针扎了一下。伶俐蹦蹦跳跳跑到她身边，小嘴甜甜地喊着：“妈妈！妈妈！我要吃冰淇淋！”
她摸了摸伶俐的小脑袋，声音里透着疲惫却依然温柔：“好，妈妈给你买。”
伶俐捧着冰淇淋，舔着奶油，满脸幸福地说：“妈妈真好！”菁菁看着女儿那双纯真的大眼睛，心里五味杂陈。这么活泼可爱的孩子，怎么会有多动症呢？这诊断真的对吗？她低头看着女儿，目光有些失神。
回到家后，她打开电视让伶俐看动画片，自己钻进厨房忙活了一桌好菜。炖好的西红柿牛腩热气腾腾，盘中的虾壳被剥得整整齐齐。端上餐桌等待扬扬回来。
扬扬回到家时，手里还拿着篮球，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流：“妈，这牛肉真香！我饿死了！”
“饿就多吃点。”菁菁将剥好的虾放进扬扬碗里，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吃着饭，眼里有一丝欣慰。
“妈，你真的辞职了？”扬扬吃完饭才抬起头问了一句，语气有些沉，“我觉得你不该辞职，你别担心我学习，我会搞好的。我和伶俐都不希望你这么牺牲自己。”
菁菁低下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妈妈已经决定了。你中考很关键，周末我给你制定一个学习计划。”
“伶俐把电视关了，来吃饭。”
“妈妈我在幼儿园吃了，我不饿，我要看动画片。”
菁菁拿了几只大虾放到碗里，拿到伶俐面前。
“伶俐把大虾吃了。”伶俐窝在沙发上看动画片，看得入了迷。电视屏幕的光映在伶俐的脸上，稚嫩的脸庞像一张白纸一样干净无瑕。菁菁坐在桌前发了会儿呆，饭菜已经凉透了。她勉强吃了几口，实在没胃口，便起身收拾碗筷。望着厨房里的牛肉，她心里忽然升起一丝久违的念头：好久没吃过饺子了。
她拿出案板，将牛肉剁成细腻的泥，切大葱时，熟悉的香气扑鼻而来。她不由得想起小时候母亲做的牛肉饺子，馅料总是鲜得不得了。搅拌好馅，她又和了面，将一切妥帖地放进冰箱，打算明早给孩子们包饺子。
这时，客厅里的钟轻轻敲响了十点。伶俐睡着了，小脸埋在被子里，睡得安稳极了。扬扬还在房间里埋头刷题，台灯的光透过门缝洒到走廊上，照出一小片明亮。
菁菁回到卧室，身心疲惫地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床头灯开着，暖黄色的光笼罩着她的脸，她却一点暖意也感觉不到。她侧身看向窗外，夜空浓得像墨，连星星也被吞没了。
“这么晚了，周辉怎么还没回来？”她喃喃自语，心里像压着块石头。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翻来覆去，越等越焦虑。
终于，十一点多时，门口传来了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菁菁立刻坐了起来，听到周辉小心翼翼地脱鞋、开门，怕惊动孩子们。他的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却掩不住内心的喜悦，推开卧室门时，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笑。
“菁菁，你还没睡啊？”他压低声音，满脸兴奋地凑到床边，“告诉你个好消息！今天我签了个大单，新开发一座楼盘，软装修全包给我了！多亏了我的老同学帮忙啊！”
菁菁见他眉飞色舞的模样，也忍不住扬了扬嘴角，“那可真不错，日后要感谢你的同学。”
周辉急匆匆洗漱完，钻进了被窝，忍不住欠身问她：“对了，今天你去上班了吗？”
“没有，”她顿了顿，低声说道，“我决定辞职了。”
听到这话，周辉的兴奋瞬间消退了，眉头皱了起来：“你这决定太鲁莽了，我真的不赞成。”
说完，他叹了口气，转过身去，没再说什么。片刻后，身旁传来了他均匀的呼吸声，他累了一天，很快就睡着了。
而菁菁却彻底没了睡意。她平躺着，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天花板。
“我真的鲁莽吗？”
她一遍遍地问自己，却找不到答案。脑海中，伶俐无邪的笑脸、扬扬埋头苦学的背影、周辉眉飞色舞的模样交织在一起，像一场无声的电影，在她心头一遍遍回放，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窗外，风穿过树叶的声音飘了进来。菁菁静静地躺着，感觉整个夜晚都在将她卷入无尽的孤寂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