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到了,那春天还会远吗?而,春天到了,脚印还会冷吗?我是说,现在已经是快到达了那万物复苏的节点,那么,这翅膀,大概也不会再受到什么寒冻了吧?
早在去年秋末,海子便跟我说要在一个合适的时候去春游。
海子!海子!清晨的寒霜还未完全褪去,而山洞外头早已有了先行的花朵盛开在冬春的交界处,粉嫩的欣蕊没有开口,却无疑是一个更好的印证——也许春天它是要来了,而,我也正是为此而来。
怎么了?海子按照平常的,在洞内划写着什么。不过,说是平常,其实也就是这两个月以来才有的习惯,也就是说从圣诞节那天开始算起,然后到现在——我总不知道他在干一些什么,只看见他拿着根细细条的树枝,经常在叶上比划着。也不知道他是为什么突然有了这个兴趣。冬天很冷,他便经常在洞中写这些那些。
洞外的树开花了!我看着他一点一点迟缓地抬起头来,而我却早已按耐不住,直截地说道。
哦?是挺不错的。他似乎是并没有领会到我的意思,但又不排除他故意为之的可能。
就是,快春天了啊!我还是十分着急,但又不想直接说出来,因为,我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忘了,还是说他并不觉得今天是个大好时候。
嗯。他是理所当然地应了一声,然後停顿,一直停顿了下去,料是应该说完话了吧?
哎呀!我终于还是耐不住性子了,只能说是,如果他是在引诱我的话,那可真是名副其实的吊胃口大王,——就是,你去年不是说了那个,那个……
春游是吗?我怎么可能会忘呢?他这么笑着抬头,看着我,好像是在逗小孩。
你故意的!我虽早有准备,但还是为被耍了而生气。我感觉,自己永远都斗不过他,他总是那么的从容不迫。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这样吧,我们先吃完午饭,然後再一起出游吧。他是这样子提议的。
哦。我委屈巴巴,但又好像是嚼到了蜂蜜一样,感觉甜甜的。
等待到下午,也许对我来说这并不算太长的时间,但我还是有一种百无聊赖的感觉,就这么躺着,尝试着怎么走正步,学毛毛虫在地上蠕动着前进——总之,任何的一种可以让我不那么无聊的事几乎都让我试了个遍,但到最後,我发现,时间依旧过得很慢。
海子,你在写什么啊?忽然的,我心思一动,一跳一蹦地跑到海子的身後,然後问出那个我早就想问的问题。
写,写你的小麻烦啊!他的话可真不让鸟开心,可是充满沉溺的语气又让我火大不起来。只得不悦地叫几声,然後用我的“大”喙,啄他,啄他,虽然,我只是轻轻的。就像是他经常用翅膀敲我的头一样,他说,那样可以帮助我更好的思考问题,而,在很多时候,范比确实是这样的。
哎呀,让我看看嘛。生完本来就不存在的气後,我又对着他撒起娇来,实在是,我也确实好奇。好奇宝宝,虽然,我早是自认为自己不再是一只小雏鸡了。
行吧,行吧。他把那几片叶子掏出来,我将头搭在他的肩上,目光下视,看着那些画着奇怪符号的东西,我第一次感到这么的无可奈何。
我看不懂。我好像是说出了本不应该属于这个年纪的话。
咦,你不识字吗?在我们鸟界,也是有独属于自己的文字的,但,很明显的,我确是不会。
那个,我只上过半年幼儿园。我坦言道。
没事,我可以来教你的。他信心满满,底气十足,好像是,他本来就是名教师一样。
我之前是一名初中老师。
哦。我好像无语,到底还是恨自己,最终也只是怪罪着当初小时候的不学好,只是,可能也有某些方面条件不足的原因吧?我可能并不喜欢深入探讨这个话题。
ya。
ya。
他正在试图教会我一些基本的发音,元声,还有佐声,一大堆什么的,似是天书。我有些烦闷,直勾勾地看着,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你知道kati这个单词的由来吗?突然的,他在课堂上问出了这个问题,而,仍在走神中的我怎么回答得上来呢?我有点愧疚,但也只好说声“不知道”。
好吧,那我来给你讲。他没有怪罪,只是就这么讲起了故事,而我当然是喜闻乐见,而他大概也是来了兴致吧?刚好的。
kati,就是开心,不过,这并不是一种单纯的快乐,若想要去真正理解它,就必须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说起。
话说,在古时有一个源初国,那是鸟类的最後一个盛世。在国当有一个王子,他是一只白羽凤凰,白得完美无瑕,白得星光熠熠,只是,他却总是为之而懊恼。他一直在想,为什么自己总是跟周围的鸟不一样?为什么他就是那个万里挑一?他讨厌,并痛恨这个身份,包括这身行装。
他想要逃跑到民间去,然後过一只普通鸟类的生活。他认为,这才是自然真正的道理,不应该划分出那些所谓的阶层,但,国王虽没有生气,却责令侍卫不许放王子离开房间,一定要在巨树中反省思过完全後才还与自由。但,王子怎么可能会为此而服输?他设计直走宫女,并撒谎对侍卫说胃痛,让他去找国王,于是,他便趁此时机,偷偷从树内的小洞中钻出,然後逃之夭夭。
他到了民间,如偿所愿,但,国王为此而大怒,下令要将他给抓回,并决心要扣在身边。而,王子并不知道这件事,这使他在外的几天中都玩得十分开心。但,他也很快发现了,这外面,不会再有鸟为他而觅食,也不会再有舒适的床供他度过寒夜。不过,这些他皆不在意,他靠着自己的努力,也过上了一个普通鸟类的滋润生活。
可惜好景不长,很快的,士兵便将他抓获,并把他交于到国王身边。王子不愿如此,便与国王展开了激烈的辩论,最终,国王恼怒,下令将王子关了起来,并不许他吃饭。夜晚,王子为此而感到十分的伤心与难过。看着月亮苍苍的光,他有感而发,诉说着自由。而,他所吟咏的诗歌感动了上天,便吹来一股风,让他染上黑夜,成为自由的使者,带着一身彩色的灰,跃入到了不见足迹的黑暗中。
他说,夜是自由的,夜中所选择的如何发光,也是自由的。这就像是星星一样,他会让你拥有自己的形状。而,他骄傲地称这为kati,kati,也就是自我认为的开心,还可以说是由自己决定的开心,心中所想的开心。因为这种开心,不是其他鸟所认为的开心,是你觉得你所处于其中时,应该有的开心。
kati吗?ka,kati。一等到海子讲完故事,我便才回过神来,去思考着他刚刚才说完的话,然後学着发音,将其念了出来。我想,我也会拥有这自己决定的开心吧?kati,如果能将海子教给我的知识都学会,那就更开心了!
对了,那後来王子怎么样了?我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便歪过头去问道。
他……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也该就是按照他自己的意愿,生活着吧?我不知道海子是在回答我,还是在回答他自己,但是,我并没有对此有多留意。
哦!海子你看!太阳出来了。刚刚午时突然下起了雨来,我竟还担心着今天的计划要泡汤了呢。
我们去春游吧!刚刚我在出洞观察情况的时候,海子仍还是站在原地。现在是时间紧,我便不管不顾的,拉上海子的翅膀就想走。
他被我牵着,跟在身後,比我还要像一个小孩子。我不知怎地来了这幸灾乐祸的想法,但我笑着,却更若天真。
我们飞到了离家三百米远的高空,向下俯瞰着,想要寻个野炊的好去处。今天的天蓝蓝的,却比平常时略显深沉。周围并没有看见其他的鸟类,却有着许多的大雁在往北飞。——所以说,春天应该已经到了吧?我在心里这般想着。而耳边却不知在何时听见,听见海子对我说——我们就在这里降落吧。
哦。他还不得我答应完,便早早的盘旋下飞了。我急忙是跟上,见此情形。而,在下落的途中,我偶然是瞥见有一只大雁神情不悦地看向我。我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所以便不想多想,便小步小步地飞到了海子的身後。
春天了吧?今天有好多大雁路过这里啊!我一把脚落在陆地上,便有意无意地吐槽出声。而我并没有注意到的是,海子在那么一瞬间神情凝重,直视向我,却又很快地将心情平定,似乎是灼灼得看向那北飞的雁群。
这一趟出门没有带吃的啊?我直到现在才发现,原来我没有带食物。当时对于春游的事还是太过激动,导致我连该准备的都将其忘却了。
没事,要不我们就边走便寻吧。他平静地说着,欲迈步向前,又回头看我,眼神似乎是在发出邀请,而我怎会拒绝?
这边的山,一座连一座,这边的水,一环套一环。我们不知是走了多远,只知道现在,因为是可以看见黄昏的边界了。但是,应该也还是有大概两程里的时间吧?到那时太阳才会下山。我边走着,便想着,边看向海子,便闻着他翅膀中的果香。我们其实早就已经摘够了要吃的下午茶,只是彼此都有点贪食而已,便索性就这样逛着,有时嘴馋了,也可以直接吃。
海子,我还想吃。很明显的,我又忍不住了,在暗暗地吞咽去口水後,便目光灼灼地看向海子,眼神似是要把他都给一同吃掉。
知道了,知道了,给。海子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微笑,他的眼神又回到了平常时温柔的模样,我接过他递出的果实,开心的砸吧着喙。刚欲下口,却是想了想,将其掰开成两半——海子,给你。
不用,我看着你吃就够了。
不行,你都当搬运工一天了,应该很累了吧?这是给你的,你就要吃。对了,今天下午摘的果子,全都靠海子捧着,那应该也算是一个体力活吧?
好好好,我吃,嗯?现在行了吧?他这般说道。
那让我来拿吧,这样子你会更好吃一点儿。我趁着他在下嘴的这一段空隙,将那些果子夺来。自己抱着,也会有一种奇特的安全感呢!
唉,天色应该也不早了吧?他在吃完果子後这么说道。我听着他的话,抬头望天,在不修边幅的天空边角处,已经是被太阳给染上了一抹亮黄色,而它还在逐渐变得深沉。
行吧。我嘟囔起嘴,勉强是同意了。
对了!猛然是,我的心中蹦出一个想法,便对他问道——如果我们常常窝在家里是死气的,那么出到外面来游玩,算不算是kati呢?
kati吗?他的反应好像是在告诉我,他并没有对我的这番话有预料,以至于一时间中,他竟不知该怎么回答。
kati,如果你觉得,你想要并享受这其中的快乐的话,那就算kati吧。
那海子今天kati吗?我激动地问道,眼睛闪闪的,好像是太阳还没落山,星星便已经出现了。
我,我不知道……我本以为他会回答说“当然”之类的什么话,但是,我却在他的眼中看见了迷茫,第一次的。
海子有什么不快乐的地方吗?我似乎是问了一个很糟糕的问题,但我已经无法收回了,我只能去尽可能地补救。
阿,那个,我是说,既然是不快乐的话,就不要去想他了,现在我们在一起,就很快乐啊!一番话下来,他不说话,而我却是更加着急了起来。
如果你不喜欢春游的话,我们就不出来了嘛,我们回家,到家里面会暖和一点儿,我们以後就安安心心地待在家里,那个,我陪着你,应该会快乐的吧?我……
我没事。他转过头来,看着我,笑了一下——我只是,不习惯而已。
我听命,便上前去挽住他的翅膀,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用。他轻轻地将我的翅膀推开,也是他是真的不习惯。
我已经习惯一只鸟地生活了,突然的有了你,感觉好累呀。他笑着说出这番话,面容有一点垮塌,似乎是刚从笼中逃出来似。
累了,就回家吧。我的心着急地跳动着,对他说的话,却让我差点流下了眼泪,但我必须坚强起来。
不。我刚是要上前拉住他的翅膀往回走,他便这样说倒。
什么?他好像是病了,而我只一心地想关怀他——听话,我们回家,如果你累了的话,我可以背着你的!我第一次为自己所说的话惊讶,我认为,自己应该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吧?
你还是不懂吗?我想说的是,我们在一起,真的很累!很累,你一直都像个小孩子一样,被我管教的时候应该也不会怎么舒服,而我也厌倦了,我觉得我还是习惯一只鸟的生活。
可是,当初是你收留了我,如果,不是……
我觉得我们不应该在一起!生活。他的沉痛,似在滴血——我救了你,只是因为我的好心,我不愿看见你就此死去,也全然是因为这个,而,我同样讨厌,讨厌你突然闯入我的山洞,你就像个入侵者,为什么就不能好好想想?自己离开!我感觉我真的好累,现在的生活,似乎由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我厌倦了,真的,我想自己一只鸟好好静静,所以,你能不能……不要再安慰我了?
我……是这样吗?我看着他,光芒在他背后落下,太阳将世界拉成黄昏,天空开始了他低沉地吟唱,我似乎是明白了一切,张开着喙,一直都像是被卡住了喉咙般,说不出话。我犹豫着,但我还是离开了。我飞到空中,不想再去回忆着他,他刚才说过的话,连带着从前所有的往事,我都不想去思考了,去回味。
我痛恨,痛恨自己飞得实在是太慢了,不能快点地离开他,和他拉开距离,正如他的所愿一样。我也痛恨,痛恨自己太傻,自己明明就是一个累赘,却整天缠着他不放,像个小孩,想哭就哭,想闹就闹。他现在累了,而我怎么还能无理取闹!
我只想离开,立马地离开,让他回到从前平静的生活,好好地活着,而我,不想再给他添乱了,不想。
“哑”!我急飞着,直是向前,眼泪已是不自觉地流了下来,看不见路,而这时,我似乎是撞到了什么,整具身体都倒飞了出去,一个不稳,便斜斜地坠落了。我只来地及扑腾一下翅膀,便一头扎入了泥土当中,我的翅膀在摩擦中受伤了。这里有一点潮湿,今天中午下的雨飘往过这个方向,在黄昏中甚是火热。从高空中坠落,似是鲜血一样,淋染在我的羽毛上。云彩,在这时好像正做着最後的燃烧。
我的心脏刚刚还在急剧地跳动,而现在是一下子缓了下来,感觉有点压不住自己肚子里的这一股气。头有点晕,我感觉,这应该是身体透支的现象吧?不过,我大概也是习惯了,这疼痛,与心一比,简直微不足道。
回想,就在这生命的最後时刻中回想。回想起他最後说的话,回想起刚遇见他时,他的柔情,而这柔情,大概只是善良。也许他说得对,是我突然地闯入到了他的世界,破坏了他平常时安静的生活,而他好心地帮我治疗,我在痊愈後却没有回报他,反而是吃他的,住他的。也许,他是真累了吧?看来的,我还是那么的不懂事。不懂事的,日所有的人,爸爸,妈妈,还有白叔叔,都离我而去了,而,海子……也是。
我太让自己失望了。我想,这样想着,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艰难地怕起身来,勉强地向前挪移着。然後捡起地上的一截树枝,高高地举起。面对着太阳,我想象着它是一个酒杯,我朝着世界敬酒,而我,要去陪他。
“嘶”翅膀的割裂声响起,而我的眼睛,应该也永远地闭上了吧?
现在,应该是已死之後,我好像是来到了一个空荡荡的灰色世界,不像天堂,也不像地狱。我站在这如荒原的石地上,对着天空呼喊。
爸爸!爸爸!我以为,我可以找到他。
哈噗。
爸爸!我寻着声音转过身去,看见的却是白叔叔。
白叔叔,你怎么会在这里。我略显失望地问道。
因为,是你的爸爸派我来的啊!他一如从前那般,和蔼地笑着,温柔解释道。
真哒!我激动十分,闪亮着一双大眼睛盯着他。
嗯,你爸爸让我来传个话,说他现在过得很好,让你不要担心,也望你不要责怪,他在那里,无法再照顾你。我听着很认真,而白叔叔现在却不知怎地停顿了一下,然後继续说道。
最後,他让我跟你说,好好地活下去,只有活下去,你才能获得自己想要的kati。
白叔叔?白叔叔!等一下,不要走,爸爸,他为什么……不等我把话说完,白叔叔便消失在了渐暗的边界中。而我,也不知怎的猛然惊醒,一起身,发现自己仍躺在泥地里。
但是,我的身上却多了一只鸟。他是海子!我在惊讶过後才忽然看见,他的背上被那锋利的树枝扎出了一个深深的伤口。那是,本应该属于我的最後告别。
海子,海子,你醒醒啊!我再也不任性了,我再也不胡闹了,也不乱发脾气了,我会好好地照顾你的,我也可以为你做些什么,一定可以的!我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将海子巨大的身体轻轻地放在地面上,我便想着去找海子当初为我疗伤用的草药。
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我在心里想着,并不断地回忆,回忆他的好,回忆我们的遇见,回忆那场雨,还有那个夜晚。我不能,我必须要让他活下去,就像爸爸想要让我活下去一样。只有你在,我才能够kati!
我急切地寻找着,几乎把记忆里所能能够回想起的玩意都找了个遍,最後,我收集到了十几株颜色各异,形状不同的药草,并试着捣碎,将母刺拔出,然後平敷在他的伤口上。此时已是明月代替了太阳东升的位置,但夜因此却非常地明亮。
接下来,我将他扶起,但是感觉这样不太行,便索性地将其背在了背上。然後,慢慢地,一步,两步,回家。天空中已看不见大雁的身影,他们应该都已找到了一个栖息的场所,只等待着天明,便可以再次启航。而我缓步走着,实在是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森林最安静的时刻,我们到家了。
我将他放在石床上,哪里铺设了一点儿茅草,应该可以让其暖和一点儿。我这么想着,心也是开始放松了下来,看着洞外蓝蓝的月色,空气沉溺在不知年中,而我,好像是拥有了那种快乐。
只要我去做自己所喜欢的事,为着自己所想要的快乐而努力,我相信,我可以拥有kati,靠自己。
海子,对不起。我对着他沉寂的眼睛说话,只是我并没有等来对白,但我已然满足了。就这样,我也爬上了床,和他共枕,而我的似乎还是不够安心,便抱着他,生怕他掉下去,或是离开。在月简单的氛围中,我很快就睡着了,而这时,海子,却醒了。他的眼睛微微睁开,看着我,看着我搂着他,看着我嘴里的笑,也看着我为他所做的一切,已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小雏鸡了。
月色正好夜央,而他微张着喙,只吐出了句没有声音的话语。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