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份,开启了它的连雨天。
从五人帮被抢劫的第二天起,就没完没了地下,先是一壶一壶的,然后就一桶一桶的,下完了猫,又下狗,一窝一窝的,闹得她的心口,堵得慌。
山寨已经被抓,桃花眼和父亲下落不明,连带着她自己也多次被询问。
晚上,她接到了一个电话,陌生的号码,却是桃花眼,她向葭荻提及长发女人和那副手镯的事情,她告诉葭荻,那镯子已经邮寄给她,明天就能到货。
当葭荻再一次询问她在哪里时,电话已经被挂断。
第二天晚上,她就收到了镯子,拿在手里,她想起了在苘麻谷遇到的那个疯女人,于是她连夜去了钱雅途。
半年前,葭荻就给姜氏在钱雅途租了一个小院,并且给她雇了一个保姆照顾她,
当她到达她外婆家时,已经夜里11点了。葭荻拿出了那个镯子,姜氏一眼就认出来了,是27年前姜羽纷戴过的其中一只。
“当年我从司马星旗那里骗来的一副小孩的手镯,本打算留给你的,没想到事情败露,我怕被司马认出来,就找工匠重新打造一个新的款式,并且在两个镯子里面分别刻了一个“羽”字,和一个“纷”字,瞧,仔细看,在这里,这个镯子里面有一个纷字。”
姜氏一边说着,一边肩膀颤抖着。
“我的羽纷还活着,你要赶快找人帮忙去救她。”
可是葭荻有什么办法呢?找陆舟陌?不能,找关青淘?不能,父亲抢劫犯的身份,没有人会相信自己,所有的路都堵死了,看来只能自己划着小船去苘麻山了。
雨,迷了路一样,偏偏任性起来,今个来,明个来,后个又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它自己的家。
去苘麻山是逆水,这会使她不可能抵御强大的水流坚持2小时,只有一个办法,租一艘动力船。
5万元两天,杀人不偿命的价格,葭荻租了一艘快艇,看那外形,好像是一个大南瓜变的。
白茫茫的水面上,葭荻化作那小小的泡沫,风一时,雨一时,一共四个小时,终于能看到山坡下的那一片小黄花了。
岸边躺着几个人,像一堆破烂。葭荻一上岸,他们便冲了过来,汽水,面包一人一份。
雨下得更密集了,如草船借箭。
所有的篱笆都像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豆腐渣加胶水的房子遭雷劈而散了架,纸壳箱子堆的的楼阁倒地一堆,断裂的院墙,一块块不成型的大豆腐互相踩踏,流水的房檐,积水的墙根,一堆堆饭碗,瓦罐上布满了青苔……
葭荻想起了她的姑姑,叶思明的妹妹,一个火气大的女人,她有时会无缘无故地把做好的一锅豆腐汤泼到地板上,不光如此,还要砸锅,摔碗,放鞭炮,和雷神比谁的声音更大……
沿着水洗过的青石板向上走,八分裤上溅满了泥浆,走进一个弯道口,风拐着弯地叫,似乎有一百只小猫咪在吹着口哨。
曾经走过的天堂隧道,场面一片大乱,被堵的马葫芦,水汩汩地向外冒,一寸一寸地四周蔓延,一个一个向外画圈。那隐藏起来的,终于都现形了,各种瓶瓶罐罐,快餐盒,熟料袋,翻着跟头,在水中厮杀。写着五人帮名字的木牌牌,窜上窜下,在水坑里打着转。
那边三个人在泥泞中还在挖着,泥鞋,泥腿子,泥铁锹……松鼠把蘑菇,麻果埋在洞里,又把它们忘记了,这一次全被三个人挖出来放进了嘴里。
葭荻不知道走向哪里?她递给一个挖洞年轻人一张纸币,向他打听那个长发女——披着苘麻叶披肩的女人。
“你是说,那个洞口的女人?”他的目光还在她的袋子里搜索。
葭荻没有回答,又给了他一瓶水。
“你一直向前走,右拐,在一瘫打碗花那里,能看见一个草垛,到了那里你自己再找吧。”
她在泥泞中向前,终于来到了一片打碗花的市场,就像有人喊,下馆子的来了一样,打碗花秧子,手忙脚乱,一棵棵东倒西歪,尸横遍野。大点大点的雨滴打在花心里,片片花瓣,零零落落,都举手投降。
远处一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返,突然停住,他看见一件绿色的玻璃雨衣,像一个瓶子,被风扫了过来。犹豫了几秒钟,随即跑向她。
“葭荻,是你!“那人兴奋地喊道。
“小马,原来你也在这里?”
“太好了,我心里面想着你会来,你就真的来了。”
他说完,奔向葭荻,拉着她的手上了一个斜坡。她打开手里那绿野流年梵高油画伞,举在两个人的头顶。
面前一个湿草垛向下流淌,淌成一串串的水流,它的后面,一棵树已经被劈开,一个大的洞口显露出来。
这个就是山寨曾经神往的宝藏山洞。
葭荻随着小马走下七个台阶,进到地下岩洞里,这里地势高一些,没有青苔,也没有金条,没有百元大钞,没有钟乳石……里面光影交错,有两个玻璃窗格子透进一柱一柱细长的光。
向下越走越宽,草木灰用茶壶在向窗外泼水,一些昆虫在他周围飞扑打转。
在一处窗户下面,有一个人躺在木板上,长长的头发,穿着月白纱旗袍,静静地不动,像摆在那里的一张解放前的老照片。
“妈妈,我是晓拂。”葭荻紧走几步,朝向她喊道。
“是晓拂,你真的来了。”
葭荻奔过去,扶她在怀里,给她喝了半瓶牛奶,又喂了她一些面包,她似乎有了一些力气,坐了起来,紧紧地抱着葭荻不松手。
“晓拂,你终于来了,你不再离开我了,是吧?”
她腮上挂着泪滴,眼睛里面闪着光,前后左右,里里外外地看着葭荻。
“是的,以后我们永远在一起,还有姥姥。”
葭荻让她躺在自己的腿上。
“晓拂,也给我一口水吧。”
葭荻随着声音用手电筒照过去,大约三米处,一个女人,卧在一个高的石头台阶处,身下铺一块塑料布,一个脏兮兮的碗里,半个泡发的馒头,两根黄瓜条在那里摆烂。
“是家袖,你叫姨妈。”姜羽纷对葭荻说。
灰格子的长裤,一双布鞋露出两个脚趾头,头发灰白,一团鬼影子,圆滚滚的身子配刀削一样的下巴显得极不协调,脸颊尖薄,她不再是葭荻上次看到的那个,对着镜子做一套表演的那个脸上有打碗花的女人,而是像我们熟悉的课本中爬出来的那个赝品。
她每隔10秒钟就重启一次的自言自语。
“我真傻,真的,我单单知道他的特长是骗人,盘来盘去的,一点点算计我的钱,可我从来没有在一百万年之内想到过,他竟然什么也没有留给我。”
“他留给你一碗凉茶。”姜羽纷插嘴道。
“对,你不提我倒忘了,他还留给我一个镀金的项链,瞧,就是这个,就抵押了我的宝箱。它能做什么?一无用处。”陆家袖亮出一根50厘米长的大金链子给大家看。
“它栓狗脖子正好。”旁边那个草木灰接过话茬说。
葭荻站起来,走向她,然后又蹲下去,把矿泉水瓶放到她的嘴边。
“您发烧了?”葭荻摸摸她的头。
“我没发烧,发烧那都是小事,关键是我没钱了,真的,一分钱也没了,关青淘把我的过河钱都卷走了。临走时还给我吃了坚果蛋糕配红茶,存心的是要把我弄疯,好在我及时发觉,就假装上厕所,抠嗓子眼呕出去了一些。”陆家袖换了两口气,又继续说。
这时,司马夜浓走了过来,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些干被褥。
“这里泡得泡,淹得淹,我们被困在这里,没有手机信号,看来只能将就一个晚上了。”
“我明天早上送我妈妈回去,回去后我请求救援,然后我再回来,给山上的人送一些食物和水,这快艇能载四个人,明天你也和我一起回去吧?”葭荻对小马说。
“不,这里的人需要我。“
“晓拂,你带上我可以吗?”陆家袖看着她说。
葭荻看了看陆家袖,又看了看姜羽纷。
姜羽纷却说,“家袖坏过许多人,但是从来没有坏过我,况且她……她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
经历和听说了许多荒唐的奇葩事,葭荻已经不感到吃惊了。
人总是会同情落魄的人,哪怕是曾经的敌人。
第二天,天刚刚亮,葭荻就带着她母亲姜羽纷和陆家袖上了快艇,回去是顺水,船行得很快,3个小时葭荻就到了寂落沿,她给陆家袖请了医生看过,然后把母亲和陆家袖一同送到了姥姥家里。一切打点好之后,她下午又返回了苘麻山。
救援人员已经把被困的人救了出去,山上只有小马,还有两个不肯离开的男人。
20多天的雨,掀开了关青淘在苘麻山的底牌。
没有装满宝藏的山洞,没有石油,没有铁矿。骨感号来来回回运的箱子里面全都是垃圾,废电池,废砖块,巴豆,曼陀罗,瓜子皮……一桶桶里面装的也不是石油,而是一瓶瓶的甲醇,钢笔水 ,地沟油,各种添加剂……
几场暴雨,赶走了一切不该来的人,苘麻山恢复了宁静,松鼠的领地被归还给了松鼠。
草木灰和苘麻杆藏了起来,他俩不舍得离开,也许他们还不死心,梦想着有一天能发现所罗门的金柜。
小马和葭荻乘着快艇返航,他们互相望着,想起了一年前他们水上相遇的情景,时过境迁,那时在逆水西流,还有陆舟陌。
“你是私家侦探吗?为什么在苘麻山我总是能见到你?”葭荻问小马。
“私家侦探,那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更主要的是,我想在你背后——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