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梅古月:我站在大门口,只见天像破了窟窿似的,不停地下着雨,尤其昨晚下得猛,直到现在还浇泼着,院子内,湾街里,淌着齐脚踝深的水,水面被击起一片又一片的水泡——父扛着锹、披蓑戴笠地跑进屋,他边脱衣边哀叹连连道:“完了,完了,发大水了,全淹了,石牛河的两岸,一川平洋,里面还淌着一些死人!”大大惊叫道:“啊?我们的稻田岂不全淹了?又要挨饿了。”我心头一颤,死人?挨饿?想到被父溺死的妹妹,尽管大大曾对我说,父也是没办法,一来妹妹是个女伢,总是要出嫁成为别人家的人,二来我家常常断炊无粮,养不活更多的人,所以刚出生的妹妹必须死。去年土匪到底洗劫了我梅家湾、及东南方向两、三外里的虎头崖湾,虽我家幸于免难,但现今发大水,却灾祸连连,大大又说要挨饿,我也是个女伢,我必须死么?也不知父是不是要对我下手,是不是轮到我?正欲躲进房里,只见父蹲在门口,埋着头,声音哽咽道:“今年日子又难挨了,发大水后又往往大旱,何止是挨饿,搞不好又要饿死人。”我忙躲进房里,常对父充满恐惧,敬而远之,他说的会成真吗?傍晚时,雨已停下,我出门喊父回家吃饭,他被族长组织在湾街外不远的石牛河边防汛筑堤。我来到石牛河边,河岸边支棚搭铺,挑旗展帐,约里许,这里就是大大卖布贾物之地,而林立店铺的街面洪水已退去,泥砂已清尽,父他们则在不远处的堤边捞搁浅岸边的死人,也不等人来收尸就埋进后山深沟里。我惧怕地站在河岸边唯一一株茂盛的大枫杨古树下,只见西、北面似无岸无涯,东边更是一片汪洋,接天连山,水势回荡,波黄浪浊,村庄树林,如岛似礁,罗布其中,水中浮浮沉沉的有房梁门窗、桌椅板凳等物,还有猪呀牛的。唉,老天爷真是不长眼,想想昨晚,洪水突然携砂带浪,冲院推墙,在睡梦中的人们,也许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被卷走淹死,这该要淹死多少人?幸亏我们梅家湾地势高才免于受难——死人?是的,河中的洪水舔堤吻岸,推波涌浪来几具尸体,有大有小,一个个泡得像屠夫杀猪剐毛前,往猪体内吹足气一样,胀胀鼓鼓,鼓鼓胀胀,我不敢多看,忙喊道:“父,回家吃饭!”我也不管父听到没有,蹬着木屐直往家里逃,晚上又要做噩梦——这石牛河简直比父更凶毒,你为什么要发洪水?你为什么要淹死那么多人?还淹了我们的稻田,而父的那句“搞不好又要饿死人”的话在耳边回荡,这是要饿死谁呢?
二
梅古月:我正在绣鞋,饿得头昏眼花,大大则在织布,突然乡邻在门外叫道:“打得太凶了,梅增月他们受伤了!快去救人!”我心里一个咯噔,父和哥哥梅增月被族长组织去打架,涝后大旱果然被父说中,石牛河上游的东北向,离我们梅家湾两、三里的河口湾很霸道,借着地利在上游,小涝的时候就开坝泄洪,淹我们下游几个湾的庄稼;旱时就筑坝蓄水,只浇灌他们田地,浇足喝够了,也不放水下来,甚至以讹诈钱财为条件才放水,真是岂有此理!只许他们活,就不许我们活?这是什么世道啊!三年五年的,不是小争就是大斗,争来斗去,总是以伤筋断骨、破皮流血几个人收场。大大带着哭腔往石牛河跑,我也惊恐不安地跟着,湾街上空空荡荡,不见人影,池塘干涸得像只巨大的灰锅,只剩锅底一滩水。我们来到河堤上的那棵枫杨古树下,它歪着树干,就像斜着张开的一把大伞,树梢低头耷脑,叶子黄的黄,飘的飘,落的落,下面则聚着许多老妪童叟,个个翘首,踮足盼顾于东边石牛河水出山处那边,只见河滩上蚁聚了满满一滩人,或拿锄头,或扛铁锹 ,人们惊诧地叫喊,一会儿进,一会儿退,如波起伏,喊骂之声,不绝于耳,也不知父和哥哥伤势严重不严重。突然,河滩中间扯出一条白练,那白练越拉越长,渐铺渐宽,向我们这边蛇行而来,河滩上的人们手舞足跳而回,不一会儿汇聚上岸,列队向我们这里压过来,一路抛衣摇锄,得意洋洋。树下的人们也欢呼跃跳,而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人,相簇相拥,人群里扶着、背着、抬着有四、五个人,他们越行越近:父一脸的血,像开了朵大红花一样被哥哥扶着,他的头应该被打开了,而哥哥则得意洋洋,大大淌着泪迎上去,父反而安慰道:“没事,只是头破了点皮,增月倒是十分勇猛,打得别人到处逃躲!”我悬着的心这才回位,他俩幸好无大碍,一股血腥味扑来,另一些人头上流着血,衣上沁着血,一路上还滴着血,个个虽伤犹荣——古树静静矗立,雄威不语,俯视着人们,难道你不怕么血腥味么?人们都说你是神灵,给你挂红布,烧香纸,难道你就不能保佑这条河旱时能浇灌,涝时能排洪,无论旱涝,河的两岸连连丰收么?从而我们挨不着饿,看不到流血,看不到浮尸,那该多好啊!现在河滩里虽来了水,感觉也应不了急,这样地里就能一下子长出粮食来么?父的那句“搞不好又要饿死人”的话又在我耳边回荡。
三
梅古月:借着夜幕的暗光,我和妹妹四毛一起洗脚。灶房里,大大和父争辩什么,并带有哀求哭泣的声音,感觉气氛有点诡异,又要发生什么灾难——四毛趿着鞋边逃边说唱道:“我不缠脚,好疼!‘快放脚,快放脚,放了脚,真快活,能跑能跳能跨沟’,湾里好多女伢不就放开了脚么?”我道:“别逃!我跟你缠上!否则一双大丑脚,将来你婆家不要你!长大就嫁不出去!嫁不了人,败坏了德行,坏我家风!”我比妹妹大七、八岁,可我的脚和她的大小差不多,瞧,我的脚已缠成型,双足拱起,成了个肉坨坨,大足趾尖尖最长,其余四趾都垫到脚底,紧紧贴着脚掌,脚掌和后根之间夹成一道深深的缝隙,和妹妹的脚相比,我的就十分小巧喜人了。我的脚布已缠好,便去追妹妹道:“反啦、反啦你啦?别人是别人,我家是我家!麻雀岂能陪着鹞子飞?祖祖代代都是这样过的,到了你头上你就长出龙角来啦?”父、大大也跟着进房,妹妹就乖巧就范,父却一反严苛常态,语轻气和道:“放脚吧,这事儿正闹得热闹,族长家的女儿也带头放脚了,别的地方都放了,如果不放脚,被保长知道,可要罚钱,我家哪有钱罚?我想,现在都民国十几年了,辫子剪了好多年,也没看见谁因此被砍头。这辫子剪了,真的省好多事,若不缠脚,估计真的像歌里唱的那样轻松方便,脚大站得稳,还方便干活做事,依我看,四毛就不要缠了,先观观风再说。”大大含泪不语,算是默许,而妹妹却懂事道:“大大,您别哭,我缠脚就是了。”大大更是泪如泉涌,紧紧地抱着四毛爱抚着,我很疑惑,大大好像不是因妹妹不缠脚这事而哭得这么伤心,那她是为什么事哭呢?是爱护妹妹四毛么?我心里竟泛起一点点嫉妒的酸意。大家各自摸黑睡去,清早我醒来,去大大房里舀米煮粥,只见大大披袄半躺半坐于床上,淌着清鼻滴在给四毛缝衣补袄,四毛还熟睡在她的身旁。四毛的褂和袄,都是我曾经穿过的,之后三毛穿,再轮到她穿时,早已破破烂烂,我穿时都是青面子或青色,是我和大大一起用烂塘泥等浆染成色的,现在都掉灰了(褪色,因衣服是用烂泥等物浆染成青黑色,褪色时像土墙上掉灰一样,故称掉灰),大大把手里补好的褂子放在床头,又拿起棉裤,先扁好掉絮的裤筒,又找出一块布,在裤子膝盖处的一个洞上比了比后,颤颤抖抖的手,就飞针走线,密密匝匝地缝起来。大大最近掉喜(流产)了,是饿的缘故,我道:“大大,你的月子还没满,不易动针,且身弱体虚,天寒地冻的,你还是躺下休息吧,可不能像以前一样落下月子病,我来帮四毛缝吧?”大大倔强地推开我去抢夺的手,似有恼愠之意,眼里还噙着泪,端详了一会儿四毛后,又埋头缝补,我不解道:“大大,您怎么了?”
“你不要管我!你先去烧些热水端进房里,再弄些许麦草灰来,我要跟四毛洗头。”
我按大大的吩咐端来热水、麦草灰,大大挂着两行泪,就用麦草灰跟四毛洗起头来,又为她梳扎着辫子,边梳扎边嘱咐道:“四毛,我的儿,你日后要学着自己洗头梳辫,缝衣补袄。等会儿来接你去的,那是你的公爹,要听他的话,更要听你公婆的话,要多做少说,不会做的,多问你公婆,多叫她教,有什么委屈、苦累要多忍,百忍成金,千万不可任性,那就是你的新家!”四毛道:“大大,谁要来接我?我为什么要去别人家里?我不去不行吗?我要和姐姐、哥哥她们在一起,还有我可以引弟弟玩,我不想去,我要和你们在一起。”我大惊失色,莫非父要把四毛送到她指腹为婚的婆家去?我梅家湾里有几户被人送来做童养媳妇的女伢,她们不是被欺负打骂就是被挨饿受虐,因为多一个人就多一张嘴,所谓的婆家若也缺食断吃,其状很是悲惨。大大和四毛抱在一起,哭成一团,我也心酸鼻疼地泪如雨下——堂屋里,父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在寒喧着,客套着;客套着,寒喧着,可四毛她还不到七岁啊,到别人家里能做得了什么?会不会受虐挨饿?她这一去,也就永远成为别人家里的人了,我也哭道:“大大,父怎么这么狠心?能不送走四毛么?”大大没有理会我,其实我家里常常断米断炊,田地卖了一块又一亩,所买之米总也管不了多久,小米缸就底朝天,尽管父和哥哥佃了地主的田,风调雨顺的也落不到什么粮——大部份都交了课粮,去了别人的,就没自家的。这些年来我家真的是举步维艰,刚出生的妹妹被父溺死,不,绝不能说是父溺死妹妹的,总之是那个出生的妹妹一来到人世就永远的离开了我们,紧接着,我的这个妹妹,调皮的四毛,一起玩耍、干活的妹妹,也要远离我们而去,这是为什么?我的心好疼,我家为什么会这样?忍饥挨饿也就罢了,为何还要骨肉分离?我也蹲下,抱着妹妹哭,妹妹更是恐惧嚎哭——父来到房里,脸悲面恸,咬着牙,鼓着腮来抢妹妹,大大抱住不放,我也不松手,像拔河比赛一样,你拔过来,我拔过去,你来我往地拔来拔去,三、五个回合都不松手,父最后道:“松开吧,不送去怎么办?说不定还有条活路呀,这么多孩子,岂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饿死?”大大害怕了,我也跟着松手,父最后把妹妹从我们怀里抽出去,妹妹哭得像杀猪一样乱叫,哭天喊地道:“大大,我不去,我不去——”我锥心地难过,不知妹妹心里会有多么的恐惧、无助,一定也会像我被土匪拎起时的那样恐惧、无助!大大抱着我哭得更是无助无望,是啊,我家常常吃了上餐不知下餐,我们都要被饿死么?
四
梅古月:我和弟弟三毛在麦地田埂里挖野菜,细算起来,我们已有六、七日没吃进一粒米,就是靠挖点野菜野草度日。其实,野菜也已挖不到,能吃的都被人们挖光。弟弟三毛躺的地埂上,嘴蠕动着,有气无力地嚼着草,嘴角还露出一些枯草。我头晕眼花,有气无力地也跌坐在三毛身边,在脚肚上按了按,深深陷下去一个手指印洞,然后慢慢一点一点地弹回来——脚浮肿了,难怪站一会就累。寒风割面,乍暖还寒;枯草遍野,荒荒凉凉,麦苗半黄半绿,离拔节抽穗收割还有三、四个月。去年夏天,这些田地被洪水淹过后,砂石几乎漫平田埂,若不是地界,所有的田地就连成一片,人们挖出的稻子,都烂了,还散发出一阵阵酒香——颗粒未收,虽然当时我湾里没人淹死,可到今年,却陆续饿死好多人,现在轮到我家了么?我家能熬到麦子熟的时候么?“五九、六九,沿河看柳”,若还挨一些日子,树叶长出来、野菜长出后,捋树叶、挖野菜吃,也许可以挨到麦熟,可这个冬天真的太漫长,家里能吃的都吃光了。弟弟一阵咳嗽,他定是咽草噎着,我关心道:“三毛,你没事吧?”他摇了摇头,仍闭着眼,我接着道:“我们也该回去了,总算弄到几颗野菜,洗了,也可以煮半锅汤,度一餐算一餐了。”
“姐,为什么我们总是挨饿?你说会不会有一天,我们不再缺吃缺穿,餐餐吃着又香又软的大米饭呢?到时,那日子过得是多么美美啊!”
“餐餐吃大米饭那真是美呀。”这不是在做白日梦?我却安慰道:“应该会有那一天,起来吧,我们回去。”弟弟被哄得脸上掠过一丝笑容地爬起来,我挎着篮也摇晃着起身,姐弟俩步子蹒跚,歪歪晃晃。我只觉背上像压了座山一样,是那么的沉,压得叫人窒息,莫非自己的躯体有千斤、万斤重?我要是个男孩子就好了,也可以像哥哥那样去给地主家打长工,省了家里负担的口粮,还可以多多少少接济一下家里。而弟弟也想去打长工,只因他太小干不了活,没人要。只见前面一排光溜溜的树,被人剥皮而食,一株又一株,白楞楞的,断枝折条,就像一一个披头散发脱光了衣服的疯女人立在风中。弟弟一脚踢滚一根白晃晃的骨头,一两尺长,死人的骨头,是被野狗叼来的,旁边还有一个骷髅头,黑洞洞的眼、鼻,龇牙裂齿,白白亮亮,本应惊悚,但见得多了,也就不怪不惧了,在我们湾街后山的那条山沟里,被狼或狗刨出来啃得光亮亮的人骨,遍地都是。我俩转过一片杂树林,走到一口池塘的岸上,只见塘岸尽头的水沟埂旁,有四、五只野狗,颠着肥硕硕的屁股,翘着蓬松松的尾巴,摇呀晃的,显得那么欢乐自得地争吃着一段黑乎乎的东西——那是人尸,定然是外地逃荒乞讨到我们这里的人,饿死在此,无人收尸,正被这几只狗饱食分享。我心一颤,明天,后天,我若被饿死,也会这样曝尸野外被这些野狗吃掉么?莫非这人活着,仅仅是给野狗当盘中餐?那这人活着,连一只狗,一只野狗都不如么?!我浑身骤起鸡皮疙瘩,有一只狗抬头回望着我们,它白头花身,嘴脸被染得红彤彤,片刻,它又扎头去争吃,并不惊怕我们的到来。一阵恶臭袭来,我捂着鼻,弟弟也捂着,我道:“我们还是绕道吧,这些野狗吃死人吃疯狂了,若靠近,说不定连我们活着的人也吃。”我俩退回绕开,一行一歇地回到家里,还未进门,就听见小弟五毛在嗷嗷大哭,我扶着门垛,喘着气,只见族长梅大爹和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围着大桌子在和父说什么,这个陌生人是做什么的?大大则抱着五毛坐在桌子下方,她侧过身敞袄露乳,乳房垂耷拉着,神情木然地给小弟五毛喂奶,五毛吮了几下,哇哇地又去吮另一只,吮不到什么,就又哭——大大没奶,一点奶水都没有,早就没喂五毛了,今天怎么干喂五毛?这样就能哄好五毛不哭?我正准备抬足跨门槛,在我前面跨门槛的三毛,脚没有跷过去,绊了一跤,我顺势去抓他的背,没站稳,和着三毛一起跌倒,紧接着眼前一黑……我的额头好疼,火辣辣的,我在哪儿?我怎么和衣平躺在床上?哦,原来刚才摔倒了,三毛也摔跤了,定然是父他们把我抬到床上的,只听堂屋里族长道:“老梅,你与其让孩子饿死,还不如送人抚养,而收养的人因心存感谢,送你老梅10块大洋,因此,老梅这不算是卖孩子,族里不会怪罪你的。因不是买卖,所以没有必要立据画押。但老梅日后是不能反悔,孩子和你家从今天起,没有任何关系,不许探视孩子,也不能相认,若有违诺,引起纠纷,我梅氏族必惩罚老梅。”陌生人道:“既然族长这样说,我就不要求立字立据了。”大大哀求道:“你这位客,抱养我儿,必视同己出,能有条件,将来要送他上学堂,教要严,千万千万不能让他走上邪路。万一,我说的是万一,听到有关你虐待孩子,我们是可以要回的。”父干脆道:“对!”陌生人又说:“我当然视同己出,行,你们的担忧我能体会。放心,不会有那一天的。时候不早了,我也该走了。”我听到大大在哽咽,父这是要卖五毛么?为了不让人唾骂才搬来族长美名其曰是送人?难怪大大给五毛喂空乳,想尽最后而又不能完成的母爱么?五毛,我的弟弟,我的第二个弟弟,他从今天以后,就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从今天以后我再也看不见我的弟弟,看不见我的亲弟弟!?我的五毛,是我一手抱大的,一手喂养的,他会笑,笑得很可爱;他会呀呀学语,会咿咿叫姐!我的眼泪腾地涌出来,也不知那来的气力,迅急掀被,翻身起床,踉踉跄跄地走出房,只见大大正在亲怀里的弟弟,脸贴着脸,泪光满面,我道:“大大,五毛不送人好吗?我会拼命去找、去挖野菜。”大大抬头相望,抽泣出声,泪淹鼻脸并不应答,父拿着银洋,掂了掂,然后阴着脸,竖着眉,凶恶道:“你个细伢(小孩子)懂个屁!你想看着五毛饿死呀?”我被父凶得一颤,便知道自己无力挽留下弟弟,弟弟在大大怀里睡着,大约是那个陌生的男人给他吃了什么而熟睡,圆圆的小脸,微微泛红;嘟嘟的小嘴,气息平平,却一无所知,我哀求道:“大大,让我再抱一抱五毛吧?让我也亲一亲我的小弟弟。”先前送走去做童养媳的妹妹四毛,这会儿又卖了弟弟五毛,眼睁睁地看着熟睡的弟弟被人抱走,怎么不叫人伤悲?父却急促道:“月月,不要哭,三毛昏迷不醒,若再不进食就会饿死,快去烧水煮粥,我去买米,赶紧救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