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晨光斜斜穿过树叶的间隙,照在庭院斑驳的水泥墙面,几星露珠悬在门旁的月季花叶片上,将阳光和花瓣的颜色揉成盈香欲滴的珍珠,璟彭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膝头摊开泛黄的裁剪书,指尖划过纸页上蜿蜒的裁剪线。他正专研着书本里的一款西装的裁剪技术,忽然被“笃笃”的声音牵住了目光。母亲坐在两三米远的对面,在纳鞋底,顶针在食指部泛着温润的银光,锥针每穿透千层布底,都带着细密的线影,像在时光里绣着无声的诗。
“今天怎么不见你的那学徒来的?”璟彭的母亲边做着手针活,边巡视一下四周,向璟彭问道。
“晓钰爸爸最近几天不舒服,在继母那儿了,她今天去看望一下 ;另一个学员家里有事,请假了……
他好奇地问:“妈妈,您纳这么厚的鞋底不费劲吗,这么厚是怎么叠成的?”璟彭凑近那叠青布鞋底,又追问道:“纳这么厚是不是穿上去耐磨损?”
璟彭的母亲指尖不停,理了理她那被微风吹动的齐耳短发:
“嗯,大人穿的鞋底就做厚实点,小孩子的根据情况做薄点或柔软点,厚是一层一层叠加的,这要先裱袼褙——也称之为‘裱骨子’,每层骨子通常由两至三层碎布裱成,把碎布头用面糊层层粘实,干透了按鞋样剪好,再把剪成鞋底样的骨子,根据年龄或体重做成三层或开五层的鞋底,底太厚纳起来是费劲,你没看我得带顶针吗?”她举起顶针在阳光下照了照,金属表面布满细密凹点。
她接着说:“纳的时候得顺着布纹走线,针脚太密费线,太疏又不耐磨。哦!你做手针活也要带顶针,不然会扎手的,前几天我教你盘的布扣还记得?”阳光斜慢慢移在他们的身上,暖暖的。
提及这些手工活,在古代会手工活是女性心灵手巧的体现。其中,裁缝是一门技能传承,裁剪时面料的经纬、门幅的宽窄、排版的技巧都有考究。另外,盘扣和钉钮扣也是门极其考验耐性和心细的技术活;甚至连起针和收针时的针法和
线头的隐藏都有讲究。
他母亲教他盘布扣头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我记着呢。但我不用手扞布扣的斜条,现在我能用缝纫机辑做钮扣的布条了,而且比手工做的质量好,速度快好几倍……”但他深知,在时代发展浪潮的冲击下,传统民间技艺正在面临着失传的危机,年轻人追求快时尚,很少有人愿意花大量时间学习这些慢工出巧活的手艺。传统技艺不仅是制作方法,更是文化的载体,凝聚着先辈们的审美与智慧。要想传承技艺,就应有所创新。
“噢!怎么做到的?双边免缝吗?”她和姥姥干了这些手工活,怎么也料想不到会有什么快出数倍的好门道。
“不是,是把做钮扣的斜布条对折辑好后,用细扦子或粗线引过来……您有机会再教我盘琵琶扣,还有手工锁扣眼……”他依偎到母亲的身旁。当他目光触及妈妈的笸箩时,不由随手翻了一下,掀开几片旧报纸剪出鞋样的瞬间,谷物味混着岁月的气息扑面而来。
传统与现实的齿轮在笸箩里静静咬合,那只柳条编制而成的椭圆形笸箩,边角磨出温润的包浆,里面放着:粗针细针错落在绵线团间,锥子与顶针闪着微光,还有线轴、麻线、剪刀、切刀、线砣、鞋底和鞋帮样子,没纳成的鞋垫及多种碎花布及一大团棉花,璟彭在她的针线笸箩里翻看着,他又翻出一个用三枚铜钱串成的捻线砣,仔细地端详了一翻,没认出是什么工具,便好奇地问:“妈妈,这三个铜钱的方孔用筷子的方头串起来了做什么用的?”
“这是自制的捻线砣,你没看这些线吗,先是用这种工具把棉花捻成单股细线,而后再把单股线并成双股线,这线就结实多了,这种线多是上鞋帮用的,纳鞋底就用搓麻绳。你姥姥当女红那个年代,煤油灯下一坐就是半宿,多是用这个工具自己捻线的,之后有了尼龙线就省事多了。”说着她不由得回想起在煤油灯下穿针引线的场景。
“‘女红’是什么意思?”他第一次听到这个陌生的词,不解地问母亲。
“女红就是女工的意思,你姥姥在先前的农村大集体时是在缝纫组,给人家做衣服,她能裁剪会做,我也是跟着她学的。四五十年代做服装全是手工做的,做一件衣服得用好长时间。”
“嗯,手工缝制衣服太慢了,不过,我以后有机会向你们请教一下古装的裁缝,特别是偏襟式服装的裁剪,它对学习旗袍的裁剪与缝纫有益。汉服和唐装的裁剪注重传统版型和工艺的传承,旗袍融合传统与现代设计理念,强调修身剪裁、立领盘扣等现代设计元素,深受广大女性的青睐……”他说道,而后又补充一句:“这些工艺应该属于非物质文化遗产吧——应该是的。”他自问自答着,又不确定是否正确,母亲听得出儿子是不是把话题扯远了,便把话题还是集中到手工活材料上。
“自从市场能买到线的时候起,我便图省事,惰得自己用棉花捻线纳鞋底了,就把买来的细线,多股搓捻到一起。看我这搓捻的线还不够用……”说着她放下手中的还没纳完的鞋底,便拾起捻线的活。
“我看您这拎捻线还是太慢了。听说有卖尼龙绳的……”
她打断璟彭的话:“现在是有了尼龙线,俺这不是没来得及去集市上去买吗,只要有钱,以后什么都有现在的了,俺就是觉得亲手做的鞋既养脚,又省钱……我想把这三股缝纫线拧成六股绳纳底用,除了买,这还有什么好法子吗?”
当母亲抱怨手捻线太慢时,他忽然来了主意,回到缝纫机前:“我来试试帮你用缝纫机轮转动拧绳线……”于是,他们经过对两次折拉出三根拾多米长的白线,璟彭把线的一头扣在缝纫机的轮子上,他飞快地踏动缝纫机,白线绳子在缝纫机轮上飞速旋转,慢慢拉紧,待拧得差不多了,他停下机器,又将绳子对折,而后让他母亲把对折的绳子那头放手,拧紧的绳子便渐渐绞在一起,不一会儿一根十米的单股线便拧成一根四米多长的双股线。
一天,璟彭按顾客的要求,照着裁剪书图纸裁剪好一款时尚的套装后,他看着废料揣摩了半天,便找来了一小块黄色下脚料,拼凑起一件女童装来。”妈妈,你看!这衣服漂亮不?”“嗯,款式挺好看,颜色搭配得很好,还做了朵布花镶嵌的在胸前。碎布也能变成宝……”她正在给她的老伴纳着“步步高升”绣花字的鞋垫,彩色绣花线在她的指间绕出优雅的弧线。这不只是针线活,更是用一针一线把岁月沉淀的智慧和心意,纳进每一道针迹里。那些在指尖流转的传统技艺,正好这永不褪色的记忆,在时光里静静绽放。
“听说我有个同学在绣鞋厂上班,明天我再裁剪一件,我去找她帮我在童装上绣朵花或小动物,并且向她学点刺绣的基本功。让自然美在时尚成衣上绽放。他坐在缝纫机前,向母亲展现着他的得意之作,那绽放的笑容,在平凡的日子开出了花来。
就这样璟彭一时间对绣花感了兴趣,当他寻找到民间手工绣花的精美作品后,对这些民族记忆的手艺,流连忘返,爱不释手。于是他让妹妹帮他钩买了个绣花棚和多种绣花线,在缝纫机上练习绣花的基本功。这不仅是对美的执着追求,更是一种对美好生活的热爱。他坚信,包括我们童年时姥姥给做的花棉袄,这些传统技艺从未过时,只是需要新的传承方式,将古老的技艺传承下去。这既要保留其核心的工艺与文化内涵,也要结合现代生活需求进行创新,让其在新时代焕发出新的生机。
璟彭对裁缝技术是边干边学,以强者为师,不耻下问。他的姥姥和母亲不会裁剪旗袍,但跟她们学偏襟上衣的技术是对制作旗袍和儿童便棉衣很有借鉴作用,特别是如何能让衣襟能巧妙掩盖住分割线。
暮色漫进院子时,璟彭望着母亲收拾笸箩的背影,她那纳鞋底的声音仍在耳畔,却不再是时光的回响,而是缝纫机的”哒哒“声,共同谱着新的传承之曲。忽然懂了所谓传承,从不是简单的技艺复制。就像他用现代剪裁法改良偏襟衣,在省道里藏进传统的对襟智慧;母亲坚持手绣鞋垫,却也会为缝纫机辑出的扣条赞叹。那些在指尖流转的,是祖辈的审美密码,也是与时俱进的生命力。
明亮的灯光下,笸箩里的顶针闪着微光,像一枚永不褪色的记忆徽章。在这个机器轰鸣的时代,总有些温度需要用指尖传递,有些智慧需要在经纬间延续。当璟彭铺开新的裁剪布料,笔尖划过布料的刹那,他知道,传统技艺从未老过,它只有在等待,等待更多像他这样的手,在时光里,缝补出属于这个时代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