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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思竹(原名陈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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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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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乡行》连载

第四章 川军

冬天,昼短夜长,无力的阳光早早地隐入天际,寒风吹拂,琼江河水泛起粼粼微波,夜露悄然升起。家禽早已蜷缩在笼圈,抱团取暖,整个村庄安静下来。

奶奶、大伯和孩子们都已经上床,陈余正在给两个女儿暖床。大女儿躺在床上,看着母亲给妹妹夏戴珍洗脚。二姐刚刚能走路,摔跟斗多,衣服上沾有泥巴,手和脚上有碰撞的污迹。陈余仔细地给她洗好后,把她抱上床,与姐姐睡一头,给她们盖好被子,对夏益祥说:“你就要去部队了,多陪一会儿她们吧,我去厨房帮大嫂宰猪草。”

夏益祥顺从地坐到床边,心里想着当壮丁的事,右手轻轻拍着女儿的背,在父亲温和的节奏中,二姐渐渐入睡了。陈余白天做农活,晚上帮大嫂砍猪草,第二天早晨,就把米糠、红薯与草碎合在一起,煮成猪食。

伯妈看到陈余走过来,递给她一个小木凳,客气地说:“谢谢弟妹,益祥在照顾孩子哈,你白天在外干活很辛苦,每晚还过来帮忙做家务。以后,益祥去部队,你就就更辛苦,要多照顾孩子了。”

陈余微微一笑说:“不辛苦,大家的事大家做吧。”

寒风轻轻地吹着房后的竹林,往日热闹的蛙声,小虫唧唧的鸣叫都停止了。两妯娌对坐着,她们手握砍刀上下起伏,神情专注,各怀心事,都没有说话。伯妈心里暗自庆幸:自己的丈夫不去当壮丁,有依靠,小家成员温馨在一起。陈余在心里评估丈夫的决定,担心他在外受苦。她喜欢丈夫,就是他有文化,温文尔雅,有自己的特长,但体力活欠佳,呆在家里无用武之地。加入川军,有夏家远房亲戚照看,或许不会吃那么多苦。

夏益祥独自哄睡了两个女儿,回到他们的卧室,心情特别放松愉快,就把那个长方形算盘拿出来,“噼噼啪啪”快速地拨动珠子。心里暗自感谢妻子陈余对自己的理解支持。夫妻不怕贫穷,就怕同床异梦,在困难时期,全家同心,其利断金。亲人相互理解关爱,和睦团结就是最强大的力量。

清晨,冬天的浓霜笼罩着大地,奶奶一早就起床,满脸喜悦,她急忙在柜子里找衣服,今天去亲戚家,不能穿得太寒酸,她便穿上那件珍藏的蓝色长衫,脑后挽个发髻,人一下变得修长飘逸起来。

一想到自己的幺儿益祥能够投靠伯伯的军官儿子,既完成了自家的壮丁任务,儿子还不会挨打受气,可以免遭皮肉之苦,几全齐美,奶奶就特别兴奋,脸上也洋溢出快乐的光彩。她快速洗漱好,精神抖擞,容光焕发地杵着拐杖,神采奕奕地站在堂屋门口,眺望着宽阔的琼江坝。

夏益祥从偏房走进院坝,奶奶急切喊道:“老幺,趁鸡笼还未打开,你把那只毛发鲜红的公鸡抓出来,用绳子把双脚捆上,再找嫂子选出大小一样的三十个鸡蛋,装两把挂面,我们早点出发。”

“好,妈。”

奶奶在给夏益祥说话的时候,伯妈、堂兄和陈余已经把早餐端上桌,匆匆吃罢早餐。夏益祥左手提着那只鲜红的大鸡公,不时发出“咯咯咯”的叫声,不安分地挣扎。右手提着秋季做的新鲜挂面和三十个白晃晃圆滚滚的土鸡蛋。

奶奶杵着拐杖,迎着凉凉的晨雾,走在前面,特别精神和愉快。她急切地迈开粽子式的小脚,大踏步向东南方向飞速前行,蓝色长衫随风飘撩起来,恨不得飞快到达目的地。孝顺的儿子夏益祥紧紧跟在后面,担心地招呼:“妈,慢点,时间来得及。”

奶奶的伯伯家,在夏家湾的东南方向,位于安岳白水乡汪家坝,靠近崇龛龙台乡附近,大约两个小时便到达了目的地,朝阳刚刚升上天际。奶奶给夏益祥介绍:“这是爷爷和婆婆。”

夏益祥文质彬彬地招呼道:“爷爷,婆婆好。”

爷爷一看见奶奶,满脸惊喜,婆婆热情烧茶递水,奶奶叫夏益祥把礼物递给婆婆,她高兴地接过礼物,客气地说:“一家人,何必送礼,太客气了。”

笑容满面的爷爷高兴的问道:“冬天这么冷,你们一大早就过来,有重要的事吧?”

坐在堂屋的凳子上,奶奶双手握住拐杖头,望着爷爷和婆婆说:“村里通知拉壮丁,我们家两个儿子,必定要有一个去部队。您们都知道,老百姓对国民当部队有成见,到其他部队,我怕儿子挨打受骂,就想麻烦伯伯推荐一下我幺儿夏益祥,到夏易坤堂哥的部队,好有个照应。”

伯伯爽快地说:“这个没有问题,你们先歇口气,我给你写个纸条吧,见字如见人,他会帮忙。”

说完,婆婆递上一张白纸和铅笔,爷爷潇洒挥笔写了一段简短的文字:“吾儿,务必接收我堂妹的儿子夏益祥加入你的部队。父亲笔。”

爷爷写完,和颜悦色把纸条递给奶奶:“叫益祥保管好,带上它去找易坤吧。”

奶奶拿着纸条,激动得手有些颤抖,她的脸笑得像盛开的花朵,捧在两掌心中,认真看了一遍。她眉开眼笑,声音有些激动:“谢谢伯伯,这下我放心了,就不多打扰您们,我们立即回去收理一下。”

爷爷婆婆一起站起来,爽快地叮嘱:“好吧,你们赶快回去准备,早点出发。”

夏益祥向二位老人恭敬地回答:“好,谢谢爷爷和婆婆。”

真诚的帮助,没有多余的寒暄,期盼的事在半个小时内就敲定了。从爷爷家出来,这个满意的结果令母子俩兴奋不已。太阳正悬挂在高空中,露出明亮的笑脸,早上的浓雾也散去了,仿佛在为他们祝贺。

夏益祥扶着奶奶,快步往回赶。奶奶说:“你把这个纸条保管好哈,赶快回去收理好就出发,早点到部队报道,免得又碰到国民党来拉壮丁。”

夏益祥温顺地回答:“好,妈,您放心,我到部队后,会经常给家里写信,把每个月的大洋寄回来,给您和孩子们买副食品,您要保重好身体啊。”

奶奶拍了怕他的手背:“家里的事,你就放心,大哥本分,做农活是把好手,大嫂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你媳妇陈余很能干,能顶的起一个男人的农活,就是你做农活要差点,两个女儿又小,没有一个儿子,以后老了怎么办啊?”

奶奶说完这番话,他们都陷入了沉思,谁都没有说话,夏益祥有口难言,生男生女又不是自己一个人能决定的事啊。但奶奶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几千的风俗习惯都是这样,没有体魄强健的儿子,怎么挑重担啊。

第二天清晨,除小孩外,大人们都起得早,伯妈在厨房里煮红薯稀饭,用猪油炒腌豇豆,满屋子都飘散着浓浓的香味。她特地给二弟煮了一个鸡蛋,因为鸡蛋紧俏,平时都只给奶奶独自享用,其余的人过生日,才能吃上一个水煮白鸡蛋,沾点红糖,吃起来香甜粉糯。

陈余帮丈夫清理了几件换洗衣物,折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一个蓝色麻布袋挎包里,夏益祥捧了一捧凉水浇在脸上,用毛巾擦干,身穿蓝色中式薄棉袄,人一下子精神起来,显得更加挺拔帅气。没等孩儿们起床,奶奶就催着说:“老幺,赶快过来把鸡蛋吃了,希望你到部队,一滚就过,顺顺利利,安安全全。”

伯妈端出两碗能看见白米的红薯干稀饭,一碗给奶奶,一碗给二弟践行,她把水煮鸡蛋去了壳,放在碗中间,催促说:“妈,二弟,你们赶快趁热吃了,冷了就有腥味。祝你到部队健康平安,不受苦不受累。”

大伯、伯妈和陈余都站在堂屋,看着家里两个重要人物就餐。夏益祥没有客套,他知道大哥他们要等到孩子们起床,才一起早餐,自己马上奔赴部队,上前线,任务重大,就以较快的速度吃完后,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角。奶奶急切地问:“昨天,爷爷给你写的纸条,你带上没有?那可是你的通行证哦。”

夏益祥右手从胸口的衣襟处,伸进里面的包里,拿出那张白色纸条,给母亲看了看,然后,又放回去,扣上活套扣,用手压了压胸口,胸有成竹地拍了拍胸口:“妈,你看,我带上了,放好了,这下您放心了哈。”

奶奶脸上露出依依不舍的笑容,眼睛愣愣地望着儿子:“希望你平安,赶快出发。”

妻子陈余递给他整理好的布袋,夏益祥接过去,斜挂在肩上,在大家温暖的目光下,走出大门和院坝,转向左边的小路。这是通往四川成都的方向,老远都能看见他高大的身影。大伯和伯妈一起扶着奶奶站在院坝外边,直到看不见那个熟悉的影子,眼里涌出一股淡淡的惆怅,若有所失,太阳从东边升起,她才回到屋里。

夏益祥离开了家,屋子里似乎一下有些空荡,时间也显得特别漫长。陈余和大伯拿着锄头,到地里劳动了,奶奶坐在堂屋,眼睛总是望着外面的远处,思念着她最宠爱的幺儿。伯妈很乖巧,按部就班地做着家务,孩子们都在院坝里嬉闹玩耍,特别是二姐和大姐,两个最小,在一起开心地捉迷藏,完全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大事。

堂哥堂姐们都围在里屋,被奶奶和伯妈指挥着,帮助大人做家务。在孩子们的世界里,一切一如既往,晚上吃罢晚饭,各自去睡觉。大伯陪着奶奶,坐在堂屋的凳子上,抽着水烟。伯妈还在灶屋砍红薯,准备猪饲料,一上一下发出有节奏的响声。

突然,咚咚的敲门声,像雨点般响起,大伯起身打开门,一群穿着国民党制服的年轻人一拥而进,死死地抓住大伯,把他双手扭到身后,奶奶一见这阵仗,大声吼道:“你们要干啥,抢人啊?”

领头的负责人,那个尖嘴猴腮理直气壮地说:“拉壮丁啊,早就通知了你们,你们家两个大男人,必须去一个。”

奶奶走过来,两手插在腰上,底气十足地威胁他们:“你们晓不晓得川军的夏军官,他可是我们夏家的人,我儿子夏益祥,已经去他的部队了,要是不信,你们满屋搜查,看找不找得到我家老幺。”

听了奶奶的话,他们相互看了一眼,那个领头的说:“夏军官,哪个不晓得啊,国民党的高级将领,川军的政委,官挺大。既然是这样,老人家,对不住了,打扰你们休息了,我们以后不会打搅您了。”

奶奶得理不饶人:“既然你们晓得,就不要乱来,我老婆子有心脏病,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就找夏军官讨个说法,你们也可以到他的部队打听一下,有没有我儿子在那里啊”

几个拉壮丁的年轻人,连连后退,有些恐惧和歉意:“打扰了,我们相信您老人家的话。以后,不打扰您们了。”

夏益祥徒步,经过爬山涉水几天几夜,终于来到了川军总部大邑县安仁镇刘湘的故里。他已经筋疲力尽,满面灰垢,在一个面店坐下,点了一大份热辣四川小面。一个中年微胖的老板围着白色围裙,从热气腾腾的开水热雾中,不时抬头,用好奇的眼光打量他,忍不住问道:“你是投奔川军的?”

夏益祥双手直直地撑在两只膝盖上,挺直腰背,侧面望过去,趁机向老板打听到部队的具体地址。店老板用眼神给他指了方向,但表情却有些冷淡,还愣愣地说了一句:“怎么这个时候,还去投奔川军啊,应该加入红军才对,红军才是真正为老百姓打天下,川军迟早要被收编。”

夏益祥目不转睛地望着这位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男人,听了他的一席话,不明就里,便礼貌地询问:“大哥,你知道怎么加入红军吗?我家乡拉壮丁,迫不得已,才来投奔我的远方亲戚,川军里一个叫夏易坤的军官,找一口饭吃,解决家里缺钱少粮的问题。大哥您叫什么名字,我该怎么称呼您?”

店老板和蔼地笑笑,一边用钢丝漏勺撸面,放入一个陶瓷大碗里,一边放酌料,然后,温和地把面条端过来,递到他面前:“我叫江波,卖面条八九年了。这里离部队近,空闲时间,来吃川面的军官多。你说的那位军官我听说过,比较正直,你听说过红四方军的事迹吗?你了解川军吗?”

江波大哥的介绍和一系列提问,使夏益祥暗自高兴:自己要投奔的人,不是老百姓痛恨的国民党军官。他并不知道:西边就是红军长征途中,天芦名雅邛大战役之一的遗址。遗址地处大邑、邛崃和庐山交界处,位于西岭雪山怀抱的横山岗,早在1935年民国二十四年,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中,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军,从川西天全、芦山、名山、雅安、邛崃、大邑,在尖子山、九顶山西岭镇、唐王坝与敌人浴血奋战三个多月,牺牲红军400多人,

工农红军大义凛然,受到老百姓的拥护和爱戴。隶属于国民党的川军,与总部矛盾重重,川军首领刘湘以民族大义为重,他带领的川军在1937年拥有18个师,编织有第21、23、44、50、56、72、78军等8个军的番号‌。在抗日战争中,他们发挥出了重要作用。

虽然刘湘英年早逝,但他的接班人传承了他的爱国思想,在全民抗日期间,川军各部纷纷出川,英勇抗击日寇。他们顽强的战斗精神,赢得了民众的称赞。抗日战争胜利后,从1946年开始,川军多次重整改编。在这些调整中,部队官兵的思想也在进行提升和净化。

夏益祥吃罢小面,按照江波的指点,顺利到达了部队门口。他正要进去,却被大门两端全副武装的卫兵,从他左右走过来,拦住他,夏益祥立即从胸口里掏出那张纸条,递给他们看。右边的长方形脸的年轻人,放下端在胸前的枪,接过纸条,认真阅读后,又递给同事看了,然后,他们相互对视会意后,对夏益祥恭敬地说:“您,请进,首长的办公室,从右边过去,三楼306房间。”

夏益祥非常感谢地向他们弯腰致谢,然后顺着右边的小路进去,到了三楼,走到306门口。门关着,是冬天的缘故,避免北风吹入。他轻轻用手敲了敲门,一会儿,一个中高个子的军官,脸型方正,眉宇轩昂,身材挺拔的人就站在他面前,语气轻柔地问道:“你找谁?”

夏益祥立即把刚才拿在手上的纸条,用双手恭敬地递上去:“我要参军,我找夏军官,请您过目。”

军官接过纸条,看了看说:“我就是你要找的人,我叫夏易坤,中间的字与你同音,但是不同意,我是容易的易,你该叫我叔叔,我父母身体还好吧?”

夏益祥立即回答说:“他们身体很好,爷爷叫您不用担心,好好干工作就是。”

夏易坤威严的脸微微一笑:“我看你身材高大,眉目清秀,是个当文职兵的好料,你有什么特长啊?”

夏益祥有些得意地说:“我的算盘打得非常快,能读能写。”

夏易坤爽快地说:“你就到三师从副班长做起,协助班长管理十二个兵,先在基层磨练磨练。”

夏益祥没有想到一来,就能当副班长,非常高兴地回答:“好,谢谢叔叔,我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冬天的气温越来越低,转眼新年即将到来,琼江河两岸树木的叶子已经凋落,阳光照射在低矮的草本植物上,视线更加开阔,河水清澈缓缓流淌。临近过年,温度有些回升。杀年猪的人家,老远就能听到尖利的猪叫声后,便是葱香的泡汤香味,在空中蔓延飘散,夏家的粮仓却有些空空如也。大家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沉重。

孩子们依然天真烂漫地玩耍,只有堂兄和堂姐们随时跟着大伯和伯妈,帮着做农活,到菜地采摘,在厨房烧火等。这天正在煮午饭的时候,突然,响起一个陌生男人的喊声,惊动了奶奶和伯妈:“陈余,陈余,快来拿信件。”

二姐的母亲陈余正在旁边的菜地里清除杂草,听到喊声,她转过身一看,是一个穿着草绿色衣服的邮递员,推着一辆自行车,停在院坝外的田埂上。于是,她大声应道:“我在这里,马上来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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