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是收获的季节。洪柳家的玉米还是和人们想象到的一样,又是一个硕果累累,一派丰收的景象。尺八长的玉米棒子撑破了外衣,露出来了一排排金黄色饱满的玉米粒子。它们都还骄傲地,依附在已经干了叶子粗壮的玉米秸上。像是无数个刚刚得胜归来的战士,在激动地等待着最高指挥官的检阅。
秋风轻轻拂面,一阵阵成熟的粮食香味,也随风扑面而来。让看到了自己的劳动果实的村民们,有了成就感,自豪感。几个月来付出的艰苦劳动和汗水,到了今天终于看到了丰厚的回报。
洪柳的娘也拿着化肥袋子,心里充满喜悦的和洪柳一起来地里掰玉米。她们娘两个,把一颗一颗个大饱满的玉米棒子,从玉米秸上掰下来装进化肥袋子里。等到装满一袋子,洪柳便把袋子背到地头上。又回去和娘继续掰玉米。爹爹洪玉山,把小推车放在地头上的田间小道上。他把洪柳娘俩装满袋子的玉米,扎上口,一袋子一袋子地装上小推车。他此时看着自己几个月来的劳动成果,心情也是无比激动、喜悦、满足和骄傲。他自己也是经常想:把地种好,能多收粮食,不只是凭的人勤地不懒这一条。要想把地种好,多收粮食。自己还要有技术,有本事,有优良品种,会管理才行。
他一推车一推车地把玉米棒子送到家里,一袋子一袋子地把玉米棒子都倒在当天井里。然后,直了直酸疼的老腰,拿过毛巾来擦了一把汗。又在压水井里压了一舀子凉井水,端起来“咕咚咕咚”地喝了半舀子。便又不停歇地弯腰把装玉米的化肥袋子,一条一条地捡起来,出来大门把袋子放在推车上,接着又去玉米地里往家里推玉米去了。
到了下午,他们一家三口人,终于把今年的玉米棒子全部掰完运到家里。洪柳来到自家院子里一看,只见一堆玉米棒子,像是小山一样堆在当天井里。娘看了,也是高兴地说:“还是自己的耙子上柴禾啊,种自己家的地舍得下力气,就是比在队上的时候种得好,收得多。”
爹听见老伴在变相地夸他种得地好,心里很乖恣。咧着嘴笑了笑,说:“不简单啊,你还能有实话实说的时候。”
老伴见老头听出来了自己的话音,又说:“你是自己想夸自己吧,我可没有说你会种地。”
老头反正是也看着这小山一样的玉米堆高兴,还是笑着说:“你这不是说出来了吗。”
老伴看着老头问:“就你会接话茬,我又说了什么?”
老头看着她说:“说我会种地啊。”
这种情况,洪柳已经是习以为常了。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磕磕绊绊地生活了大半辈子了,虽然平时嘴上都不服软,都不让人,都不给对方留情面。但是,他们心里都对对方,给这个家庭付出的辛劳和操得心,心里都像明镜一样。都是在平时的生活中,在里里外外的琐事中,会给自己的老伴无条件地支持。都会把自己最好的东西,毫不吝啬地留给自己的老伴。老伴老伴,也都成了自己一辈子最亲最近的亲人。谁也离不开谁,谁也不会离开谁,离开了谁也不行。洪柳心里好生羡慕他们,相濡以沫地走过了这那么多年。将来自己的家庭,要是也和爹娘他们一样,一起夫唱妇随地过一辈子,那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不管怎么说,自己结婚以后,一定要以他们为榜样相夫教子。用自己最大的努力,全心身地去疼爱自己的丈夫,疼爱自己的子女。洪柳高兴地对爹娘说道:“你们一个是种地技术高,一个是后勤干得好。今天的大丰收,爹娘都是功不可没。”
娘听了闺女的话,白了一眼老伴,说:“听听,还是俺闺女说得话听了舒服。好了,你们都有功,就先歇着吧,我去揍饭去。”
洪柳赶忙说:“今天,就我爹推车送玉米累。爹,你先歇一会,我去给俺娘帮忙做饭。”
洪柳说着和娘一起来到锅屋里。她刷完大铁锅,添上井水准备烧麦糊涂。因为晚饭等着吃,不能再熬需用时间太长的豇豆糊涂了。娘端着一个用秫秸莛子做的鳖盖子,里面盛着米豆和辣椒子,来到压水井跟前打水洗菜。
半个小时以后,一锅麦糊涂就烧开了。娘炒了一盘子米豆,一盘子辣椒炒鸡蛋。爹坐在石台子上,一边抽着旱烟,一边看着老伴和闺女在忙活着揍饭。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幸福感,自己不由得笑了笑。心想:有一个小棉袄真好,都说闺女比儿子会孝顺爹娘,看来真是说的不假。刚想到这里,心里又出现了一些惋惜。自言自语地小声说:“唉——,闺女还能跟咱几年?早晚还不都是人家的人啊。”
他们三个人吃过晚饭以后,爹坐在吃饭桌子跟前,一边抽着烟,一边说:“玉米已经都掰家里来了,咱们也不用着急扒玉米皮。今天都怪累,早点睡觉歇着吧,明天再开始扒玉米皮。”
农村的夜晚,慢慢地安静了下来。只是,时不时的从远处传来几声狗叫,别的家禽牲畜都已经无声无息地如圈进舍了。自己家里的那头猪,也安稳地趴在盘窝里睡着了。这时候,东山头上早已升起来了一轮明月。洪柳娘,等到老伴和闺女都睡了觉以后。她从屋里拿了一个板凳,在这个凉爽的秋夜里,一个人坐在玉米堆前扒起了玉米皮。
秋夜里的露珠落了下来,潮湿了洪柳娘的衣服,潮湿了满堆的玉米皮。她虽然感觉到有些腰酸腿疼,但是,看着这么一大堆的丰收果实,心里还是充满了喜悦,高兴得她也不知道什么是累了。
在这个秋天的晚上,到底是她一个人扒玉米皮扒到什么时候,才回屋里睡的觉,就连她自己也不清楚。等到第二天早上,洪柳起床来到当天井里的时候。惊奇地看见,一大堆金黄色扒完皮的玉米堆在院子里。和没有扒皮的玉米堆一比较,这大堆玉米已经让娘扒完一半还要多了。洪柳仔细一看,发现有的玉米被扒得精光,一点皮也没有留下。有的玉米屁股上还留了两根银白色的皮,已经把留有玉米皮的玉米两个一对拴在了一起,看来是娘准备想找地方,把这些栓在一起的玉米挂起来晾晒。洪柳看到这里,心里不由得心疼起来了娘。这么多年来,她就像是一台不知道疲倦的机器,在不停地为这个家操心、操劳着。为了子女,为了这个家付出了青春,累弯了腰,操心操白了头。自己却不求一点回报,几十年如一日的忙活着。
娘听见动静,从锅屋里提着一桶猪食出来。对洪柳说:“你吃完饭不用下地了,咱娘俩在家里扒玉米皮,晒玉米。你爹去地里砍玉米秸去了。”
洪柳看着娘,于心不忍地说:“你也在地里干了一天的活,怎么一个人又扒了一夜的玉米皮呢?你难道就不知道累吗?”
娘一边把一桶猪食提到猪栏跟前,一边给等着吃食,扒着猪栏门子叫唤的猪舀了一舀子猪食喂上。回头说:“坐着扒玉米皮不累,半夜的时候,我也睡觉去了。我还有一个瞎习惯,晚上早了睡不着觉,早上及早地就睡醒了。躺在床上不起床,还害腰疼。你说,我不就是个贱肉吗?”
洪柳听了娘的话以后,什么安慰她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心想:这就是一位生活在农村里的母亲,她们的一生看似默默无闻。天天围着锅台转,天天干不完的家务活。她们无欲无求,为了自己的家,为了自己的孩子和丈夫,奉献了自己的一生。
洪柳吃过早饭,便开始在院子里找地方挂玉米。把凡是能晾晒玉米的地方,她都全部摞上了玉米。院子里有一棵家槐树,有一棵榆树。洪柳把娘扒得玉米,有留皮的那些都一趟一趟地拿到这两棵树底下。然后,她找了两根短棍和绳子。接着用绳子把短木棍子结结实实地绑在树下面半米高的地方。便开始往上面一对一对地挂玉米,摞玉米。她们娘俩,一直到了下午,才算是把所有的玉米扒完皮,全部晾晒完。整个院子里,到处挂满了金黄的玉米。窗台上、台阶上、墙头上、树上……凡是能晾晒玉米的地方。她们娘俩全部都给征用了,全部都晾晒上了金黄色的玉米。
最后完成任务,洪柳站在院子里慢慢地,仔细地欣赏着她们的杰作。什么样的名家名画,什么样的名家雕塑,什么样的艺术装扮。在洪柳看来,都没有自己的这份艺术杰作漂亮。整个院子里,成了一个神秘,辉煌的童话般的世界。
就在洪柳沉浸在自己创造的艺术世界里时候,她突然听见乔军的叔,村主任兼团支部书记的乔金厚,在大队办公室里的大喇叭上喊道:“今天下午,村里有来的信。我现在把有信人的名字给大家念一下,听到以后,请抓紧前来拿。”
洪柳听了,心里一阵乱跳。当她听到有自己名字的时候,没来得及给娘打一声招呼,就高兴地往大队办公室里疾步走去。她不用多想,这封信一定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人,金永生给她写来的。
她来到大队办公室里,看见乔金厚正坐在办公桌前抽着烟。蓝白色的烟雾,从嘴里喷出来,又袅袅飘到他的头上才慢慢散开。他看见洪柳来了,马上站起来从桌子上的那几封信里拿出一封信来,递给洪柳。对她说:“洪柳啊,我听乔军说,你也是从学校里就已经入团了。现在,你们毕业回到了村里。以后,村里要是有团员活动的时候,你也要积极参加哈。”
洪柳接过信来看见信封上熟悉的字迹,还真是金永生给她写来的信。此时,她心里充满了甜蜜感。乔金厚对她说得话,也没有完全领会透。只是随便答应着:“好的,乔主任。要是有活动,我一定参加。谢谢您了乔主任,我回去了。”
洪柳说完,高兴地拿着信回家了。乔金厚看着洪柳的背影笑了笑,他从洪柳的表情上就已经猜出来,这封信一定是她的男朋友给写来的。
乔金厚,今年三十多岁,经常穿着一身灰色涤卡的中山装。他中等身材,皮肤微黑,一双眼睛大而有神。牙齿整整齐齐并且很白。脸上经常带着笑容,特别是和别人说话的时候,咧开嘴一笑,露出来了他的那口洁白的牙齿。他给人们的印象,好像是在乡里上班的脱产干部一样,干练、勤快、对人和善。
洪玉山这几天,有闺女洪柳帮忙,已经把地深翻耙平,并且调好了畦埂。看看现在种麦子地温还有点高,他闲着没有事干,自己又在麦畦里,用搂耙挨着把地搂了一遍。他一边搂地,一边遇着大点的土坷垃,就用手里的搂耙杂碎。他们家这片种麦子的地里,真像是人们和他开玩笑说的一样,被他收拾得像镜面一样糯和光滑。谚语说:白露早寒露迟,秋分种麦正当时。洪玉山把今年种麦子的地整理好以后,只等着到了秋分前后的时候,和别人合伙耩麦子。
刚刚进入腊月,天气马上突然变冷了起来。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在生产队里的时候,每年到了冬闲季节。公社里都会把各个大队里的社员集合到一起,搞冬季大会战。冬季大会战,不是修建水库,就是开挖灌渠,修建扬水站。大队里不去出夫参加大会战的男女社员,在家里也不能闲着。都是有各个生产队里的队长领着,去修补在雨季里被洪水冲坏的地坝子。没有坝子修补了,就到荒山上去开荒造地。现在施行了土地承包制,土地都成了个人的了,就有个人说了算。干完了地里的活没有其他活干了,都天天在家里,蹲在火盆旁边烤火取暖,或者是和邻居们打牌、拉呱消磨时间。乡里就是有分给村里的义务工,几天干完也就没有事干了。
晚上,洪柳刚刚吃完饭放下碗,乔军突然来了。洪柳赶忙以主人的身份,站起来递给他一个板凳。问他:“你吃饭了吗?要是没有吃,就在这里吃吧。”
乔军接过板凳,说:“我吃过了,我来是通知你,今天晚上团支部里又开会。你要是吃完饭了,咱们一起去开会吧。”
洪柳说:“我也吃完了,咱们走吧。”
乔军忙对洪玉山老两口很有礼貌地说道:“大爷,大娘,我们走了。”
洪柳娘也忙站了起来,说:“黑灯瞎火的,你们慢点走。”
乔军一边答应着,一边和洪柳走出了屋门。他们来到大街上,乔军从兜里拿出手灯打开。街上的石头瓦块的,马上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们并排着肩膀,看着脚下慢慢地走着。说着话,一会的工夫就来到了大队办公室里。这里,乔金厚已经把汽灯点上了,整个屋里被汽灯照得亮如白昼。在乒乓球案子周围已经来了几个青年男女,他们都还站在那里说着闲话没有坐下。又过了时间不长,全村里的二十几个团员就都到齐了。乔金厚看了看,团员们已经来齐了。他坐在乒乓球案子东头,说道:“大家都坐下吧,我先给你们读一份上级下发的文件。题目是‘关于大力发展乡村经济的动员’,大家伙注意听,一会咱们还要讨论,发表自己的意见。”
乔金厚读完这份文件以后,说道:“我相信大家伙都听明白了,大体意思就是这样。上级领导知道咱们在以前大锅饭的时候,吃不饱穿不暖,日子过得艰难。现在政策好了,要求咱们农村要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抓紧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再带动全村的老少爷们共同致富。咱们都是有知识,有理想的年轻人,思想先进,敢打敢干。现在,机遇就在咱们面前,咱们一定要抓住这个机遇,开动脑筋,各尽所能。想出一条适合咱们农村发展经济的好项目来。大家伙都把自己的想法,和发展经济的好点子说出来,咱们再共同进行讨论。”
乔金厚刚说完,就有人开始小声议论开了。只是过了一霎的时间,大家说话的声音逐渐地大了起来。都想把自己内心的想法,毫不保留地讲出来。洪柳坐在那里没有说话,她只是细心地听着,每一个人说出来的在农村挣钱的各种办法和门路,她都默默地记在心里。
一个小时以后,大家伙也议论的差不多了。乔金厚便让每一个人都发言,把自己想到的办法和困难也一起讲出来。等延着洪柳发言的时候,她站起来说道:“我倒是没有想到什么挣钱的好门路,但是,我听了咱们这些人想到的,发展农村经济的一些项目,我个人觉得都很好。像是发展养殖业,种经济作物,搞土特产推销,一些传统的手工艺品加工……,这些都是发展乡村经济的好项目。我个人认为,要想把这些挣钱的项目发展起来。必须得有两个主要条件,如果这两个条件不完善。每一个项目,都很难发展。大家不要生气,我并不是想泼冷水。”
大家听了洪柳的话,都心里有些不痛快,认为她就是给大家伙泼冷水。乔金厚也看出来了,大家伙对洪柳有不满情绪,他站起来说:“大家伙不要说话了,让洪柳把话说完。”又看向洪柳“你把你想到的给大家伙说说吧。”
洪柳看了一下这些年轻人的表情,又说道:“我说的这两个条件,一个是资金问题,二个是技术问题。咱们河湾村里谁家有钱没钱大家都很清楚。咱们村里谁搞过养殖,谁种植过经济作物?除了乔军他爸爸会养猪之外,还有谁懂得养殖这方面的技术?没有钱就买不来你想要发展的东西,没有技术,两眼一抹黑你知道怎么养殖?种植?所以,我要说的是,咱们农村要想发展经济。就得先出去学习,取经。有了经验和技术,再去向银行里借贷款,一步一个脚印地发展我们村的经济才行。这只是我自己粗浅的想法,大家不要见怪。”
洪柳没有想到,她刚刚说完。这些人,却突然给她拍起了巴掌。洪柳,这也是她自从毕业回来以后,第一次崭露头角。也在这些青年团员的心里,大大地提高了她洪柳的形象。
散会以后,乔金厚递给了洪柳一封信。对她说:“今天,只来了你的一封信,就没有在大喇叭上下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