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村里人最大的一次聚会,胜过了所有的年节,在村里生活过的老老小小都被通知到了。
老蓝回来了,跪在他的“故居”——药王爷殿里泪流不止。这个当年被下放到村里的右派,在这间寒窑里住了将近十年。村里人说,老蓝,你现在坐在家里每个月就是大几千的退休工资,还哭啥呢?可老蓝还是抽泣不断,唉声不绝。老蓝名叫蓝田,据说落实政策时并不顺利,颇费了些周折。
我们的张老师也回来了,领着她的永生和永艳,二永曾是我们的玩伴,也已结婚生子,他们在财神爷的那孔窑里住了五六年。张老师还是一口榆次话,村里人问,月仁咋没回来?张老师说月仁中风好几年了,行动不便。月仁是张老师的爱人,当年在乡里的卫生所做赤脚医生,是一个很爱逗笑的人,常常在课间拿了皮球单手在黑板上连拍,向我们炫技取乐。
不知何方来的僧人在鼓乐班的伴奏下,立于上院当中,用镜子采了日光,向主殿的送子娘娘脸上一照,就算开了光。家家户户进庙上香,磕头献供。
山村用神的力量召唤了她哺育过的老小,鼓乐戏文,瓜汤果菜。山村用卑微的信仰最后一次将她的子民揽入怀中。
父亲忙前忙后,将每人每户的功德一一登记入簿,便于日后刻碑志记。
热闹之后,村庙就像一位耄耋的老者过了大寿,素衣长髯寂寂立于崖边。庙门很少再被打开,村里人的结婚满月大都去了城里,无须到这里上香祈福。只有一位妇人每月按时进去烧香磕头,她的男人做了喉癌手术,每日只能喂以流食汤水。
村长让牛蛋的父亲做了看庙人,时节祥日断不断打扫一番。
庙里的神仙大概没有料到,当年被捣毁是那样的狼狈,如今被请来又是这般的孤清,更让它们没有料到的是,这样孤清安宁的日子也短短只有两年,两年之后,突如其来的一场变革,席卷了山村,所有的神灵草木不得不面对这场有村以来最大的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