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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水苦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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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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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子清湖历险记》连载

第三十六章 旅行的真相

我逐渐适应新的生活模式,每周一到周四,去招财猫奶茶店上班,周五、周六到梅先生教馆上课,周日上午接受李行的训练。我没有退馆。虽然依旧不合群,而且只要进了教馆就感到刻骨的孤独,但是自从上次谈话后,或许梅先生私下跟他们讲过话,那伙人收敛了点,我们勉强能维持明面上的和气。除了无法避免的孤独感外,新生活非常平静,几乎没有任何波澜。每一周都是相同的开始,每一周都是相同的收尾。太阳升起,太阳落下,等到夜色深沉,独坐群租房窗前,面对弥漫的城市光晕告别一个个昨天。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吗?我不止一次在心底问自己,然而一直没有答案。哪怕这种生活很接近我南下之前臆想的生活,某种角度上来说甚至比臆想的生活还要好:有一份轻松而且稳定的工作,还有不少学习时间,只要充分利用那些时间,就能证明自己不比任何继续学业的学生差,即便是功课也毫不逊色。何况为了新生活我冒尽风险,而且多亏了朋友们的帮助,否则我早就像枯黄的落叶那样被秋风扫进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即便如此,我仍然说不准它是否就是我想要的生活。我能做的只有两点:第一,日复一日重复着新生活;第二,铭记所有帮助我的人,在心底给他们最真诚的祝福。

最大的帮助来自约瑟翰,猫男也提供了不小的帮助。此外,有一个叫程芷兮的少女,她的来信安慰了我荒芜、敏感的内心。虽然我们的人生大不相同,此刻她或许在明亮的教室内汲取甘露,或许坐在明媚温暖的大房间里,在父母膝下承欢,她的来信更是常常让我自惭形秽,但是她是一个真诚可靠的朋友,一言一行都如同春风般温暖人心。每次想起她,我脑海就浮现一个青春靓丽的少女,心底也被暖流占据。中秋以来,我们还没有通信过。想到这里,我微微有些惆怅,就连跟昨天告别也觉得无味,又不敢主动联系她,生怕打扰她的生活。她肯定学业繁重,才会冷落远方的朋友,作为朋友,我该为她丰富多彩的生活感到高兴,而不是暗自烦恼,被惆怅扰乱心情。

这是一个明媚的秋日午后。即使是清湖这座南国城市,天气也变得凉爽宜人。12点钟,我完成李行的训练,吃过便饭,返回群租房。去洗手间冲完凉后,像梅先生那样坐得笔挺,脑子里却什么也没有想,只是静静地感受时间从指间一点一点流逝。等时间变得极其缓慢,所有声音都消失,我脑海再次浮现那个落落大方的少女。想到还没有跟她分享我新的生活,我拿起笔,找出草稿纸,以朋友的口吻给程芷兮写信,等信件写完,纠正语法错误后,再把它原封不动打在微信留言上。

珍贵的朋友:

您好!

很久没有收到您的消息,我又惶恐又不安。您最近过得怎样?身体是否安好?是否学业繁重,因此遗忘了远方的朋友?我朋友不多,每一个愿意跟我分享生活的朋友都弥足珍贵。从前您的分享让我感到又荣幸又开心。回想起来,当初我的回应太过冷淡,上回更是有些失礼。我向您道歉,请求您的原谅,同时向您保证,您永远是我的朋友。

因为某些原因,我的生活再度发生重大变化。这些变化没有任何坏处。约瑟翰给我找了私塾,每周五到周六,我都会去私塾上课。您或许会感到奇怪,在当代社会竟然还有旧社会流行的私塾存在。我最初也非常纳闷。实际上它跟旧社会的私塾有很大的区别,教授的课程与普通高中的课程完全一样。它只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师私下授课的场所。您可以把它看作家庭教师授课的场所。因为老师深孚众望,去私塾上课的学生有不少,某种角度上可以说良莠不齐,我甚至跟某些同学闹过矛盾。不用为我担心,它们全是过去式,对我来说,重要的是认真学习功课,否则辜负约瑟翰先生的良苦用心,实在不当人子。除了不想辜负约瑟翰外,我认真学习还有个人的考量——因为家庭变故,我很难继续学业,虽然一直存有证明自己的想法,却苦于没有机会,而现在就是难得的机会,一个证明自己不比在校学生差的机会。

除了学习上的安排,约瑟翰还为我找了一份工作。每周一到周四,我都要去一家名为“招财猫奶茶店”的店铺上班。这份工作并不繁重,每天只需上班八小时,中午还可以歇息片刻。同事们对我也很关照。整个奶茶店,我是干活最少的那位。这让我很不好意思。好多次我想干得更多,他们全都不答应,生怕我累着。或许他们认为我年纪太小,所以格外照顾。当然他们也是非常好的人,尤其是一个绰号“五百强”的同事,品格更是比其他人都要好。这个同事真名林木森,是一名大二学生,他的目标是进世界五百强公司,所以店长老是叫他“五百强”。他长相清秀,戴着一副眼镜,看起来非常文静,工作却非常利索,总是干最多的活,对我也很照顾。因为家境贫寒,他才来店里上班,下班后还得自习大学课程。虽然他过着平凡、卑微的生活,而且被生活折磨得有些憔悴,但是我认为他是非常了不起的人,就算与龙战辉相比也不逊色多少。每次面对他,他都像大山般厚重,仿佛他的内心潜藏了一整个世界。

除了学习和工作,约瑟翰还找了一个很有名的健身达人,帮助我锻炼身体。不用担心亏欠约瑟翰太多。他的人品如日月般高洁,帮助我只是出于高尚的品格,从不追求回报。

最后,再次向您表示我衷心的问候!期待您的回复!

您真诚的朋友灵子

2019年10月20日

打完留言,我又阅读了一遍,确认无误,又在期待您的回复后面加了一句“我会永远记住你的友谊“,才点击发送,然后坐在书桌前,一边阅读国文,一边等待回复。我并没有等很久。十分钟后,程芷兮回复了留言。

“我在忙,晚点回复您。”

是一句甜美的语音,语气略显疲惫,听起来有点冷漠。我按捺下焦躁,等待程芷兮第二次回复。这回我等了很长时间,直到太阳下山,去楼下吃过晚饭,漫步了一个钟头,又自习了几节课程,她才回复消息。当时我以为她忘了这回事,压下失望,准备就寝,听到提示音,第一时间打开微信。这次的回复很长很长。

“很高兴收到您的留言。您把我当非常好的朋友,我又荣幸又惶恐。我是一名普通中学生,各方面都很平庸,没有您说的那么重要。您过于封闭自己,一旦打开视野,就会认识许多远胜于我的朋友。”

“您的生活走向正规,作为朋友,我原本该为您感到高兴,并且第一时间向您表示祝贺,可我还是拖到深夜才回复您。一方面我的文笔有限,需要细细斟酌;另一方面,最近事务繁多,我经常感到焦虑,担心给您带来坏情绪。它们是我没有第一时间回复您的主要原因,但不是全部原因。我个人还有一点难以形容的情绪,因为它的存在,我很难提笔回复您。实际上,在您给我留言之前,我数次试图给您留言,分享生活,它们全因为没法描述的情绪,被我扔进了草稿箱……”

夜色深沉,我揉了揉眼睛,压下疲惫,继续阅读。

还是先分享我最近的生活吧。与您精彩的生活相比,我最近的生活有些苍白。功课其实不算繁重,主要的压力来源于家长和班主任对我们的成绩要求,尤其是班主任,他对我们抱了很高的期待。除了家长和班主任的压力,还有害怕自己学无所成的惶恐。生活上更是事务繁多,它们耗费了我很大的精力,又不足为外人道,只能等待转机。抛开这些不谈,我还是发现了几个奇怪的故事。下面的故事就是我最喜欢的故事,也是我之前试图给您留言的主要内容。

我们学校是县里唯一一所重点高中,囊括了所有类型的生源,有成绩优秀的尖子生,有体育生,有艺术生,也有缴纳建校费进来的收费生,当然最多的还是和我一样各方面都很普通的学生。虽然大家出身不同,性格各异,经历更是大不相同,但是对于处在最青春烂漫年纪的学生们来说,任何差距都不该成为交友的障碍。某种角度上来说,正是这种不论门第、不论身份的交友观才使得校园生活多姿多彩,同学们才能融洽相处。几乎每个同学都能融入合适的圈子,当然也有少数同学喜欢独处,他们每一个人都非常自信,敢于独自面对任何状况,只有一个叫“木子”的女生例外。她一点也不自信,比大多数人还要腼腆、敏感,常常惶恐不安,就像闯入聚会的兔子那样与周围人格格不入。公平的说,她既不出众,也不愚钝,既不比常人漂亮,也不比大伙丑陋,而且从不惹是生非,是学校最常见的乖乖女,总是文文静静的,这样的人照说很容易跟同学们打成一片。可她总是独来独往,跟任何人都保持距离。她没有朋友,至少在校园里没有朋友。就连家人似乎也忘记了她——所有家长都以孩子在重点高中读书为荣,校门口总是挤满探望的家长,可她的家长从未探望过她。这样的人难免被人议论。木子也是如此。好在同学们并没有很过分,所以大家还能安然相处。直到中秋节后,因为一些原因,我们学校封闭了好长一段时间,平静的局面才打破。每一天门卫处都排着长长的队伍,家长们害怕孩子挨饿受冻,排着长队在门卫处等待,以便把物资交到孩子手里。几乎每个同学都收到足够多的物资,他们兴高采烈,脸上写满被人关爱的喜悦。可木子的家长从未出现过,她也没有收到过任何物资。同学们暗自猜测原因。有人说木子父母重男轻女,早就忘了她这个女儿,有人说木子父母犯了重罪,正在监狱服刑,还有人说木子父母在远方打工,没法探望女儿……对于这些传言,木子非常生气,然而她的家人迟迟不出现,她也只能进一步封闭自己,以免遭受更多伤害。可事与愿违,大约十天前,卡卡宣布了一个重大的发现。那天晚上,她和她的小伙伴像往常一样侃大山,临近熄灯时,卡卡突然声称,学校的锅炉工,那对身体佝偻的老人,看起来憨厚老实的残疾人,实际上是魔鬼的帮凶。他们白天在锅炉房潜伏,物色合适的猎物——通常是瘦小软弱的学生,等选好猎物,就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把猎物掳走,虐待一番后把他们送给魔鬼。他们选取猎物的方法也很简单,无论是谁,只要独自去热水房打水,他们就从旁边的锅炉房跳出来,以帮助学生的名义接近对方,或者给学生小额金钱。只要学生接受他们的帮助,或者拿了他们的金钱,他们就会给学生种下魔鬼的标记。半夜的时候,那些学生会突然惊醒,像傀儡一样被控制着前往锅炉房。自从那对老人来到学校,不知道有多少同学被他们暗害。讲到这里,卡卡模仿那对老人的动作,扫视一遍听众,等待她们的呐喊。她没有等来听众的呐喊,倒是等来一声清脆的耳光。是木子,这个文静的女孩不知何时走到卡卡身前,给她一记耳光。她的眼里全是仇恨,眼睛死死的盯着卡卡,似乎卡卡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她们很快扭打在一起,同学们费了一番功夫才把她俩分开。被分开后,木子突然哭了,冲着卡卡和她的听众吼了很久,还拉着卡卡赌咒:如果那对夫妻是魔鬼的帮凶,她就向所有人下跪道歉;如果他们不是魔鬼的帮凶,卡卡就必须向她下跪道歉。我们都很纳闷,只是传言而已,就算是假的,木子也不必如此动怒,更不必拿尊严做赌咒。可木子就像失去了最心爱的人似的,哭泣了很久。大伙并没有疑惑很久。由于动静太大,当事人的伤痕又很明显,两人的家长都被叫到学校。这时候,大伙才知道木子一反常态的原因:那对上了年纪的夫妻,那两个给学校烧锅炉的残疾人,就是木子的养父母。十五年前,他们在某座小区的角落处发现了奄奄一息的木子,把她捡回家,当作亲生女儿抚养。虽然经济条件有限,但是他们从未亏待过木子。别的小孩有的,他们费尽功夫也要给木子弄来,生怕她受委屈;别的小孩没有的,只要木子喜欢,他们也要想尽方法买下来。他们自己却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就这样,木子一天天长大,养父母却一天天变老。为了给木子凑学费,两位老人拖着残疾的身体,到处打零工,终于找到给学校烧锅炉的差事。对他们来说,这是天大的好事,可是又有新的难题:他们的养女就在学校上学,同学们家境大多良好,倘若让大伙知道他们就是木子的养父母,他们的养女会不会被歧视?两位老人商量了很久,最后得出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就是不再跟木子联系。他们假装不认识木子,拒绝跟木子对话,只在月初给木子转一笔生活费,还命令木子不得透漏他们的关系。木子违背不了养父母的命令,只能含泪答应。在她心里,养父母就是最伟大的人,她不允许任何人诋毁他们。他们帮助学生打水的原因也很简单,他们看到打水的学生,就想起同在学校的养女。因此,听到卡卡说养父母的坏话后,木子大发雷霆,恨不得用生命捍卫他们的名誉。

这件事给我很大的触动。每次去锅炉房打水,看到那对佝偻的老人,我就想起我的父母。天底下哪有不爱孩子的父母呢?对我来说,双亲恩重如山,我的父母对我的关爱一点也不比木子的养父母给她的少,我的母亲更是给我很大的影响。每次想起我的母亲,我就被强烈的惆怅占据,生怕不能报答她的养育之恩。还请您原谅我过分敏感,可事实就是我很难报答她养育之恩,也许连万分之一都报答不了。我知道,人与人的经历大不相同,每个人的父母也各不相同。可我还是认为,每一对父母都深爱自己的孩子,您的父母一定也一样。就算我们回避这个问题,这一点也不会改变。我无法理解您的观点。这就是我数次试图给您留言又扔进垃圾箱的原因,也是我拖了很久才回复您的第三个原因。

您不必向我道歉。或许是我要求太多。可如果您把我当作很珍贵的朋友,就请您理解我的态度。

我不认为私塾能代替校园教育。但是只要上一天私塾,就该好好用功。这一点您想得比我更透彻。至于您跟同学们的矛盾,我希望您任何时候都不要好勇斗狠。奶茶店的工作听起来很适合您,那个叫林木森的同事也是非常好的人。

因为某些原因,我恐怕很难常常联系您。您别问究竟是哪些原因。衷心祝您一切顺利!最后,希望您能敞开心扉,您一定能收获许多朋友。我会永远祝福您!

程芷兮

2019年10月20日

阅读完留言,我轻轻放下手机。这位善良的少女,还在为我上次的回复生气。我站起身,打开窗户,夜风轻轻吹了进来。我深吸了一口气,一边眺望夜色,一边思考怎样回复,才能让对方理解我的观点,或者怎样回复才能假装理解了对方的观点。我思索了三分钟,决定实话实说。

“谢谢您分享的故事。您说过,人与人的经历大不相同,每个人的父母也各不相同。您父母品格高尚,您当然崇敬他们。可不是所有的父母都品格高尚。您了解我的家庭,也知道我这么说的原因。无论您是否理解我的观点,我们都是很要好的朋友。方便的话,还请您告诉我不能常常联系的原因。”

消息刚发送过去,程芷兮就回复了我。是一句甜美的语音,听起来却很急促。

“您还记得去年那件事吗?”

我沉吟片刻,给程芷兮发送通话请求。对方拒绝了,我只好发送语音消息。

“您是说我去西南地区‘旅游’那件事吗?”我问。

“‘旅游’之前呢?”

我思考了两分钟,也没弄清楚她究竟说哪一件事。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您知道,我的校园生活非常晦涩。我个人曾经对生活极度绝望,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尽力遗忘过往,好多事早就忘得一干二净。您直说就好,说不定我还有一点点印象。”

对方没有接话。我又思考了一分钟,想起一桩公案,就是去西南‘旅游’之前,我受到留校察看的处分。想到这里,我略微有些不快。对我来说,这不是一桩光荣往事。作为朋友,程芷兮没必要提起。

“您是说留校察看的处分吗?”我问。

对方沉默了片刻,再次发来语音。

“您真的不记得了吗?在您旅游之前,留校察看之后,还发生了一件事……”

我也沉默了。我隐约想起几件往事。因为执意跟过去了断,也因为这些事涉及到我不愿面对的人,它们早就被我尘封在记忆深处。它们都是过去的灵子所为,与现在的我毫无关系。如果没人提起,它们将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变淡,直到跟过去的灵子一块被彻底遗忘。可程芷兮却不依不饶,非要提起它们。她是我不多的朋友,我没法回避她的问题。我沉默了很久,决定由自己说出其中一部分往事。

“也不是彻底遗忘,只是不想提起。我曾经跟人打架,然后就被留校察看……”我说。

因为被人欺负,我和同学打过架,而且输得很惨。那时候,我正是最绝望的时候,常常感到生无可恋,对这位欺负我的同学采取了超出同龄人想象的报复措施。结局自然是两败俱伤,那位同学被送进医院,我被留校察看。

“原本处分比留校察看还要严重许多。”

她语气缓和了不少。她也明白,这些事对我来说有些沉重。

“我承认这一点。”

“阿姨求了很多人……”

我脸色变了,立刻发送消息,请求她别再讲下去。可程芷兮还是继续讲述。那是我无法否认的事实,也是我一直刻意隐藏的真相。父亲失踪后,我的母亲并不是突然失去联系,而是在我的执意要求下渐渐断了联系。处分出来之前,她来到学校,求了不少人,还答应了同学父母索要的大额赔偿,我才得以保住学籍,没有被对方父母送进少管所。出于少年的自尊,也出于对往事的愤怒,我并没有领情,而是溜出校园,开始我南下清湖之前最漫长的一段流浪经历。

“您别再讲了。”我再此请求道。

程芷兮沉默片刻,发来最后一段语音。

“晚安。祝您好运!我会永远祝福您。”

“晚安!祝您好运!”我回复道。

她最后的话过于郑重,似乎隐藏了不少的心事。当时的我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并未意识到这一点。这也是整个2019年我们最后一次对话。我关上灯,扫了一眼越发深沉的夜幕,如同往日那样,告诉自己必须快速入眠,以便迎接新一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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