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景黎望着他们上楼的背影,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
景萧易随齐秋筠进屋,顺手将房间门带上。他将双手抱起,带着些许不肯定的语气问齐秋筠:“我记得,双王可以是炸的吧。”
“这规矩各地又不统一,而且他也不知道,这不把他唬住了嘛。”
“还有,你怎么知道他们在争白象街?”
“出去的时候看到墙上的广告了。”
“那你又怎么知道他人手和经费不足?”
“这个啊——我猜的。”
“厉害。”
“没事没事,反正拿到使用证了,该去干正事了。”
第二日,齐秋筠站在那扇熟悉的楼房前,斑驳的大门上还贴着长长的封条,晨风吹着那张破纸飘飘欲坠,仿佛在做无声地挣扎。
不一会儿,黄家的人来了。中年管家咂着嘴,不耐烦地把封条撕下,又把一串钥匙递给了齐秋筠。
齐秋筠推开那扇沉重的铁门,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抗拒着被重新打开的命运。
她走进楼内,手指轻轻抚过掉了漆的墙面,指尖传来一阵冰凉。内部一片昏暗,灰尘在透过门缝的光线中飞舞,像是无数细小的幽灵在空气中游荡。迈步走进,脚下的地板发出厚重的低吟,诉说着半年来的孤独与沉寂。
齐秋筠打开屋子的门,望着近乎空荡荡的房子,儿时的家,那么熟悉却又陌生。角落里,那张笨重庞大的柜台依然矗立,台面上还放着一盏锈迹斑斑的油灯。
她走过去,手指轻轻拂过灯身,细腻的触感立即刺流过她全身。
那是她母亲从前常用的夜灯。
小的时候母亲总是将这盏灯放在门口,给晚归的她照路,她还记得有一次回来时没看见灯亮,急得她以为是母亲在外面遇上特务了没有回家,冲进屋内才发现是她哥哥将灯放在了卧室的床沿边,静静地读着报纸。如今,他们带走了许多东西,却留下了这座无声的纪念碑。
齐秋筠走到柜台后,拉开抽屉,里面竟然还躺着一本泛黄的笔记本。她小心翼翼地翻开,纸张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裂。本子上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学术内容和一些经济有关结论与想法,字迹工整而有力。
那是他父亲的手笔,他一向严谨,无论是写著作还是革命,都一丝不苟。
齐秋筠的手指停在最后一页上,那里夹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年幼的她和哥哥嬉笑着坐在前面的板凳上,父亲和母亲则站在后面,一脸微笑的看着镜头。
齐秋筠感觉一阵酸涩涌上眼眶,她耷拉着眉毛,瘪起嘴,嘴角轻轻地抽搐着,手指紧紧攥着那张照片,指尖微微颤抖。随后紧紧地将笔记本抱着,用脸去贴它的封面,感受它的温度。
“爹,”齐秋筠低声喃喃,声音在空荡的屋子中回荡,“我回来了。”
夜色如墨。
武汉的一条小巷被昏黄的路灯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青石板的坑上还残留着雨留下的痕迹。
齐春温的布鞋碾过积水,一步一步,又慢又稳地走着。淌过的积水溅起,泛起细碎的月光。
前方黑影踉跄着撞倒竹篾筐,柑橘滚进阴沟的声响惊起暗巷里的野猫。
不远处的死胡同让黑影被迫停下,男子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又惊恐地回头,充满血丝的眼睛艰难地望着齐春温走来的方向。
“齐队长,我——”
男子话还没说完,齐春温就抬起了左手,伸出食指堵住耳朵,右手则早已举起了枪。
一声枪响撕裂浓雾。
一发子弹正中他眉心。男子栽进馊水横流的墙角,臂弯处夹着的公文包摔开时散落几张电报纸——那上面有武汉地下交通站十七个联络点的墨迹。
齐春温走上前去,踩住他的手腕,俯身捡起了那几张纸。
他面无表情地起身,深吸一口气,将枪塞回腰间,转身朝组织的方向走去。
推开那扇熟悉的木门,赵世忠正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眉头紧锁。他抬头看了齐春温一眼,眼神里带着深沉的疲惫。
几日紧张的肃清工作让他不眠不休,到现在为止,他已经有将近三天没合眼了。
“处理好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齐春温轻声“嗯”了一声。
赵世忠放下文件,呼出了一口气,示意他坐下。
齐春温拉开椅子,木质的椅脚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赵世忠的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沉默了片刻,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递给他。
“重庆那边的来信”赵世忠说,“看看。”
齐春温接过信,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上是景萧易熟悉的字迹,洒脱而有力。拆开信封,抽出信纸,入目便是——大哥,小筠回来了。
赵世忠看到齐春温在读信时慢慢扬起的嘴角,问道:“怎么了?”
齐春温将信折好,放回信封,抬头看向他。
“我准备回去。”齐春温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决绝。
赵世忠有些无奈:“你爹好不容易托人把你送来,才过半年多,你又要回去,那里很危险的。”
“哪里都不安全。”
“刘湘的军阀在捕杀搞革命的!”
“我不怕,我会注意的。”
齐春温的眼睛定定地盯着赵世忠,赵世忠也回以对视。
最终还是赵世忠先败下阵来,他挠了挠头,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风涌入房间,吹散了那股沉闷的气息。他背对着齐春温,声音微微沙哑。
“路上小心。”
齐春温站起身,缓缓地开口:“好。”就朝门口走去。
推开门的瞬间,他回头看了一眼赵世忠的背影。他的肩膀微微佝偻,仿佛承载着某种无形的重力。
他知道,这位老书记已经经历了太多别离,不忍再看到任何一名同志以任何方式离去。
走出房间,夜风扑面而来,带着一丝凉意。齐春温抬头看了看天空,星星在云层间若隐若现,像是某种无声的指引。
他再次深吸了一口气,迈步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