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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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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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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梦梦(第一部)》连载

第三章 古月缠成小足被赞心喜 躲避土匪眼见父溺死妹

梅古月:我瞄见父笑着把老夫子送出门,这才松一口气,正准备去堂屋,大大阴着脸撞进门道:“太不像话了!女伢怎能上学堂?还骂胡先生是羊!再不能叫你到处疯,再也不能等!”我心里一惊,大大边责备我边在柜中找出布条,她要缠我的脚么?快逃!我刚冲出房门,一下子撞到正要进房的父,他把我抱起,大大已找好布,又端来洗脚水及酒壶,我哭闹叫喊道:“我不谈(缠)脚脚,我再也不去学堂啦!”大大帮我洗了脚擦干,剪了脚趾甲,又倒了酒往我脚上抹,脚先凉后烧,接着她把布往我脚上缠,我挣扎道:“我不谈(缠)脚脚!”我越挣扎,父就越箍紧我的脚,直到我动弹不得,而大大把我的脚趾全都折向脚掌,留下大脚趾,其余的都被她迅速绑到脚底,缠一层,紧一层,“咯吱”的一声脆响,我的脚趾绑断了吗?疼得我哇哇大哭,钻心的疼,像有千万只野蜂,或毛虫钻进胸膛里,蛰我的心,刺我的肺,布缠得一层更比一层紧,一圈更比一圈疼,我大汗淋漓,泪如雨下,已没什么力气挣扎,哭叫道:“我疼死了啦——为什么要谈(缠)脚脚呐——”大大不惊不慌,淡然无所谓道:“谁叫你是女伢?是女伢就要缠脚!还上学堂?那是你去的地方么?老夫子说得好,女伢只做针线纺织,只事炊饮顺从,只守三从四德,方为美德——别动!不缠脚?将来你婆家不要你,嫁不了人,败坏了德行,坏了我家风!”“我不嫁,不嫁啦!”我太弱小,无法抗挣,大大那么狠心,一点也不心疼我,不一会儿,我的两只脚就被她缠裹成两只小熨斗,大大像看宝贝一样端详半天,十分满意,又帮我穿上睡鞋,最后笑着把我扔在床上就走开。而我只觉得两脚像在火上烧,炭上烤,简直暴燃着,又像是泡在开水中,且是熬着一锅辣椒的开水中,火辣辣的——“哐唧哐唧”大大开始在堂屋织着布,我傻呀,只要把她绑在我脚上的布拆掉,我不就不疼了吗?我刚想爬起来,用一点力就疼得哇哇大叫,眼泪直流。我咬着牙,忍着疼,慢慢挪,慢慢移,终于爬坐在床上,脱掉睡鞋,立即觉得脚变得很轻松,如移去压着的一座山似的。我踮着脚后根,找到布头,把它掏出来,一圈一圈地松开,就一圈一圈的畅快,比稻香给我吃的麻花还畅快,也感到脚像小鸟长着翅膀一样,展翅在天上飞起来——大大气势汹汹地飞步到床边,挥起巴掌,盖向我的额头,一掌把我打倒在床,我先是眼睛一黑,接着就有好多好多小星星在飞眨着,我委屈得大哭大叫,大大喝叱道:“你还歪心眼!看你下回还敢不敢拆!快说,你还敢不敢——不说是吧?我还要打!”大大一把将我拉起来坐着,扬手又要打过来,我哭着求饶道:“大大,我不敢才(拆)了,别打我。”大大这才停手,把我拆开布的脚椽到床沿,将松开的布条重新一圈一圈地拉紧绑牢,我只觉得小鸟的翅膀又被捆折断,疼得快要窒息。她缠好后,又找到针线,把布头活口给密密匝匝地缝住,帮我穿上睡鞋,重新把我撂在床上,任我哭喊,哄也不哄就出房门而去,我好伤心,我好疼痛,我哭着睡去,睡醒又哭,我要抗挣!我不会屈服!我不要缠脚!

梅古月:我帮哥哥赶猪出圈,哥哥扬着小鞭去放猪,父也牵着牛去犁地。见他们远去,我准备回屋,一个贩夫却挑着黄澄澄的柿子、带霜的柿饼、白鼓鼓的麦芽糖等东西叫卖堵在根前。这贩夫像面墙,贼碌碌的眼珠左顾右盼,鼻子边上长了颗黄豆大的黑痣,痣上还长了一根毛。他那贼碌碌的眼珠在我身上上下滚动,想图谋不轨么?我心发怵,他却奸眉贼目地笑道:“好一双精巧的‘三寸金莲’呀,是个美人胚子,不买点东西吃么?”我的脸瞬地发烧发烫,虽然这人奸凶,但我却很享受他对我的赞美,我在家门口,他还能怎样?自从被大大缠了脚,先前脚底像被抽去筋、剥光皮一样,血淋淋的,哪经得起砂硌尘绊?多次反抗,但力量弱小只能顺从,后来“金莲”渐渐长大成形,不疼了,也就习惯了,更是喜悦和享受这种赞美啦——弟弟三毛、妹妹四毛跑出门围过来,大大抱着五弟道:“你这个客快不要在这里叫卖,我家穷,没有多余的粮或钱买你的东西,快去别人家贩卖吧。月月,进屋,把三毛她们也带进来!”我心里被赞得甜滋滋,像吃了蜜糖一样,是呀,女子确实不宜抛头露面,尤其在这面奸邪笑的陌生人面前,他磨磨蹭蹭的想做什么坏事么?我忙把哭闹的弟弟妹妹拽回屋,闩上门,心里才安静下来——看你还能做什么坏事!?我开始纺线,劳累一天,晚上早早睡去,直到夜里,被湾街上吵闹的狗叫声吵醒,眼前黑咕隆咚,应该是三更半夜,屋外人声嘈杂,时大时小,感觉有好多人聚集在湾街,发生什么事啦——“吱”的一声,我们的房门被推开,一个黑影闪进,我一阵惊恐,妹妹、弟弟也醒了,吓得大哭,我颤抖道:“大大,有人进到我们房里来了!”

“我是父,不要怕,三毛、四毛不能哭!不好了,大崎山里的土匪来抢东西了啦,有好多人,把族长家里围个水桶似的。”

大大:“土匪来了?这可如何是好?月月,四毛,你们快钻到被子里面躲起来,不能哭、不能出声,把老大也叫到我们房里来吧?”

父:“不用那样紧张,我们家穷,土匪们还盯不上我家。嘿嘿,这穷总算也有个好处。”

大大:“不要大意,我们家的猪和牛,你可把它们藏好了?”

父:“我把它们赶到下厢房里了,还上了锁。”

我感觉父边说边窸窣上床,听他说土匪不会光顾我家,心才平静下来,弟弟们早被父低沉短促的话吓得在被窝里气也不敢大出,族长可是梅稻香的爹爹,那些土匪不知会不会把梅稻香也抢去,若把她抢去——“哐”的一声,我家的大门被人撞开了?啊,天啦!土匪来我家,是要把我和妹妹抢走么?父立即翻身起床,刺目的火光射进房间,危险就要破门而入。大大哆嗦颤抖着,我们四人也跟着颤抖,床也跟着一起颤抖,她把我抱得紧紧的,妹妹们则抱着我的脚不放,一时只听见我们五人节奏不一的心跳声,此起彼伏,杂乱无章—— “吱”的一声,父打开房门,房里瞬间就被火光填满,一股松香味刺入鼻孔,只听有个陌生又有点熟悉的声音吼叫道:“你家的猪和牛不在圈里,藏到哪里去啦?”父小心回道:“大爷,我家徒四壁,打长工为生,哪能养得起猪和牛?大爷——”

我听到“啪”的一声,又响又亮,打断了父的乞求之声,父定然是被抽了一耳光。紧接着土匪们骂着闯进房里来,父哀求道:“大爷,这是我屋里人(妻子)和孩子的卧房,我即使有猪和牛也不会把它们放这里呀——大爷、大爷床上没有猪、没有牛,那是睡的屋里人、孩子,大爷……”我躲在被窝里颤抖着,土匪们近在床榻,他们想干什么?父估计是上来阻止,“咚”的一声被掀翻摔地,大大把我抱得更紧,我们五人的身体像筛子筛米一样,床被筛得“吱吱”不停地响。突然,一阵冷风相侵,我们的被子被掀开,妹妹大哭,我则被一双大手钳起,一下子从床上钳到地上。我惊恐颤栗得绵软无力,骨头像被抽走了一样,被人拎着,就像拎着一只病猫一样,没有半点反抗气力,脑里一片空白,慌恐,恐慌,无助,绝望包裹着我,而拎我的人有点面熟,鼻子旁有个痣,痣上有根毛,这不是早上在我家门口叫卖柿子的贩夫么?他身后四、五个人,有一个人举着火把,另几个人拿着黑粗粗的棒子,或握着明晃晃的大刀,把父挡住,哥哥想挤上来被人一棍打倒在地,踢到角落里去了,父挣扎着又去护哥哥——土匪一手拎着我,一手在我胸部抓捏了两下,接着又在我胯间掏了一把,我感觉不到痛疼,只听到恐惧!只嗅到恐惧!我哭天喊地,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我想,天还是那样的黑着,地还是那样的宽广,我家里发生的事,与它们没有丝毫关系——大大从床上连滚带爬地跪到地上,嚎嚎大哭道:“大爷,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求求你们放了我家姑娘吧?”

“干什么?哈哈哈——这女伢还蛮漂亮,抢去做压寨夫人或者卖到窑子里,估计能卖到不少钱,哈哈哈——”

大大:“大爷,你们不能呀!她才十来岁呀!”

“敢骗你大爷!快把你家的牲口放出来!若再说谎,我就把这姑娘抢上山去,再一把火烧了你们这破屋!”

父:“大爷,你大人有大量,不是我说谎,我家下厢房里确有牲口,但那不是我家的,我是替东家放养的,你们若用得上,就带去吧,只是请你不要吓着孩子。”

我被拎到堂屋,父打开下厢房门后,土匪们就涌进去,搅得猪叫牛哞,首先牛被牵出来,不一会儿,猪不哼不叫,四脚朝天的捆着,中间插一根杠被两人抬出来——钳我的手松开,我饧在地上,土匪们笑着扬长而去,屋里一下子被黑暗吞噬。呜呜幽幽,抽抽搐搐的那是大大低声哀哭道:“月月,你不要怕,我们现在安全了,没有事了——牛没了,我们怎么种地、怎样活命啊——”我仍吓得魂飞魄散,饧着不敢动弹言语,他们还会卷土重来捉我么?

梅古月:我正在纺纱,父推门而入,灌进一阵侵肌寒风,他神情慌张,迅急闩门道:“土匪又要下山,月月,快别纺,吹灯!”我惊得从椅子上弹起来,去年我逃过一劫,今年我又长大一岁,这次他们肯定要把我抓走,我心惊肉跳带着哭腔道:“大大,我们怎么办?”大大惊恐道:“是真的吗?”

父:“是真的,今傍晚时分,有些许身份不明走贩补匠什么的在湾街游走,那是土匪来踩点的。”

大大:“那怎么办?我们逃吧?”

父:“你挺着个大肚子快要生,能往哪里逃?再说现在黑灯瞎火的,怎么逃?我家也没什么可抢的,还是闩紧门,万一不来呢?”

大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们坐等着土匪来抢么?这是个什么世道呀,土匪横行,无处藏身;提心吊胆,无安无宁,又旱涝无常,歉收缺食,这是天要绝人之路么?”

父:“我们这里的情况还算好的,别处还在混战打仗,枪弹炮火,流血死人的。”

大大:“可我们这里也生不如死呀!整日里担惊受怕,人心惶惶,命都不在自己手里。你想想,那土匪要是抢不到什么东西,把老大梅增月奴役去做苦力,累死打死也说不定;把月月抢去卖到窑子里,或抢到土匪窝里糟蹋,岂不也是暗无天日?我想,我们还是逃吧?”

父:“逃真没法逃了。遇到狼怎么办?增月,你现在就搭梯把古月带到堂屋的隔楼上,藏在柴草堆里,若土匪来了,就不要响动,三毛、四毛、五毛都小,应该不会抢他们的,就和我们睡在一起,闩紧门窗,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我和哥哥惊慌惊恐地爬上楼,父藏去梯后,我就头皮发麻,每时每刻等待着死神的到来。

梅古月:我浑浑噩噩眼涩干肿地被一阵呻吟惊醒,哥哥还在打鼾——所幸土匪没有来抢劫,虽窝在柴草中腰酸背疼,但还是安全地度过了一夜,为什么会有凶蛮不讲理的土匪?难道土匪一直要像这样猖獗下去?随着我一天天长大,会不会把我掳走?大大在苦苦呻吟,莫非她发生要生孩子?屋顶亮瓦透出昏光暗亮,虽然天亮了。父重新把梯搭好,我忧心道:“父,土匪今晚会来么?”

“不知道。你大大要生了,快起来烧水帮忙。”

我忙下楼去灶房烧水。父总爱埋怨大大能怀能生,但又无可奈何。大大真的很能生,若连夭折的弟弟妹妹,共生了八胎,现在要生的是第九胎,大大常叨念说生一次孩子要她半条命,每次生孩子,痛苦得总是撕心裂肺,还要流那么多的血,若遇上难产,大人和小孩都没命。我苦难的母亲,菩萨保佑我的大大顺顺利利吧。我将来出嫁,也要像大大这样,生了一个又一个、撕心裂肺一次又一次、流血滩了一床又一床么?我心一颤,这多惨疼!倏地,我的脸一阵火烧发红起来,要是被人知道我想着生孩子的心思,岂不是没有女德?岂不败坏家风?为了掩拭自己内心的过失,我忙舀热水,而弟弟妹妹来到灶房要吃的,我道:“你们先去玩,等一下姐姐再做早饭你们吃。”只听房里传来响亮婴儿的啼哭声,父已帮着大大接生了,我忙端水来到房门边,父开门接过木盆,我小心问道:“是妹妹还是弟弟?大大可安好?”

“现在不要你帮忙,快去做早饭!”

“嗯。”我答应着,却见父神情苦凝,答非所问,他用肩背把门撞关上,我心里掠过一丝不安,怎么啦?出事了么?我到灶房拿了洗米土钵,推门进房舀米。“啊——”我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跌倒在地,只见父把刚出生的婴儿摁进我先前送进热水的盆里淹溺,那白嫩嫩的小腿,像莲藕一样,还在“扑嗵”地挣扎动弹,那婴儿定然呛得十分难受,定然憋得面红耳赤,我心惊胆颤道:“父,你……”父却打断我的话,惊慌吼道:“快把门闩上,别叫弟弟他们进来!”我手脚瘫软着转过身把门关上,父这是要杀死婴儿么?只见盆中的婴儿渐渐不再动弹,我惊恐疑惑道:“父,为什么要这样?”父目光凶狠道:“你的这个妹妹一生下来就死了!若有人问起,你就这样说,说你妹妹在你大大肚子里就死了,听到没有?!快把你大大身上、床上的血水弄干净,帮她穿衣盖被。”我听命爬起来,脚却一软又吓倒在地,父捞起妹妹,就像捞起一只在开水中泡烫被拔光毛的鸡一样,妹妹嘴里、鼻里不停地溢滴着水,父则不惊不乍地把妹妹放在一块布片上一卷,出门拿来一只破篮子装上,又从容不迫地把大大的衣胞(胎盘)装进瓦坛,麻麻利利,利利索索,拿着它们一起出门,并回头嘱咐我道:“你还不帮你大大擦洗?”我瘫坐在地上惊魂未定,大大抽泣不断,为什么会这样?父会溺死我或妹妹四毛么?我们都是女伢,尽管土匪还远在山林,可父却近在身边,他什么时候、哪一刻动手?我和四毛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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