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村一行,让救国的希望之路多了几分无奈。而此前战地医院的义工之举,又乡村的朴素,与佛,终究是要落入记忆的深处。
下午,落了雨。看这情景,老天好像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雨,顺着瓦当流淌,弥漫于图或字的切面,断断续续,落到地上,敲起雨的天籁之音。
天,阴的老沉。
陆得秀打着油伞,托着一脸水气的疲惫踏进院门,绕过积水,径直向西厢房走去。到了门前,立于屋檐下本能地跺了跺脚,即刻两个鞋印水痕油墨似的嵌在青石面上。合上伞,抖了抖雨水,斜立于门的一侧控着。直起腰,轻轻舒了一口气,挪动着脚步,懒懒地开门进了屋。
从易村回来,一路的不如意,到了家,也未能宽心多少,依旧在胸口淤积着。
城南的易村,有一标志物。方圆几百里,唯一,小叶杨,人称神树,植于村南尽头龙王庙山门的两侧,与庙前的戏台相伴。树龄约四百年。村民说,树的根蔓在地下行走的约有一里之多。树阔六人合抱不及,参天大树。乡民以为,护佑着易村的自然和生灵、土地、房舍、水源,民风礼俗的干净。有一点不同,这里的土壤种植具有半蔬菜类,适宜秋菜的广植。田地里的金色和绿色一样拥有。
九月,一个收获的季节。天津《大公报》的旅行记者随势南撤,一路对秋田的记录时称:“好几年不曾有过的好庄稼”就这么搁置着,人心之惊恐,早以顾不得这许多了。
此时,一个传闻,以阎长官亲任会长于上年度成立的民间救国组织牺盟会,由省城派驻辖属各县的特派人员正在履约公事。
时以日本人的铁骑临近城下,有消息说,牺盟会的人有组织的在易村召开会议,商讨和研究部署抵御日寇入侵之大计。在民族危亡时刻,挽救于一城之民的一搏在此一举。雄心之大,惟一届政府的能力及军队比得?尚未出师,消息就借助媒体传的山沸水腾。人不过几,气魄有余。
陆得秀的同事李根娣,事变后易名为轶轩,取一腔热血谐音之意。非官方备案。闻得此讯后,一定坚持得秀随其一同前往易村与牺盟会的人见一面;抗日,时不我待。无奈,又不好推辞,只好陪着走一遭。
此前,轶轩得到的消息也未经证实。后在服务于战地临时医院的一名护工,拾得院方的人随便一说,听来的,不那么确定。轶轩当真,救国心切,但一人前往,心跳的还是缺乏坚毅。
路上,搭了一个便车。赶车的大叔人不错。绕了一些路,沿着河的方向一直往南,在一处浅水湾停下,用鞭一指,说,趟过河,离村就不远了,再走几里就是易村了。
站在河边,二人面面相觑,一脸茫然。这里的河面宽泛,河的水势不那么湍急,放眼望去,秋的河,犹如冬日里树干的枯枝,河床上满是枝枝杈杈。
在浅水滩蹲下身子伸手试了试水流,还是有些刺凉,过与不过,心的七上八下,拿个主意着实没底儿。怯,慢慢爬上来。望着河面,看不到一个涉水趟河的,两脚身不由己地往后挪了挪。这个时候,怯的陡增,更没了主意。
陆得秀问:“还去吗?”
轶轩说:“去。”很坚决的样子,“就在前面的村子,过了河,就到了。”
“这水还能过的去吗?”
“咋地就过不去。”笑了笑,“大不了让人背着过。”
“你让人背过?”
“小的时候,”轶轩说:“那时不懂事,觉得好玩儿,后来长大了,宁肯多绕些路,也不肯让人背着过河。现在想想,也就无所谓了。”
背河,一个古老的行当。有河的地方就有背河人的脊梁。水深的河道有船摆渡,水浅的河滩趟着脚就过去了,背河的营生介于二者之间。
在黄河故道,桑干河岸,多有背河人的身影。一副古铜色躯体,支撑着一个悠久民族的沧桑巨变。据传,当年慈禧太后携光绪帝南逃去西安过黄河时,在风凌渡就曾让背河人亲揉过一次,不得已背了过去。守城的将军傅先生的父亲曾在自己的故乡,山西南部黄河岸边的渡口以背河为生。背一次赚两个铜钱。生活的不易就这么一枚枚摞高,家业的厚实一点点置当起来,后来成为一方富户。
玉的河除了在冬季河面结冰或水浅了的时候自己试着过河,春夏秋三季均离不开背河人的承载。
不是每一个人的铜板都管用,老、少、妇、幼、残,还有乡村先生除外。当然,你可以一个人过河,或找有桥的地方,那是要走很远很远的路。
背河人也是一座桥。如一叶小舟,从河的这一边渡到河的那一边。往返春秋,不知有夏。冬的时光,赋闲在家。乡下的日子就是这么一天天地过去,也挺滋润。
此时,河的对岸有了身影,隐隐约约的,过河的勇气开始萌生。有了喜色的一面。试着水,在河面晃了晃,一脚下去,凉到心底。抽回来,又踩了几下,双脚踏河,紧走几步,溅起水的浪花,滚过脚面。有几滴跳了上来,落在腿部,又是一阵清凉拂面。一步步往前趟着,就不觉得什么了,甚至有一股暖意穿过脚底慢慢涌上来。水深刚好没了脚脖子,脚下的流沙在浅浅的河床上游走。顺着水,一条曲线,在河面上寻着河床浅的地方,深浅不一,一脚一脚地试着,向河的对岸踏去。不知不觉间,已走出百米之遥。回头再望河的这一边,身后的河面在太阳下泛起波光粼粼,像金子一样洒在河面上。
河的对岸,涉水向这边趟过来的人影依稀可见一个轮廓,不只一个人,好像身穿灰白间的对襟小褂忽隐忽现,往下,被阳光的跳跃没于河的之间了。
河水渐渐漫上,水愈显愈深。再往前走,恐怕水深及膝了。心的怯不由得又爬了起来。往河的左右看了看,没有一处浅的地方,水漫一片。停下来,望着宽阔的河面发怵,有意或无意间盯着河的远处那个移动的人愣神。
由远而近,像一条虫蠕动,过了河的中心,已能清晰地分辨出过河人的相貌体征。背河人和倚在身上的青年村妇,身后跟着的许是当家的男人,肩挎着包袱。这一背就是二三里的水路,没点脚力,还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