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性德在《木兰花·拟古决绝词柬友》中有诗云:“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人世间许多美好的人或者事物,总难免被风尘浸染,蒙上一层岁月的尘埃。
村子里的工厂越开越多,主干道北部以东的大片肥沃农田变成了钢铁厂、炼砖厂、电缆厂、锅炉厂等。开工厂,赚大钱成了当时村子里最时髦的事情。村子里的人心似乎也随着黑夜里悄悄排放的浓烟变了色,随着慢慢变得酸臭而干涸的小溪变了味道。
有一次,天麟和田军以及青峰等人在剧院的篮球场激烈地打着篮球,旁边围了许多的人在观看,其中不乏有一些中年人,他们看到田军在场的一举一动都眼放光芒。其中有一个光着膀子的中年大叔看到田军投中了一个三分球,带着一种炫耀似的口吻对身边人说:“瞧!这就是振华家的孩子,多精神呐!”旁边的人也随声附和,纷纷称赞。当他们瞧见其他家庭条件一般的孩子投中三分球后,则是一脸鄙夷的神情,似乎家里穷是一种莫大的罪恶。其实这些围观的中年人当中大多数是不务正业,经济一般,偶尔在附近工厂里做搬运营生的人。他们这种谄媚的夸耀让田军很是受用,因为他的父亲总不表扬他,每当别人因为他父亲的成功而给他投来赞许的目光时,他总是眉开眼笑,目空一切,四处拿大,有时连同学之谊,朋友之情也不顾,不管他人感受地肆意讥笑。渐渐地,他与天麟等人产生了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隔阂。
一天,天麟和青峰等人一起去找田军打篮球。他们在工厂门口看见田军正和工人们一起搬运车间里的原料,浑身上下脏兮兮的。振华一看是天麟等人,就开心地指着天麟对众人说:“这孩子聪明得很,回回考试拿年级第二,班里面也总是排第一,学习成绩好的很嘞!”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向天麟投来羡慕的目光,只有田军脸上似有一丝不快。天麟总是腼腆地笑着,说着一些谦虚的话。不等天麟说完,振华就拍着天麟的肩膀和蔼可亲地说:“你要继续努力啊!将来考个好大学,不用担心钱的事,我可以供你。”天麟连忙难为情地说:“您太客气了,这哪里使得。”振华见天麟如此客气,大笑着去干活了。天麟对振华这种过分的热情和友善也心生疑虑,因为他从没得到过如此热烈地赞赏和肯定,即便是自己的父亲也没有过。
田军回卧室换好衣服就出来了,他们在学校的篮球场上打起了篮球。田军似乎有意和天麟过不去,就是不给他传球,防守时为了不让天麟投中还故意犯了好几次规,惹得天麟独自一人坐在篮球架下看起了书。
田军看着天麟看书时认真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气鼓鼓地对天麟说:“瞧你那穷酸样!就知道看书,就是个书呆子。衣服多久没换也没洗了,难闻死了。”说完脸上露出一副得意的笑容。
天麟一气之下,把书甩到了田军身上,撸起袖子准备揍他一顿。这时青峰等人赶忙拉开他俩,天麟看着眼前这个曾一起玩过迷你赛车,一起去河滩游泳,一起打过架,一起逛过庙会,结拜的兄弟,感觉如此的陌生,终究还是不忍动手。天麟转过身,收拾好东西,眼角含泪,淡淡说了声:“我回家写作业了,你们玩吧!”
田军则又嘲讽道:“看吧!真是书呆子,脖子上还带着一串塑料挂饰,太土了。”说完,就哈哈大笑起来。青峰气不过,怒斥田军道:“你今天吃错药了吧!居然这么讲话。”然后转过身,对着大山和天浩说:“我们走!”大山也对着田军说:“真过分!”天浩也附和着说:“是啊!”
天麟在回去的路上脑子里一直浮现着和田军相识的种种往事。刚认识田军的时候,他对自己是多么的真诚友好,还把全村首富的儿子介绍给自己做朋友,逢人就夸耀自己的球技高超,学习好。今天为什么会这么对自己,难道是因为他父亲当着众人的面夸奖自己了?算了,不管了。反正他已在市区上学,又不常见到,以后不主动找他便了。
此后,天麟便不主动找田军玩耍了,但是心中仍对田军有一丝的牵挂,不忍心就这样结束这段刻骨铭心的友谊。直到有一天他听青峰说起田军在背后如何评价结拜的这几个兄弟,才彻底死了心。青峰一脸厌恶地说:“我没想到,田军是这样的人。他在背后说我是个懦弱的人,将来肯定一事无成;又说大山头脑简单,很好控制;天浩是个墙头草,稍微给点好处就唯命是从;说只要给你一口吃的,就足以收买。我他妈算是看走眼了,绝交!一定要绝交!”
天麟听完既生气,又想笑,最后淡淡地说:“算了,兄弟一场,由他去吧!”
田军每周都请家教补习,成绩仍不见好。天麟这边虽偶尔干一些与学习无关的事,反而成绩稳定地好,曾在考试前一夜同青峰等人去网吧通宵,第二天考试仍除了英语科科接近满分,一时间被老师和同学们称为“天才”。
天麟很久没有再去找田军玩耍,这让振华很是疑惑。一日,天麟路过田军家门口,刚好与振华打了照面。振华赶忙叫住天麟:“天麟呐!最近怎么不见你来找军儿玩呢?是不是闹矛盾了。”天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没有闹矛盾,就是学习难度变大了,都在忙学习了。我们哥几个最近都不怎么在一起玩呢!”
振华慢慢走到天麟面前,摸了摸他的头,语重心长地说:“你很像我!有一股子拼劲儿!我们家当年很穷的,兄弟姐妹多,没少遭人白眼。有人还说我这种穷苦人出身的就爱往上爬,喜欢钻营。可是说这种话的人之所以不用往上爬,是因为他的父亲或者爷爷辈儿已经往上爬过了,甚至钻营得比我还狠,他们享受着先辈的福泽,不思进取,嫉贤妒能,反而嘲笑我们后起之家。真是下贱到了泥土里。”他顿了顿又说:“军儿没怎么经历过苦日子,不知道挣这份家业的困难,我看你是个成大才的孩子,将来要多帮帮他呀!没事多来家里坐坐啊!”说着就流露出一种伤感来。
天麟真诚地说:“好的!一定会的。”
天麟当时不明白赵振华为什么要跟他讲这些话,多年后他尝尽世间人情冷暖,才知道一个白手起家的企业家,在没有成功前总是被人看不起,甚至冷嘲热讽,成功后又到处受人谄媚逢迎,人人都想从其身上捞好处,很难有真情实意,这是多让人孤独啊!也许,成功注定是孤独的。
随着村子里楼房越来越高,轿车越来越多,村里的树却越来越少,河里的沙子越挖越多,空气质量也越来越差,年轻人也越来越想离开这里。村子里很多青少年如果没有能力考上县城最好的高中,是不愿意继续读书的,毕竟念高中要花一大笔钱。当时关于高中有句民谚传播甚广:一中搞学习,二中搞艺术,三中搞体育,四中搞对象。对于大多数农村出身的孩子,除了学习,其他都没钱搞。因此,很多人初中一毕业就去沿海大城市务工了,他们不愿意留在村子里的工厂上班,因为那是一件在同龄人中十分丢脸的事。
多年后,天麟在县城的一处公交车站牌下偶遇了田军,他们互相寒暄了几句,似乎之前的不愉快都烟消云散了,但是心中还是隔了一层厚厚的壁障。
青峰虽然没有再和哪个女孩谈过恋爱,但仍时常乐此不疲地跟天麟分享他如何偶遇暗恋的某位女生,或者如何要到哪个女生的联系方式,再或者有哪位漂亮女孩答应跟他约会聊天,总之在整个初中阶段他都在不停地更换钟意的对象,可惜再也没有获得像笑笑那样的真挚爱情。
天浩也没有获得舒雅的青睐,反倒是被一个隔壁村的女孩表白了,糊里糊涂地谈了一场短暂的恋爱。
大山在整个初中阶段都喜欢四处耍威风,总想成为一名让大家都敬仰的人物,但往往力不从心,事与愿违。初中毕业后四处鬼混了一段时间,之后继承了他父亲的卤肉店,成了远近闻名的卤肉大师。
翠花初中没毕业就跑到南方打工了,听说后来认识了一位广州的大佬,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天麟和一娜的爱情也逐渐走到了尾声。一天,孟婷婷突然找到天麟,说一娜要跟他分手,把之前天麟写给一娜的情书都还给了天麟,让天麟把一娜写的情书也还回来,理由是天麟每到周末都不主动去找她玩,感觉不是真心喜欢她。天麟面对日益严峻的学习压力,已经无暇顾及太多其他,心想就此结束这段恋情也算是个善举,就满口答应了。
谁知第二天,当天麟欲把情书还给一娜时,被一娜一把抱住,泪流满面,伤心欲绝地说:“人家只是想试探一下你是否还喜欢我,你居然没有一丝的挽留就答应了。可见,我对你的好,都喂了狗!”天麟不觉吃了一大惊,心想女孩子的心思真是复杂,连忙道歉说:“是我太愚蠢了,心想分手的事你都不亲自出现,让别人来说,以为你再也不愿意见我了,心如死灰后只好答应。”说着就轻轻拍起了一娜的背。
一娜一听,胸部犹如起伏的波涛般,呜咽着说:“我们不要分手,好吗?还像从前一样,我绝不打扰你学习……”天麟只好连连答应,把写给一娜的情书又还给了她。
他们之间的感情并没有因为此事而变得更好,反而日益疏远,渐渐归于平淡。他们没有正式分手,最后彼此谁也不提曾经恋爱过的事,变成了普通朋友,只有偶尔见面打个招呼,私下里再无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