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还是陈的好。变化一下内容,也不是不可取。由“烈”到“柔”的改良,因人而异。一杯酒的待客,如文化的演变,一同走进生命的殿堂。
曾文贤送走陈家仪,人还未转身,或者确切地说,似转非转,心就落得空荡荡的,一幅牵肠挂肚的样子。
迎街立于脚下洒过水的路面,心的发呆,望着满街满景的陈旧出神。待回过劲儿来,慢慢地品咂,那句“我请你喝老酒”的余音,心的复苏才又渐渐活跃起来。边往回走边自语:“我就值那么一顿老酒吗?”心说,买东西,钱花大方了,还得添点什么。
老酒并非一个酒的牌子。在经营酒的纸铺里,也寻找不到这样酒的商标。在那个年代,酒的品牌意识还没有形成。酒这东西走不远。基本局限于方圆百里之内。白酒一般都在本地酿造和买卖。连大清朝的御酒也是由内务府的酒匠酿出来贮藏,专供宫内饮用。在杂货铺买酒,既可零沽,也可整坛。卖酒的,一坛一坛的,用红纸书写标上什么三十里酒,或后三十里酒,或本城某记酒坊,多以地名称谓。没有哪一家醸出的酒而冒用别家的名。县城周边那些个做酒人的实在,和酒的度数一样入口余香。
城南清泉寺街有一口甜井,这样的甜井,在县城还有几口,城南和城北两口井为最。不仅做出的酒好,有人用此井之水熬制出的大烟膏,其成色远比云南过来的还地道。
陈家仪和曾文贤说等事情办妥贴了请吃的老酒,是自家深藏地窖,贮封于坛十几年或几十年酒的尊重。是属于孙子喝的爷爷辈儿酿的酒,无以勾兑的成份。如一个人在一个行业呆久了,或有了一定年龄的称为资深一样,酒好也是可以这样冠以一个合适的身份的。开坛十里香,名符其实。
清,刘树屏编,吴子城绘的《澄衷蒙学堂字课图说》对酒的解读:凡五谷果实含糖质者,皆可醸酒。又糖水发酵则成酒。酒的形成久远。
老酒这东西,曾文贤喻意,就如传统文化的厚重,是一种细节上的沉淀,是需要时间慢慢打理的。更像一个家族的延续,一座老城,半条商街,几许陋巷,深宅老屋,几件或明或清的老式家具,几卷泛黄的线装刻本或善本的书籍,在配上陈年以久的钧瓷和显旧的古画,还有融入佛道儒礼教过日子的秉承,只有原汁原味的才称得上传统。在自然的顺应下,无声的流淌,随着民俗的时光一起积淀下来,一派老街老景。酒的老道亦然。
曾文贤回到庭院,心境的平坦随着脚步不紧不慢地进了北屋。念着此前的情景,无论如何还是掩饰不住对陈家仪的思念,不因天长,也非地久,一个人的惦记。有人说,既便是有一天生命走到了尽头,人走了,成了祠堂里或堂屋几案上的一尊牌位,或是再往后洒在荒野上的一把泥土,活着的时候留下的那个念想也不会说断就断的。
管家陶书玉叩门进来,轻声问道:“东家,陈先生走了,厨房备下的食材用还是不用?”
曾文贤想了想,说:“既然已经准备下了就用吧。告诉厨房,不用着急,今儿的晚饭可以开的迟一些。”瞅着管家那张尤物似的瓜子脸琢磨了片刻,吩咐道:“你把我泡的药酒拿一小坛来,晚上喝两杯好好尽尽兴。另外,你看要不要请铺上的掌柜们也过来,大家一块儿放松放松,这一段时间生意做的实在辛苦,这件事,你自己定夺。”
陶书玉明白,这一桌私家菜肴原本是给陈先生准备的,难得一叙。现在陈先生因事急走了,准备好的一桌宴席,只得由东家一个人享用,显然有些冷清。
东家不是个小气的人,平常也喜欢热闹。以前有时在家宴客,有时请人上城西翠花班吃吃花酒,去的地方虽为花街柳巷,但一半入乡,一半在俗,文人的放任不能无度。如段祺瑞执政时的北京政府,官员和国会议员泡在八大胡同办理政务或清闲议事似的。入了名士的行列倒自然些。无以风范,也不枉读了那么多年的书,漂洋过海,说是留洋。
此时请掌柜们是不是有些唐突,会不会觉得,掌柜们也是很好面子的人。请,也不能在这个时辰上随便说一声。怎么讲,也得提前个一天半日的,如是,那也是不失礼数给了些面子。到了吃饭这个点上说请,一多心,脸还是难免有些挂不住,来与不来,都是一个事儿。
陶书玉告辞出来,溜到厨房呆了一会儿,怎么想都觉得不妥。又出来转了一圈儿,心一横,返身回去,告知厨房,只做四素一荤一汤,其余留着好备用。这要放在平时留客,也是够排场的了。
天已暗下许多,闻得院外人声马嘶,随着夜的开始,县城的一天有了活的生气,白天的死寂一扫而光。夜,属于这个城的那个自由空间重又复苏回来。
陶书玉的决意,有着自己的想法。她明白,今晚自己又是一次东家舒筋活血的欢喜日。
酒,男人的知己。人常说,一人不喝酒,二人不赌博。曾文贤却恰恰相反。隔上几日,总喜欢抿上两口,少些每日必饮之劣习,除非有必要的公务应酬或与友相聚。嗜酒,男人多有这一陋习。
曾文贤居家喝的酒与酒家卖的不一样,是他自己弄出来的。酒的调兑度数偏低了一些,直白的说,就是在酒里掺上一定比例的水。这个酒养身,能提高人的生活品质。尤以到了人生一定的年龄段,时不时地喝上一点,假如和女人交手的时候就会更如意一些。生活的调味本义如此。曾文贤戏称为科学的勾兑。此种作法,在酒坊许是大忌。
做酒讲的就是良心和酒的品质。倒是卖酒的杂货铺,酒的斤两缺少,小伙计背着掌柜的往酒坛里掺水,在坊间有所耳闻,但仅是个案。如果个案渐成气候,形成酒业的主流,利发之大如天文数字。这远比犹太人只赚女人和小孩钱的生意经还要精明利索,实乃国人垛银之大幸。掺了水的酒,市井里的人是品不出来的,最多是味道淡了些。
曾文贤对酒的勾兑之念源于奶。买回家的鲜奶,总需加些水,慢火熬开了才好喝,又不减量。炼乳更是如此,这是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