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前,大地封冻,野外作业早已收工。冬训开始“劳改”们都集中地窖子里学习整顿,思想检查,向上交心,不时也常犹记:棒打狍子瓢捞鱼,野鸡飞到饭锅里的乐趣。柳杨却公选为积极分子委员会主任,每天领人在水泡子里凿冰取鱼或青蛙、泥鳅,甚至捉野鸡和设陷擒狼。
一天他接通知和几个劳改,携带行李,另有任务。好像不看则已,一看竟是几个油腔滑舌吊儿郎当的政治犯,其中也包括肖健等。
原来场部为活跃节日气氛,为了和当地老乡联欢,以增强友谊,组织了一个文艺演出队,到几十里外的幸福村,四方屯,三棵树,四棵松等地巡回演出。很快从其他单位调来了“杰出”人才。组织三十多人的文艺大军弹、拉、吹、唱、导、排、编、写,奇形怪状,各样人才,样样俱全。当时在这些特殊的人群之中,往往被认为出苦力的为低下,投机取巧的反而高尚,自由反而放宽。伙食相应改善。
集中排练选角中,警卫小黄却拉着柳杨:“看你姐她们几个也选来了。”四目相望,黯然以对,在排练中,柳杨被导演选中了男主角,而她却是场场不离的女演员。在白蛇传中,他是许仙,她是白素贞。小楚玲演青儿、肖健演法海。梁祝一折,他是山伯,她是英台。拷红中,她是红娘,肖燕却演莺莺。每日拉拉唱唱倒也轻松愉快,虽然各分食宿,天天排演传情却是心照不宣。
第一次汇报演出,获得热烈掌声,特别是在楼台会和郊祭中,他是那样的声情并茂,声泪俱下。卸妆后柳杨走到她身旁,轻轻地说:“姐姐前台上你是真哭还是做戏?”
“情不自禁,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会那样伤心,当时情景我还真以为你死了,所以痛不欲生,大概这就所谓的触景生情了吧!”
生活在北大荒边缘的人们,多少年来从未看过像样的戏剧演出,只能在有线广播里听到片段就极大的欣慰。尽管面向观众初次登场,却被当地人捧上了天。群众以及孩子们见面总问梁祝,或者打听一下白蛇的去向,于是送吃的送物的络绎不绝,还在群众的要求下,征得领导同意后,在村干部和群众家赴过几次小宴,在热炕头上吃过酸菜猪肉饺子和大葱大酱卷大饼的美味倒也别具风味。
特别难忘的一次“合包”更令人回味无穷。在当地演出之后,村队长为了慰问招待,特派人到远处的水池子里打捞青蛙。生活在当地的群众,熟知野外捕猎的技能。凭经验他们知道鱼,泥鳅,青蛙聚集之地,只需带上冰钏圈网即可满载而归。当他们提着一袋硬邦邦的青蛙哗啦啦倒在地上时,队长笑着说:“今天请你们吃点新鲜。”如此情景,他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只见队长等人将冻蛙放进大铝盆里浸泡,其他妇女们忙着包饺子,不一会青蛙们苏醒了,一个个活蹦乱跳在清水里嬉戏,当大锅饺子浮上水面时,将鲜活的青蛙倾倒在滚汤之水中。青蛙遇沸汤翻腾不已,在生命垂危的挣扎中,各个紧抱饺子与与世长辞,故称“合包”。煮上一阵,大功告成,此时此景确实有些目不忍睹,柳杨们装腔作势冒充大丈夫气概,她们却胆小如鼠,东藏西躲,摇头叹息。
调料对好,“合包”上桌,邀请入席时,她们几个躲在门后还气喘吁吁不敢迈进一步。几个当地妇女强拉硬拽将她们推向桌旁……队长首先示范:夹个“合包”蘸上调料津津有味的教导大家吃的方法。结果你望我、我望你,都没人敢动筷子,队头却也借花献佛举箸催促大家,可他自己也有点望而生畏,还是肖健仗义执言:“尊敬的乡亲们,谢谢大家的热情招待,只是……只是……”在他平常能言善辩的才情,如今却吞吞吐吐再无下文。是谁大声呵斥:“你只是些什么呀!干脆一些别再只是了。”
“只是那肚里屎包肠肚如何下咽……”他终于把只是说清楚了。
哈哈,原来如此,在场群众不约而同的大笑起来,究竟我们是孤陋寡闻呢,还是当地人故弄玄虚?接着村长却站起来说:“各位对不住了让大家虚惊一场,用我们土话说‘老鼻子’。在这里即是冬天打捞的水产,鱼虾,青蛙,泥鳅,甚至乌龟,王八,有苦胆的只取苦胆,其他也就不计其余了,因为一进严冬他们都开始冬眠,无食可进,所以只能将肚内脏物排泄出去。满腹肥油非常好吃,不信大家尝尝!”啊,原来如此,肖健的“只是……”有了答案,于是战战兢兢的吃了第一个、第二个,最后是狼吞虎咽,美味无穷。
此时的她却挤到柳杨身边。将碗里的几个“合包”倒进他的盘子里。“好个红娘太有点不识时务,你将他喂得饱饱的,还不照样把你关在门外和莺莺春风一度。(此时将饰演莺莺的肖燕向柳杨身边推了一把)到不如买了我和法海的帐,免受鞭打之苦和金山寺为难。”说的满屋哄笑。她将吃剩的半个合包强往肖健碗里倒,肖健一推:“算啦,你水浸金山因青儿逼得我好苦,这点小恩小惠,决不领情。还求老夫人在‘挠红’时狠狠的抽她几鞭,也好出我这口恶气!”群众都笑得前仰后合,弄得她面红耳赤拉着饰演青儿的楚玲:“我和青儿非把你碎尸万段不可!”肖健做个鬼脸把半个合包吞下,楚玲正心事重重的不知所措。
在群众代表起身敬酒时,她羞羞嗒嗒,面若桃花,风情万种,全由柳杨代饮,而且越往他身后躲越激起人们的兴致与好奇,不知谁喊了声:欢迎他俩谈谈恋爱过程!于是噼噼啪啪的掌声接连不断……天啊!我们谈恋爱,柳杨万分激动的想着……于是她将雾中相遇,雨中相救的往事娓娓道出。当人们知道他俩还是姐弟时,不禁唏嘘、惋叹!
酒足饭饱,队头领着大家鞠躬辞谢,可是在场群众不放,加上门外来看热闹的人筑成人墙,怎样也难移半步。非要每人清唱一曲方可放行,看到群众如此热情,头儿只好挨个点名各自献艺。肖健的李豁子离婚,韩杞的女起解,她唱了俺红娘心肠硬见他也悲伤,柳杨唱的是小红娘她生来聪明伶俐……大家都唱完之后才依依不舍的告别。路上仍是前簇后拥,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片欢声笑语,使他们那些个人都暂时忘却了自身的处境。
群众不问政治,管他什么路线。
后来,可能是头儿们在座谈会上将他们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的状况介绍给当地干部,所以人们表面上疏远了,但在无人处更显得亲近。一次一位年逾七旬的老大爷拉着柳杨的手:“孩子,我不信他们胡说八道,在你们这群年轻人中看不出哪个是青面獠牙的魔鬼。”
当时在开演前总会先来一场大合唱:北大荒呀好地方呀,这是我们新的家乡,肥沃的土地宽又广呀,背靠山来面临江,江中鱼群捕不完,完达山里出宝藏,穆棱河的流水哗啦啦的响啊,迎接我们来到她的身旁……真的每次唱这支歌时,人们是那样振奋,是那样难以形容的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