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7年 4月份,党家原上村所属的韦庄公社铁庄大队第六生产队为了增加生产队的收入,准备扩大副业,决定在村民们百年来在村东头的土崖下取土垫圈开辟的大片的开阔平地的基础上,建成自己生产队的手工砖瓦厂,村里人都习惯性地把砖瓦厂所在地称作窑场,六队的窑场建有罐罐窑两座,生产传统的青砖蓝瓦。党明山因为有倒砖坯的手艺,根据生产队的安排又开始在自己生产队的窑场干活。这时候,已经虚岁十五的党永贵就开始帮着养父党明山倒砖了。
倒砖坯需要工棚和场地,生产队让党明山自己给自己搭建工棚和平整场地,队上给他算三个工分。党明山带着养子党永贵平好了场子,搭好了棚子,就着手准备做砖坯了。
倒砖制坯的日子里,每天凌晨一点钟左右,党永贵就被养父党明山叫醒,他常常是眯瞪着双眼一骨碌爬起来下炕,跟着养父提着马灯一起往村东头的窑场走去。父子俩到了窑场后,第一件事就是把两盏马灯分别挂在树枝搭成的工棚两端的杆子上钉的钉子上,一个马灯照取土的土崖的下边,以方便取土,另一个马灯照木架子做的制砖坯的工作台和工作台上的照砖斗子(砖模的俗称),以方便制砖坯。倒砖的第一步是从土崖上取土,一般情况下,父子俩一个人用耙子挖土一个人用铁锨把挖下来的土抛到和泥的地点。挖土工作党永贵干的多一些,他用耙子直接在崖下一人高的地方挖土,等三米高的崖中间凹进去差不多半米深的时候,他就需要绕道爬到崖顶上,用铁撬棍把土往下戳撬,这样既能快速取土,又能防止土崖掏过了垮塌带来危险。等土取够后,父子俩共同用铁锨将取得土堆成一个圆形的土堆,再把中间土往四周拨,使两三尺高土堆中间凹下去变成火山口形状,以便浇水、渗水,防止水的溢出流失。之后,父子俩从盛水的水缸中舀水倒进土堆中间的凹陷里。等水差不多完全渗进土中的时候,就用铁锨把边上一圈的泥土捲到泥堆的中间,再用泥叉和泥,等泥差不多和匀后,就让和好的泥慢慢地醒发一会儿,以等待泥的细腻和柔软。在等泥醒发的时间里,父子俩还需要准备好倒砖坯的砖斗子、装细沙的沙斗子和装细炉灰的灰斗子,为倒砖坯做好准备工作。
一般来说,倒砖之前,需要先在泥堆前的制坯的木架子旁边放置好一斗子细沙子,给脱砖坯的场地放一斗子细筛子筛过的炉灰面面。细沙子用于给空的砖斗子挥洒,以预防泥与模具内壁及底面的相互黏连,而炉灰面面则撒在倒砖坯的场地上,以防止倒出砖斗子的砖坯和地面黏连。
刚开始跟养父一起学倒砖坯,党永贵主要负责挖土、和泥、准备细沙和细炉灰这样的辅助工作。党永贵每次看着养父党明山熟练地从和好的泥堆中取出的泥球几乎刚刚是一块砖的用量,基本上差不了多少,刮平砖斗子表面些许多余的泥巴后,党明山抱着砖斗子轻快地走到脱砖坯的平地上,翻模,脱模,一气呵成,一次三块砖坯,整整齐齐地排在地上。党永贵看多了养父怎么倒砖坯后,觉得倒砖坯挺容易的,好像并没有多少技术含量似的,就大胆地请求养父党明山让自己试试。党明山同意后,党永贵学着养父的样子,先在砖斗子里撒匀细沙子,然后他折腰下蹲,将双手弯成了弓形,从醒好的泥堆上,由上向下划出一个小西瓜大小的泥球,抱起来用劲砸入制坯架子上的砖斗子里,由于党永贵初次实践,经验不足,没自己亲自动手做过砖坯之前,老看着简单,可是,当他自己亲自动手的时候,才发现倒砖坯并不像自己看到的那么简单和容易,仅取泥的多少就不好掌握。由于党永贵掌握不好一个砖坯需要的泥量,因此,他每次取的泥团不是多了就是少了,反复多次才能将一个砖斗子上的三个砖模填满泥,等三个砖模均填实泥巴后,他用小刮板从砖斗子的上面将泥刮擦平整,这样就把砖模表面多余的泥巴刮掉了。当他双手端抱着沉重的砖斗子费劲地奔向空旷的场地翻扣时,由于自己力气小,翻扣时砖模与地面没有垂直,或者翻扣时动作不利索,脱出模的砖坯侧着着地就会变形,成为废品,而且,在脱模的时候,他才发现给斗子撒细沙子也有学问,有时他把细沙子没撒匀,砖坯脱模就不利,脱模的砖坯就会有缺陷,而且粘泥的砖斗子还需要专门清理一下。
时间长了,党永贵终于掌握了倒砖坯的技巧,然而,由于他身体瘦小,力气也不够,尽管知道了怎样倒砖坯了,但是没倒几斗子自己就已经累的抱不动沉重的砖斗子了,因此上,和养父一起倒砖坯的日子里,他的主要任务还是帮养父做倒砖坯的辅助工作。
在窑场倒砖的日子里,党明山父子俩为了多倒些砖坯,好在生产队多领点倒砖补助,就起早贪黑地卖命干活。由于做砖坯是技术活,那时候,每给生产队交一千块砖坯算三个劳动(一个劳动即一个成年人完整地干一天农活所得的工分),此外,还有五毛的补助。相对而言,倒砖坯的比起干农活的劳动力价值要高一些。因此,只要天气好,除了吃饭的时间,父子俩一天三晌都在窑场辛苦地倒砖坯,往往是凌晨一两点就出门上工,傍晚的时候才一起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家中。
给生产队交砖坯要交晾晒干好的砖坯才行。当地上的砖坯晾晒到半干时,则需要互相间隔地摞起来继续晾晒,当太阳太毒辣时,砖坯还需要用草帘子盖起来,以防止砖坯在晒干过程中因过度曝晒而出现裂纹。为了保存劳动成果,父子俩还要根据天上的云预判天是否可能下雨,感觉天气不对劲时,就需要赶紧用塑料布把码成堆的砖坯盖好,以防止做好的砖坯被雨淋坏。有时不幸遇到狂风暴雨,大风会把压好的塑料布揭开,砖坯则不可避免被暴雨浇成烂泥。遇到这种情况,父子俩只能自认倒霉,情况好的话还能从烂泥堆的中间部分扒拉出几块侥幸没有淋坏的砖坯,遇到不好的情况,完全白干了不说,还要加倍辛苦地清理烂泥场地。
最后,等砖坯完全晒干后,党明山父子俩便将干好的且完好无损的砖坯拉到生产队指定的砖棚下码好,并通知生产队负责验收砖坯的人来清点数量,以便记工分和月底计算补助。
虽然倒砖坯挣的工分多,而且还有现金补助。然而,由于当时农村人都缺钱,盖房买不起砖,大部分人家盖房时,只有离地面不到一米高的墙是用的砖砌的,其他地方都是用黏土打的胡基替代,因此,尽管砖是盖房子的必须品,但是农村盖房子对砖的需求量却并不是很大。基于这个原因,生产队每年只在惊蛰后安排两三个月的时间让会做砖瓦的少数几个社员来窑场干活,每年也就烧几窑砖瓦,然后就慢慢地卖。这样,党永贵只有在窑场开工时才帮着养父倒砖,其他的大部分时间里还主要是靠给生产队割草和拾粪来挣工分。
党永贵在给生产队割草或到西沟里给家里打柴的时候,看到自己认识的草药,比如远志、防风和地骨皮等,也会顺便挖回来,回家后进一步处理并晒干。大部分草药晒干后很轻,等攒上一两个月攒到一定的量后,党永贵就把药材装好,背到韦庄公社的中药店去卖。各种药材收购价格一斤一至几毛钱不等,最好卖的是防风,一斤能卖到三毛五分钱。当党永贵把自己卖药材辛苦得来的几毛毛钱上交到养父党明山手中时,养父党明山接过钱很高兴,这额外的几毛钱的收入足够一家人一两个月的盐、醋和酱油钱了。当时,公社综合商店门市部里一斤盐一毛七分钱,一斤醋八分钱,一斤酱油一毛二分钱。因为有了这额外的收入,生产队年底分的那一点可怜的钱就可以用到其他必须花钱的地方了。
原来,当时的中国农民(当年称人民公社社员)每天在生产队的贡献是用工分来记录的,大家习惯把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叫 “挣工分”,工分是社员参加劳动贡献劳动价值的记录和按劳分配的主要依据。每天早晨、晌午和后晌,只要天气允许,生产队长都要给社员安排农活,傍晚,记工员给每个社员逐个登记工分,逐月累计,最后交由生产队会计核算,最终,生产队便以各家年底所得的总工分为基础给社员分粮和钱。因此,当时就出现了有一种描述工分重要性的形象的说法——工分,工分,社员的命根!
1966年农业学大寨之前,男女老少社员主要是根据年龄和体力来划分成不同的劳力的,社员不论男女只要满了十八岁即视为成为整劳力,不满十八岁的青年男女和超过五十岁的大龄妇女为半劳力。整劳力一天三出工,早上两工分,晌午四工分,后晌四工分,全天记十分,叫做“一个工或劳动”。半劳力干一天活儿记六分工,另外,还有专职饲养员、治保员(看庄稼或其他场地)等按具体工作由队长根据工作任务的大小辛苦程度等定工分。自从农业学大寨后,开始了评工分的制度,分配体系虽然大同小异,但是更加复杂了一些,在此就不赘述了。
从形式上看,农民挣的工分与工人挣的工资相似,但实际上两者存在着巨大的差别。工人挣的工资按期发放的是确定金额的钞票,可以直接花,而农民挣的是工分,工分的价值只有在生产队年终决算后才能算出。生产队的劳动成果先交足给国家的部分,接着留够给队上的部分,剩下的才是生产队年终决算的总收入,生产队的总收入除以社员的总工分后才能得出工分的价值。不同独立核算的生产队的工分价值是不同,生产成果多,特别是副业搞的特别好的生产队,一天的满工分价值有时可能超过一块钱,而生产活动搞得不好的生产队,一天的满工分价值可能不到五毛钱。当时,每年夏秋两季粮食收获后,生产队需按耕地的亩数先给国家上交够规定重量的公粮,然后,留一些给集体,最后,生产队才把剩余的粮食根据每家的人口情况现行分配到户并记好账。年底决算时,再进行二次分配,先用工分换口粮,一家挣得工分的价值抵扣已分配的粮食的价值后,多出的部分才可以换成钱领回家,而有的家庭由于挣的工分不足以够抵扣分配的口粮的价值,就会倒欠生产队的钱。
由于党明山和老婆杨玉珍都是年龄超过五十的老人了,党永贵也未成年,家里没有壮劳力,干农活每天干活拿不到满工分,这样年底二次决算时,不欠生产队的钱都算是好的,遇到不好的年份,甚至还要倒欠生产队的钱,因此,虽然一家人一年到头辛辛苦苦地干活,可年底却根本分不到什么钱,家里日子过得自然是捉襟见肘的了。加之,党明山的老婆子杨玉珍不会纺线和织布,虽然杨玉珍会做衣服和鞋子,可是做衣服和鞋子没有布料不行呀,这样以来,全家在衣服和鞋子上的支出就比会织布的家庭要多一些,这就导致家里的经济更加紧张,真的是一分钱要当两分钱来花。那个时候,各家的布鞋几乎都需要自己手工制做,做布鞋首先要纳鞋底,要纳鞋底就得糊褙子,要糊褙子首先得有破旧布条。而党明山家里因为缺衣少穿,连打褙子用的破布都没有,自然就无法自己做鞋子了。因此,一年到头大部分时间里,党永贵都是捡邻居们扔的破鞋子将就着来穿。
自从养子党永贵开始知道挖药材挣钱了,党明山就更加注意观察家里盐和醋的用度了,每当看到家里的盐和醋不多了时,他就故意在养子党永贵面前念叨,“家里没盐钱了!”他故意以此念叨来提醒养子党永贵该挖好好药材了,家里的盐钱就靠你卖药材的收入为继了。
其实,党永贵挖的这几种药材都是以根入药,比较难挖。远志的根又细又长又脆,扎入到土中很深,一扯就断,很难挖出来,而且药店收购干远志还要求抽掉远志根的芯芯子,因此,即使挖回家还需要进一步剥皮去芯,很不容易处理。而地骨皮则只有长在崖边和埝边的好挖些,平地上不好挖,把根从土里挖出来后需要使劲砍才能砍断,而且,在崖边和埝边挖,挖采时还有一定的危险性。防风虽然好挖一些,价格也高,但防风在渭北这边很不容易难找到,因此,想大量挖几乎是不可能的。然而,为了家里有钱买盐醋吃,党永贵不得不冒着风险下沟里挖药材给家里挣盐醋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