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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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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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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无间》连载

第九十一章

江东茶业体验园坐落在江东区招高路1600号,经营面积三十多万平方米。有森林、茶园、小桥流水、生活广场;地下停车场、监控室、食品检测中心、办证中心、物流、银行,设施完善、功能齐全,环境优美。经过十多年的精心培育,入驻茶商一千多户,从业人员达五、六千人。江东区长蔡平告诉山妹,江东要建设全国规模最大的航天城,而江东茶业体验园,属于航天城板块,市政府将其列入了拆迁名单。

蔡平考虑到江东茶业体验园,是他亲自引进的品牌企业,历经艰难困苦才刚刚有起色,不忍心因名义上的规划而毁于一旦,能拖尽拖。他综合分析了全区拆迁案例,总结、吸取上海各个区县的拆迁经验、教训。因此,他没有向江东茶城下发任何红头文件,而是亲自出马,找山妹单线沟通。

“牛董,你是上海滩商界的头面人物,在江东经济的发展中发挥了积极的带头作用;在天星建材批发市场拆迁运动中产生了积极的影响。现在江东要建设全国最大的航天城,更需要你的配合与支持!”蔡区长先是夸奖山妹,接着,要求山妹支持政府动迁政策。

“蔡区长,您过奖了。自从您担任江东区副区长、常务副区长到区长以来,江东区在您的领导下,日新月异;在您与各个部门的关心与支持下,江东茶业体验园才逐步走向规范与繁荣。企业的繁荣与发展,离不开政府的支持,政府的重大项目建设,也离不开企业与百姓的配合!不过,江东茶业体验园的情况与其他拆违对象不同。一是江东茶业体验园的土地、建筑物、工商、食品安全、环境卫生、消防许可全部合法;二是江东茶业体验园商户租期长短不一,且租期未到;三是商户面积小、户数多、人员来源广、情况复杂,拆迁难度大。”山妹说明了动迁难度。

“牛董,天星市场拆迁,你是目睹者与经历者,如果你觉得有难度,可以退居背后,由执法部门出面。”蔡区长私下同情山妹,表面上却显得强硬。

“蔡区长,如果你们非要动用国家机器,采用高压手段,我无话可说,更是无能为力。不过,我还是希望能够和平解决问题,后遗症会比使用非和平手段少一些。”山妹提醒说。

“牛董,你有什么和平解决动拆迁的办法,说来听听。”蔡区长刺探山妹的想法说。

“江东区已经拆迁了五千多万平方米的工业厂房、商业用房,不是只有我一家。拆迁补偿款,按政府规定,多少就多少,我没有意见。政府补偿给商户的装修费、异地搬迁费,我也会如数补偿给商户。我要求的是,给我半年的时间,让我做通每一户商户。”山妹试图以拖待变,表面上支持拆迁工作,心里面却在寻找生存的机会。

山妹心想:这次拆迁是一场不亚于当年文化大革命与计划生育史上最强硬的运动,是一股强大政治洪流,任何人也无法阻挡。什么违章建筑?在政府的眼皮底下,天上天下无数卫星、探头监视、几十万个警察、城管巡逻;几千万双市民的眼睛盯着;不是某些部门、某些领导的准许或默许,建筑物能盖上去吗?什么产业升级?一块蛇鼠猖獗、蚊虫遍布的荒地,建成车水马龙的茶业体验园,不是升级了吗?还有,什么土地规划?周边多少倒闭的工厂危房,多少荒草萋萋的闲置空地,不去规划,偏偏瞄准江东茶业体验园。当年土地出让,难道没有经过规划立法吗?无非是盯上茶业体验园车水马龙的人流,找个借口驱逐外地人而已!其实,这些都是某些领导的既定政策。蔡平也只是一个政策的执行者,绝不可能成为抵抗者。再说,中国的历史向来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没有必要去以卵击石!于是,山妹行走了一条与天星建材市场截然不同的温和路线。准确的说,她是走一条与众不同的顺从路线。

蔡平区长同意了山妹宽松拆迁期限的请求,江东区政府与东海高山茶城经营管理有限公司签署了《江东茶业体验园拆迁协议》。

《协议》约定,江东茶业体验园动拆迁期限,即从2016年1月1日起,至2016年6月30日止,在这最后期限内,江东茶业体验园,所有业主必须清场,将所有空房屋、场地腾空,移交给江东区政府。

山妹召开高山茶城股东会议,传达了江东区长蔡平对高山茶城江东茶业体验园的拆迁意见。李果代表李松发表看法,她说,因城市规划采取的动迁政策,是城市发展的需要,是一种行政令与法律并行的行为,任何人也阻止不了。我们要做的工作,只能是配合相关部门,做好工作;铁蛋说,江东茶业体验园投入了巨大的物力与人力,克服了种种困难,才起死回生,刚刚开始盈利,现在又要动迁。这是招商方的失信与侵权行为。我们不能束手就擒,应该主动出击,找他们谈判。要是谈不拢,就组织业主上街游行;山妹说,现在蔡区长主动跟我们协商解决动迁。我们应该抓住契机,配合政府,和平协商。如果一定要采用极端手段抵触动迁,一旦触犯了法律,我们必将遭到惩罚。那时,就不是协商而是就范了。所以,我认为马监事长的意见不大成熟。海歌则支持山妹的意见,主张和平协商解决动迁问题。

股东会议以少数股份股东服从多数股份股东的原则,通过了董事长牛山妹和平解决江东茶业体验园动迁的主张,并由牛山妹全权代表高山茶城公司落实动迁工作。

随后,山妹召开了江东茶业体验园管理团队会议,研究拆迁方案。山妹向江东茶业体验园管理部调出业主档案。查阅租赁合同条款,研究对策。山妹发现,多数业主的租期截止日是2016年12月31日,少部分是5月31日、6月30日。山妹说,《租赁合同》是甲乙双方合作与解决纠纷的基础与依据,必须以合同条款为依据,处理双方关系。根据《租赁合同》约定:“如遇政府规划动拆迁,甲方须提前三个月通知乙方。双方各不承担违约或赔偿责任。”虽然,合同约定,我方不需要赔偿业主,考虑到业主的经营受到影响,以及需要寻找经营地点。我们还是要给予适当的照顾。山妹说,政府补偿给业主的装修费由第三方评估公司进行评估;招商方补偿给业主每平方米五百元的搬迁费,不折不扣的补给业主。虽然,两项款项都没有到位,但是,可以由我方先垫付给业主。另外,按照每户业主上缴的租金,退回三个月租费。凡是在6月30日24点之前,完成搬迁的业主享受该优惠。在7月1日零点起,江东茶业体验园停水停电,并禁止任何人,任何车辆进出。

江东茶业体验园管理团队一致通过牛董事长的动拆迁方案,并立即粘贴公告。

铁蛋与他的斗牛集团对内剽悍勇猛,对外却苍白无力。他们一听到业主准备用暴力手段,抵制拆迁。一是怕遭到业主殴打;二是怕遭到警察逮捕。吓得魂飞魄散,销声匿迹。

山妹经过多方观察,发现拆迁运动不但没有放缓的迹象,而且如山洪猛兽之势,不可阻挡。于是,她没有召开业主大会,避免引起反弹,而是带着江东茶业体验园总经理王海歌、保安经理李松,挨家挨户登门走访,宣传动迁政策以及江东茶城动迁方案,动员、劝说业主签署动拆迁协议。山妹给自己设定每天签约十五户商户的目标,采用前紧后松策略。一开始,业主们见到董事长与总经理登门拜访,眉开眼笑,端茶倒水。山妹一谈起动迁的事,业主就脸色苍白,把牛董事长与总经理赶出店门。连续十几天,都是零签约。山妹坐在办公室苦思冥想,让总经理王海歌调出业主考评记录档案。山妹调整了工作策略,从最高星级的五星级业主开始签约。果然,第一天签约了五户,第二天签约七户。签约一户,补偿款结清一户;他们再从四星、三星、二星、一星级业主往下签约,不到两个月时间,签约率达百分之九十,剩下百分之十是体验园的硬骨头,上百家业主。山妹独自一人,挨家挨户做工作。有的开出补偿天价,有的恶语相向,有的挥刀舞棍,进行恐吓。大家捆绑在一起,还歃血为盟,发誓要动迁一起动迁,不动迁一户也不走。时间已经逼近六月底,山妹又采取各个击破的策略,攻下了五十户。剩下五十户钉子户,连成一块,死不签约。海歌用法律法规及《租赁合同》,逐字逐句解释;李松则横眉怒目,软硬兼施;山妹好话说尽,钉子户却无动于衷。最终,山妹召集尚未签约的业主再次开会,她凭借总公司董事长身份,斩钉截铁地说,动迁是一项重要政策,光江东区就拆迁了五千多万平方米,江东茶业体验园是我多次与蔡区长沟通后,才成为江东区最后一块拆迁地。我们体验园百分之九十五的商户,已经签约了拆迁协议。剩下的五十户商户,不管签不签约,全体业主必须在6月30日24点之前搬离江东体验园。随即,本体验园停水停电,并禁止任何人、任何车辆出入。今天,是大家签约的最后一天,凡是在今天晚上24点之前签约并搬离本体验园的业主,享受与其他签约业主的同等的补偿待遇。否则,取消优惠待遇与补偿措施。山妹加重了语气,对着业主说,我牛山妹做人做事,向来秉持公平、公正原则,并且,说一不二。希望没有签约的业主抓紧签约。最后,山妹对全体工作人员强调说,大家必须毫不犹豫地落实东海高山茶城经营管理有限公司及其江东茶业体验园的决定,坚决执行!

7月1日8点,蔡平区长头戴钢盔,率领三百多名武装警察,公安民警、交警、城管、特勤人员,封锁了通往江东茶业体验园的周围公路的出入口。一大批全副武装人员手持微冲、腰佩手铐、挥舞警棍,向江东茶业体验园发起总进攻。结果发现整座体验园空空荡荡,一片狼藉。山妹熬红了眼睛,拎着意大利宝格利品牌皮包,最后一个走向生活广场。她递给蔡平一串钥匙,勉强露出笑容说道:“蔡区长,让你费心了!记得及时打款,以免商户上门讨债!”

山妹开发茶业体验园的初衷,不光光是为了扩大茶城规模,打造茶叶品牌。更重要的是实施一项城村一体化的宏伟工程,把大塬茶园复制、粘贴到江东,将城市与农村无缝对接,或者说将高山与大海的无缝对接。让农村淳朴的风光,在城市体现;让城市的烦扰在农村解脱。当她的理想与现实只差一步之遥时,江东茶业体验园动迁了。虽然,她会得到部分经济补偿,却造成精神上的极大损失。她认为,物资只能弥补生活上的某些空缺,却无法造就精神上的富足。当一个人贫穷潦倒的时候,精神世界相对单纯,急需物资来扶起,有一口饭吃就行了;当一个人物质达到一定的规模,成了一连串数字时,就会促使精神世界的无限扩张;财富数字越长,精神世界扩张就越疯狂。这就像她当年买牛与承包茶园一样。当年买牛,一是为了挽救水牛生命,延续她与水牛的情感;二是相信有人租牛,赚点钱,还父亲的旧债。所以,即使她卖掉两头尚未出栏的毛猪和两头正在下蛋的母鸡,还连夜扛着木头冒着被抓的风险,步行五、六十华里到闽东四河镇去贩卖,也没有觉得不舍与艰苦,反而感到高兴。当她发现水牛耕地即将被人耕取代时,她才转身去承包茶园,也是为了赚点钱,还清先父的债务,让她和母亲生活过得好一点。她没有想到,一个放牛女娃会到上海打拼。她创办百树茶叶市场,是为了更好的推销大塬村茶叶,提升茶叶知名度。当她遭到排挤出百树茶叶市场时,才感到人心狠毒。当她看到高山茶城获得成功,她才发现租户的居住条件不好,给茶城经营造成瓶颈,她才去开发茶人雅苑。当茶人雅苑项目即将赚得盆满钵满时,她又下定决心,开发茶业体验园,让茶人的精神世界与物资世界有机融合。这一切似乎都是物资推动了精神世界的扩张。精神上的驱动,又拓展出更大的物资世界。现在,江东茶业体验园动迁了,即使获得补偿,也无法再造一座茶业体验园。一是,江东已经是寸土寸金了,不可能再有这么大的一片土地出让;二是,政策不支持城村一体化的空想。如今的上海,基础建设、建筑物建设已经基本完成,不需要过多的农民工拥挤着,增加城市负荷。希望农民工带走妻子、儿女回到农村发展。腾出城市空间,让给高端人才进驻。才能满足提升城市档次,适应城市发展的需求。这些意图,她能理解。但是,造成企业的发展目标无法实现。她难以承受。此时,她望着一片狼藉、即将化为废墟的茶业体验园,无奈的哀叹道:“痛失良机,机不再来!”于是,她把蔡区长没有帮她保住茶业体验园,反而,试图动用公检法、城管进行围攻,感到不满。就把一肚子的怨气向他发泄。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登上轿车,启动马达,一溜烟似的驶离了倾注了大量心血和精力的江东茶业体验园。

原来,6月30日下午,蔡平区长的秘书沈斯文代表蔡区长微服私访江东茶业体验园。园内的经营井然有序,依旧如故,没有任何搬迁迹象。沈斯文立即向蔡区长汇报了详细情况。这时,蔡平才感到事态的严重性,立即向上级领导作了汇报。领导态度极为明确、强硬,对蔡平吼道:“江东茶业体验园已经超过了拆迁的最后期限,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蔡平,你给我听好,必须在7月1日上午12点之前,把江东茶业体验园铲平。否则,就革你的职。我会派新的区长在12点钟接替你!”领导说完,就摔掉了电话。蔡平遭到领导的怒吼,倍感压力山大,而一反温和常态,决定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于是,蔡平连夜通知各部门领导,参加江东茶业体验园拆迁紧急会议,讨论应对方案。

蔡平没有想到,山妹在6月30日24点之前,将江东茶业体验园的业主全部迁出了江东茶业体验园。

后来,也有传言说,李松退出了“斗牛”集团,私下悄悄地对不肯搬迁的钉子户进行排查,他才发现是一家“兰州拉面馆”老板,从中作梗,暗中恐吓其他业主,阻拦搬迁。兰州拉面馆老板并非甘肃人,而是新疆人。他租了江东茶业体验园一间四十平方米的沿街门面房,已经超过两个月的租期了,不但不交租金,不肯搬走,而且要求江东茶业体验园给予赔偿八十万元,一分也不能少。山妹多次上门协商,店主不但不予理睬,反而挥舞着削面刀,驱赶山妹。于是,李松背着牛董事长,私下组织了二十几个武校同学,挥舞着钢棍,把拉面馆的窗户砸了,铁锅掀了。把拉面馆里的东西统统扔出门外,把店铺里的人拉出来。几个泥水匠瞬间用水泥、砖块把店门封了。拉面馆老板却叫了二三十人,个个身上雕龙画凤,手持大刀,双方干了一场,等到警车赶到时,双方人马已经溜光了。茶业体验园剩下的业主,见拉面馆被封了,失去了靠山,而“树倒猢狲散”纷纷搬走。这才让蔡区长扑了个空。

在轰轰烈烈,尘埃飞扬的拆迁运动中,机声隆隆的各种工厂纷纷迁出上海,迁往江、皖、豫等地,遍地开花的各种市场遭到封杀。外地民工与商贩如退潮般的离开大都市。上海建筑工地找不到工人,大型商场找不到营业员,酒店宾馆找不到服务员,繁华的上海滩出现了用工荒。

史无前例的动拆迁运动过后,电子商务奇迹般地成长壮大,实体经济首当其冲,成了滑铁卢。再加上疫情传播,大量商场无人青睐而纷纷关闭,税收大幅度下降,当地财政捉襟见肘。

东海经济进入了寒冬,跌入低谷。

强拆强迁运动仅过了五年,面对经济严重下行的趋势,各级政府重新出台了一系列招商稳商政策,曾经被视为为招商引资对象提供地方保护主义的各个乡镇、街道办事处,又重新挂起了招商办公室的招牌。并且将剩余没有拆迁的违章建筑,划分为:重点违章与非重点违章。逃过挖掘机一劫的东海高山茶城,得以侥幸生存,延续经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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