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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公司的食堂只提供一顿午餐，又因被骗光了钱，所以从来公司的第一天起，王晓亮就不得不考虑早餐与晚餐如何才能填饱肚子。
第一天，他照李师傅所说去办公室领了饭票，在食堂吃了午饭，之后再无进食。直到第二天的中午，对饥饿的恐惧迫使王晓亮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多拿的馒头塞进了口袋。第三天、第四天……他皆是如此。待与李师稍稍傅熟悉了之后，他便跟李师傅借了些钱，从此他的早餐和晚餐大都去外面的饭馆解决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王晓亮和他来省城第一天晚上吃的那家面馆的老板娘熟络了起来。王晓亮也从老板娘的口中得知了面馆的大概来历：当初老板娘和她老伴刚到省城的时候，并无固定的门店，只有一辆人力三轮车。每天老板娘把小吃做好，她老伴便蹬上车子去沿街叫卖。可没干两年，她老伴的腿脚出了毛病，不能再蹬车子了，于是他们就用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钱盘下了这家小面馆。因为老板娘特会做面食，她做出来的面食品类丰富、美味可口，所以吸引了不少的顾客，渐渐的生意也就越做越红火。从老板娘的口中王晓亮还得知，她老伴前年去世了，而她唯一的儿子去年大学毕业后，在南方找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儿子很孝顺，不愿让她一个人继续留在省城过着辛苦的日子，于是三番五次的催促她来南方生活。她就这么一个儿子，而且她年龄也大了，也想偎着儿子安享晚年。可她又舍不得这个的小店。“所以……”每次聊到这儿，老板娘都会停下来，而后借口其他的事情转身就去忙了。
这天晚上王晓亮又来到了面馆。兴许是比以往晚了些，面馆里已无其他的食客，老板娘很快便将面端上了桌。王晓亮三下五除二几口就连汤带水一扫而光。吃饱喝足，王晓亮点上一支烟又跟老板娘闲聊了起来。“老板娘，近来生意还好么？”“好，好着呢。”老板娘边收拾着碗筷边回道，“这不，不到两天的时间就用光了三袋子面粉和十几斤的葱，明儿一早又得让人来给送了。还有这碗，吃的人多，打烂的也就多。抽空我还得再买些新的来。”或是有些个时日没见到王晓亮，老板娘又不无关心的问道：“诶，晓亮，怎么最近一段时间没有看到你？你去哪儿了？”“哦，家里有些事情，回了趟老家。”“家里都还好么？”“都还好。”“没事儿就常回去看看，做爹娘的都希望儿女们能常陪伴在身边。尤其是当爹娘都上了年纪。唉，我也想去找我那儿子，可我又不想看到这个辛辛苦苦干起来的面馆就此关了门。所以……”老板娘轻叹了一声，“看我这记性，炉子上还烧着水呢。”老板娘转身便要回厨房。
从回到省城之后，王晓亮就一直心烦意乱，因此胃口也差了许多。很多时候他直接省去了晚饭；即使有时有了饿意，也是用一顿泡面来随意打发一下肚子。所以这段时间他也就没来面馆。随着处分的事儿落定，他渐渐恢复了心情，也恢复了胃口——他终于又想起了老板娘做的阳春面。他匆匆来到面馆，一阵风卷残云，他的口欲得到了满足，但他却发现老板娘的身形消瘦了不少。如果说李师傅是王晓亮在省城最敬重的人，那么就在王晓亮来省城第一天的晚上、老板娘用塑料饭盒又给他盛了一碗面让他吃了个饱之后，老板娘就成了王晓亮心中除了母亲之外最慈爱的人，或者说老板娘像是他在省城的另一个母亲。
“所以你就只能强撑着继续做下去？”王晓亮突然觉得一阵心酸。老板娘回头笑了笑，“反正我也习惯了。”“那就雇个人替你干好了，你去找你儿子。”老板娘又无奈的摇了摇头，“我也不是没这么样想过。可雇了别人，就怕这面做不出原来的味道了。”
老板娘并非在吹牛，她做的面属于那种可以直击人的心灵、从而另人产生灵魂拷问：‘人生能得几回闻’的美食。就拿这阳春面来说吧，面汤清澈透明却汁香味浓，面条洁白如雪而丝丝分明。入口间，初感劲道有力却不觉干硬；咽下后，满口留香而后回味无穷。一碗如此简单的面条，像是被老板娘施了魔法一样，不可思议的就变成了一道绝世美味。王晓亮自打第一次吃过了这面就再也忘不掉它的味道。所以每次来，他都会毫不犹豫的告诉老板娘：“还是来碗阳春面吧。”
“那就招个学徒，你把手艺传给他，让他把店继续开下去，而你就能放心的去找你儿子了。”王晓亮本不是个急性子，可这会儿他却比老板娘还着急。“可现在的年轻人谁愿意干这个呢？以前我也招过几个学徒，结果都是没干几天就跑了。年轻人那，心气高、脾气躁，往往都耐不住性子。而真要是想把这门手艺学到手，没个一年半载是不行的。况且，就算是把手艺学到了，能不能把店开下去也不好说，因为干这一行还得能放下身段。所以与其让面馆坏在他们的手中，还不如我先撑着。”“干脆我给你当学徒好了。”王晓亮随口便是一说。“呵，晓亮，你真是这样想的？”老板娘惊讶中露出了几分的欣喜。王晓亮自知说秃噜嘴，而若再强行辩解只会让老板娘感到难堪。王晓亮只得假装被烟呛到了嗓子，以不停的咳嗽来掩饰自己的尴尬。“不过依我看，你倒是真的可以试试。”“可、可我已经有了工作。”“晓亮，我认为你可以好好的考虑一下。以我这一年多来对你的观察，我认为你是个既能沉得住气、又特别能吃苦的年轻人。只要你肯努力，我相信你很快就能掌握这门手艺。而且你身上少了年轻人的那股子傲气，很是讨人喜欢。我相信如果把面馆交给你，它是绝不会坏在你的手里。”老板娘话说的非常认真，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这让王晓亮是左右为难。“晓亮，你考虑一下吧。成不成，你考虑好了以后尽快给我回个信。”
王晓亮自是十分的清楚：他现在的这份工作虽说收入不高，但也算稳定；虽说没什么社会地位，但也算对得起他的学识。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安于现状、甘愿一辈子都捧着这张饭碗。他还有诸多的美梦。只不过饭要一口口的吃，钱要一分分的挣，心急喝不了热糊涂。
但王晓亮也明白：凡事若只图个四平八稳，固然吃不了大亏，可也许会错失很多的机会。就如他若安心在家种地，哪里还会挨上处分？哪里还会被罚款？哪里还会差点流落街头成为乞丐？可从安心种地中他又能得到什么？是新衣裳还是小方盒？是早餐、晚餐下馆子还是去了吃喝用度腰包里还能鼓鼓囊囊？所以当初他若不背井离乡、来到人生地不熟的省城，他怎么又能有今天？这还不是应了那句话：‘富贵险中求’么？
然而王晓亮又不得不承认：自己从未想过要做买卖，对做买卖他是个地道的门外汉。所以他只觉得做买卖犹如村里的那口大机井，天知道里面的道道有多深。倘若掉进去，只怕连骨头渣儿也捞不出。但如果让他仅仅只学一门手艺，他倒还是乐意。就像他父亲，家里的鞋修修补补从来不在话下。
王晓亮更是不能忽略这样一个事实：李若依和他已重归于好。并且李若依还不辞辛苦去老家找他，这似乎是一个积极的信号。王晓亮就问自己：若是离开了公司，以后还想再见到李若依么？
也许是白天睡得太多，此时王晓亮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他是彻底的失眠了。王晓亮走到宿舍的阳台上，点起了一支烟。夜风轻轻的吹着，远处城市的灯火如绽放的烟花绚丽多彩。但王晓亮无心消受这些，他只是大口大口的吞吐着烟气。烟气从他的眼前飘过，世界因此变得模糊不清。
一晃便是数日。
王晓亮吃罢早饭，换上制服，便往门口一站。上班的人越来越多，继而如洪水一般涌入公司的大门；但很快又犹如退潮一般，只剩下三三两两的几个匆匆的往大门里赶。突然，门卫室上的电铃响了。王晓亮关上了大门，只留下了小门；他也退回到小门的里侧继续站岗。没一会儿，就见一个身影骑着自行车飞快的从外面闯了进来。“停下，快停下！”王晓亮大吼一声，连忙冲了上去就要将其拦下。可那骑车的人似乎并没把王晓亮放在眼里，反而蹬的更加起劲。眼看这位“不速之客”就要逃脱，王晓亮管他三七二十一，瞅准车后座，一出手便死死的抓住并用尽全身的力气的向后拉。骑车的人有些惊慌，一阵乱打把，随即摔了个“人仰马翻”。王晓亮正要上去将骑车的人擒住，可再定睛一看，那人正是张队长。“张队长，怎么是您？”“王晓亮，我说你这小子怎么一点眼力劲都没有？没看见我迟到了吗，还非要把我拦下来。可你拦就拦了，干嘛还要给我使绊子？”张队长坐在地上是一脸的沮丧。王晓亮也害怕会把张队长摔出个好歹，便赶忙上去查看。张队长着实受了伤，可他的伤势看起来总觉得有些奇怪：他的脸上有几道抓痕且道道见血；眼角则淤青一片，那颜色比盛开的鸡冠花还要鲜艳。再看他的眼睛，其中一只肿的像灯泡；额角上的头发好像也少了一撮而露出了青色的头皮。王晓亮暗自一惊：“怎么会摔成这样？”可当王晓亮去拉他起来，却又见他的手腕上清晰的印着两排“牙印”。“张队长，您这是……”张队长长叹了口气：“唉，不瞒你说，刚跟那臭婆娘吵完架。家里的电视机都砸了。”“因为什么？”“还不都是因为房子。家里买不起房子，儿子娶不到老婆，那臭婆娘就把气全都气撒在了我的身上，整天不是拉着个脸就是没完没了的唠叨。今天早上一起床，她又开始像老和尚念经一样挑着我的不是。我一急便跟她拌起了嘴。可谁知她像吃了枪药，立马就来了火。我去洗脸，她端起脸盆把水倒进了水池；我去吃饭，她连碗带饭丢进了垃圾桶；我要出门，她把我的衣服全都扔了出来。我气不过便扇了她一耳光，接着我们俩就打了起来。好了，这事儿你知道就行了，别再跟别人提起。你要是不听话，看我不好好的收拾你。”张队长瞪了王晓亮一眼，王晓亮答应了他。
张队长骑上车子去了办公楼，这时李师傅赶了过来。“晓亮，发生了什么事？”“没什么，是我看走了眼，把张队长当成了外人。”“你也看走眼了？刚才你大吼一声‘快停下’时，我望外面瞧了瞧，也没看出是老张，我还以为是收破烂的呢。”李师傅呵呵笑了两声，“老张是越来越没有当年的模样了。”王晓亮也跟着笑了笑，但在心里面他却没有再骂张队长“倒霉活该”，而是盘算起了自己的小九九。
一晃又到了该吃午饭的点。李师傅见王晓亮还傻站在小门旁，便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天怎么这么专注，连午饭都忘了去吃了？”王晓亮回过了神，“哦，我这就去。不过……”“不过什么？难道你去吃饭，还要跟我讲条件？”李师傅心情不错的时候爱拿王晓亮逗乐子。而反过来，每当李师傅拿王晓亮逗乐子的时候，王晓亮便知李师傅的心情不错。正因如此，这会儿他更是不好开口。“算了，还是等吃了饭再说吧。”王晓亮说完便去了食堂。
“呵，这臭小子起来的，还卖起官司来了。”李师傅笑逐颜开，“你不说，我还不想知道呢。”回了屋，李师傅吃饭、小憩，也或是翻翻报纸、摆弄摆弄他的花草。总之，他就是要装作不在乎，就是要再逗一把王晓亮、让王晓亮憋不住自个把话儿说出来。
果然让李师傅猜个正着：王晓亮从吃过午饭到吃过晚饭都没有吭气，这到了他要回里间睡觉的时候，王晓亮憋不住了：“李师傅，有件事儿我想告诉您。”“我就说嘛，中午看你就不对劲。是不是有事想让我帮忙？是的话就快说，要不然我就睡觉去了。”李师傅佯装打了个哈欠，但眯着眼瞥见王晓亮的脸像个大苦瓜，他张个大嘴差点变成哈哈大笑。“李师傅，我、我想辞职。”“啥？”李师傅只觉得嘴巴抽了筋，现在想合也合不上。“我想辞职。”王晓亮字字清晰的回道。“王晓亮，你再给我说一遍？”李师傅瞪大了眼睛去打量着王晓亮，又伸手去摸了摸王晓亮的额头，“你没发烧吧？”“李师傅，我已经考虑好了，我要辞职。”“为、为什么？说、说说你的理由。”“其实我的理由很简单：我不想像蚂蚁一样，虽然勤劳一生，但终究渺小、卑贱，可以任人踩踏；我也不求大富大贵，但我这辈子一定要活得像个人样。”“王晓亮，我看你是受什么刺激了吧，还嫌现在的日子不够滋润？难道你非要上天不成？”“李师傅，恕我冒昧的问您一句，在省城您有没有自己的房子？”“没有又咋样？租房子住不也是挺好的么？”“您还打算买么？”“我就一个丫头，不知哪天就嫁了人，我买什么买？”“那您能买得起吗？”“买不起！”“那如果您生的是个儿子呢？如果您的儿子因为家里没有房子而找不到媳妇儿，您会怎样？您还会安心的去睡觉？还会有心情去摆弄花花草草？还会觉得这样的日子过的滋润么？”“晓亮，我是看出来了，你这臭小子是存心来惹我生气的。好吧，我不跟你一般见识，我去睡觉了。”“李师傅，我还想告诉您，我找到了新的工作。”“什么工作？”“去面馆当学徒。”“去面馆当学徒？王晓亮，我说你到底是吃错了药还是中了邪？你若是吃错了药，咱们就去医院看大夫；若是中了邪，咱们就去找神婆神汉。无论如何我都得把你治好。治不好我就不姓李。”“李师傅，我知道我对不住您，但请您一定要原谅我，我也是不得已。”“你、你……”李师傅本不想把他去找张队长和董事长的事情说出来，可现在他不说出来是不行了。“晓亮，按照公司的规定，擅自脱岗是要被辞退的。可最终你还是留下来。这背后的原因你知道么？”“不知道。”王晓亮漫不经心的答道。“那好，现在我就让你知道。最初我是找到了张队长那儿，希望说服他能给你一次改过的机会。但我也明白，老张是个在工作上爱较真的人，丁丁卯卯从来都是分的清清楚楚，毫不含糊。所以想让他对你网开一面可比登天还难。不出我所料，老张眼都不眨便拒绝了我的请求。情急之下，我便跟他大吵了一架。接着我只好舍下这张老脸去了董事长那儿。董事长是菩萨心肠，我想正是因为他原谅了你，所以后来二当家的才改变了主意没将你辞退。而我也以为不用我多说，经过这次教训你自会更加的珍惜这份工作，会让我感到为了你我没有白费了力气。可你倒好，现在要拍拍屁股走人。王晓亮，你、你也太不像话了！”李师傅这下是真生了气。王晓亮却横下一条心要将李师傅说服。只有李师傅坦然的接受了这个现实，王晓亮方可安心的离去。“李师傅，您还记得你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吗？”“我说过什么了？”“您说过：人这辈子不只有一种活法，不抽烟是一种活法，抽烟又是一种活法。不抽烟的活法对你来说挺好，可抽烟的活法也许会更适合我。并且您还鼓励我去大胆的尝试。当时我并没有明白您这话的意思。但后来我想通了，我是应该改变自己，是应该大胆的去追求适合自己的活法。”“我说过又怎么样？那是因为当时我担心公司会把你辞退，你一时会想不开，所以就用那些话来安慰你。我的本意并不是怂恿你去主动辞职。”“李师傅，再恕我说句心里话，我不想到了您这个年龄的时候还坐在这间屋子里，也不想像张队长那样越活越窝囊。”“好好好，你要选择，你要追求，这是你的自由、也是你的权力，我管不着，也懒得管，随你怎么着吧。”李师傅进了里间。王晓亮坐回到了桌子旁，无聊中又掏出了一支烟。打火机喷出了长长的一道火焰，映亮了王晓亮的眸子；香烟却依然还被王晓亮拿在手里，没有与火焰热情相拥。火焰渐渐短了下去，王晓亮的眸子失去了光彩。随即王晓亮又打着了火机，但火焰又烧了个寂寞。反反复复，火机没了气，只剩下火石还能迸发出星星点点的火光。
“晓亮，你有没有考虑过，如果现在的工作不辞掉，工作之余你再去学手艺，这样岂不是都兼顾了？”忽然李师傅又从里间走了出来。见王晓亮还未完全的明白，李师傅继续解释道：“咱们不是上一天休一天么，你该上班的时候正常上班，等休息的时候去面馆。这样一来，你收入分文不少，还不耽误了学艺，一举两得。虽然这样是比现在累了点儿，但你年轻，能撑的住。而等到你把手艺全部学会了后，再做辞职的决定也不晚。”
连着几天王晓亮都没来面馆吃面，老板娘似乎已猜到了结果。“唉，是我多心了，人家晓亮怎么会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做而愿意跑到我这儿来遭罪呢？”老板娘又拿起儿子刚寄来的信看了看，儿子的惦念之情跃然纸上，愁苦却浸透了她的双眼。“没想到我这辛辛苦苦开起来的小店如今也落了个这样的下场。老头子在九泉之下若是知道了也是死不瞑目啊。”
太阳升了起来。
悠扬的油茶叫卖声在巷子里回荡，就如那金黄色的油条飘出的香味；包子铺前人头攒动，就如那一碗碗醇厚的牛肉汤，刚盛上来便撒上了一把翠绿的葱花。王晓亮来到面馆前，却发现面馆的门紧锁着。透过门缝，王晓亮看到所有的椅子都整整齐齐的倒扣在桌子上，整个屋子里被拾掇的利利索索。或许是老板娘有事推迟了开张，王晓亮在门前坐了下来，他合计着用不了多久就会看到老板娘的身影。
太阳已升到了头顶。安静的巷子又迎来一波喧嚣。可老板娘仍然没有出现，王晓亮失去了再等下去的耐心和勇气。揣着几分的不安与后悔，王晓亮离开了面馆。
“晓亮。”王晓亮刚走出几步，便被身后的声音叫住。王晓亮一回头，正是老板娘。老板娘一身素装，虽是旧衣但干净整洁；而她那原来花白的头发也做了染烫，整个人看着年轻了许多。老板娘换上了一双黑色的皮鞋，这也是王晓亮头一回见到。“老板娘，你这是……”“明天我就要去南方找我儿子了。今天我特意再过来看一眼，也算是来跟这儿道个别吧。诶，你吃过午饭了？”“没，没有。”“那你过来是……”“我过来是想跟你说，我、我考虑好了。”“难道你同意了？”“是的。”
老板娘静静的站在大太阳下，炽热彷佛已经褪去。如不是那无力的蝉鸣，她不敢相信这是一个真实的夏天。“晓亮，你为什么不早说。”
此时，任何的解释都显得苍白。可一直沉默下去则意味着无声的争辩。那样只会更加寒了老板娘的心。“对不起，我来晚了。”王晓亮轻轻的回道。
王晓亮的道歉换来的不是老板娘的原谅，而是她冷峻的目光以及严酷的神情。王晓亮越发的胆怯。“对不起，我来晚了。”王晓亮边重复着道歉边慢慢的向后退去，他打算在合适的时候来一个突然转身，然后迅速的从老板娘的眼中消失。
“不晚！”老板娘出其不意的喝到，“晓亮，跟我来。”……
“新手和面，是面多了加水，水多了放面。如此一来，一盆的面往往会出来两盆，既浪费时间也浪费材料。因此在和面之前一定要做到心中有数。”老板娘在面盆里小心翼翼的倒上一舀子水，然后从盆的中间往四周快速的揉挤开来。“面条好不好吃，其中的一个关键在于如何和面。和面看似简单，但想要和好却十分的不易。力度不够，面就会松软无力，汤水一泡就会变成一锅浆糊；如用力过度，面则干硬难嚼，在锅里会久煮不烂，并也难以入味。所以只有力度不轻不重、和的时间不长不短，面才会劲道有力、弹性十足，汤味才会融入持久。”老板娘将盆中的面揉成了团，随即又抓起一把干面粉撒入盆中，再施以六七分的力气继续搓揉。小小的面盆此刻犹如比武的擂台，老板娘一招一式刚中带柔、柔中带刚，刚柔并济，心手合一。“面和后，不要立刻下刀，要放在案子上醒上一会儿，最好半个小时左右。这样面才会有韧劲不发粘。”说话的工夫，老板娘将锅坐到了炉子上，又将蔬菜洗净、肉切好，各种调料、配料备齐。
“晓亮，最后这一步‘拉’是最难学的，你要多加的练习。”老板娘操刀将醒好的面切成了大小均匀的几小块，再取其中的一块擀成了条状，而后捏住两头开始扯拽。在扯拽的同时，老板娘不停的把面打在案子上。伴随着“啪”“啪”“啪”的响声，面越拉越长、越拉越细。“记住，在拉的时候用力一定要稳，不要时大时小。这样面条才能粗细均匀；而且边拉边要打案抖动，否则条面就会黏在一起。”老板娘的双手在空中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面条就像橡皮筋一样被拉的又细又长。接着老板娘又将拉长了的面对折过来，再捏住两头，继续拉扯。老板娘这一连串干净利落的动作把王晓亮看的是眼花缭乱。
刚刚还是一块胖嘟嘟的面团转眼就被老板娘灵巧的双手变成了一把“状如发丝白如雪”的“龙须”。“晓亮，你去看看锅开了没有。”王晓亮走到炉子边，小心的掀开了锅盖。一股奇怪的气味扑面而来，王晓亮不由得掩住了鼻子。“老板娘，这是什么味道，怎么会这么难闻。”“别急。你把肉、菜和调料都放进去，过一会儿再闻闻看。”
王晓亮半信半疑。可就在他盯着炉火猜度锅里的奇妙变化时，一股异香包围了他。王晓亮有闻过用散养的母鸡炖出来的鸡汤味，也闻过油坊里用石磨磨出来的香油味，但那些气味要么是香气单一，要么是丰腴腻人。而这股香味既饱满富有层次，却又不张扬令人反胃。再多闻上几口，更是能让人心旷神怡、悠然陶醉。“老板娘，难道你会变魔术？”“我哪里会变什么魔术，我只不过是在汤里放了一味只有我们老家才有的药材，就是刚才你闻到的那股怪味。但在加了食材和调料后，那股怪味就被吸收掉，药材的香气才被激发了出来。药材的香气又与食材和调料的香气结合，从而香上加香。”“怪不得呢。”王晓亮吞了口口水。“饿了吧？我给你下面吃。”老板娘抓起拉好的面条均匀的撒到了锅里。“晓亮，千万记住，面条下到锅里后，要用筷子不停的搅动，就像我这样。若是搅不开的话，你就等着吃粘面团子吧。”“记住了，老板娘。”王晓亮笑着回道。“还有一条你也要记住。”“还有一条？是什么？”“还有一条就是从今往后别再叫我老板娘了，叫师父。”
“是，师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