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梅古月:我心急手忙地用火镰拼打火石,引燃火纸,点燃灶膛里的柴草烧水。弟弟三毛还昏倒在床,气息奄奄,是饿的,只要把野菜煮熟了喂他吃下,就可以活命——父惊喜的声音和他一起进屋跳进厨房,他眼亮面喜道:“有米啦——月月,我们得救了啦——”“真的吗?”我见父背着一个鼓胀胀的白袋子,他把袋子放到案子上,拿过土钵,捧出一捧米,白花花的米,圆鼓鼓的米,喜气洋洋地又捧出一捧,神气十足地道:“月月,快洗了,熬一锅粥,熬稠些!淘米时可不要用力搓,轻轻搅一下即可。”“嗯。”我也大喜,这下三毛有救了。大大尾随而入,她夺过我手中的钵,又抓回两把米到袋中,神祥气和道:“‘平时省一口,饥时顶一斗’,这个理还需要我讲么?我来煮。”父道:“也好。你们快煮吧,我去告诉三毛,我们可以喝粥,我们得救啦!”
我被大大挤到灶膛下,她就舀水到土钵中,洗也没洗,就直接往锅里淘米,我则把灶膛里的火烧得旺旺的。片刻,粥香盈鼻,顿觉神清气爽,每根毛孔里如饮仙水蜜露一般畅快,我不禁叫道:“真香!”正兴奋,父却垂头丧气地回到灶房,闻到粥香也眼明珠亮,尽情吸闻着粥香味,大家一扫刚才卖五毛时的悲痛,看着锅中上蹿下跳的粥粒欣喜不已。粥煮好了,父自告奋勇为三毛盛了一碗,并送进房喂之。片刻他出房后,围到桌上,和我们一起喝粥。大家都埋着头喝,呷饮之声,扒粥的碗筷之声,此起彼落,像一曲动听的乐声。我也喝了一口,真的很香,随着粥从喉咙滑向肚里,所经过之处,温温润润,暖暖融融。我再喝一口,肚里形成一股暖流,迅速向身体每个角落里扩散,不一会儿,全身热乎乎的,似乎还潮出汗来——真舒坦,要是五毛没送走该多好。突然,碗里的倒影怎么是五毛那圆圆的脸,他安详地睡着了,圆圆的小脸,嘟着的小嘴。我在吃弟弟么?这是卖弟弟的钱去买的米,下一个要卖的是三毛还是我?碗中弟弟五毛的脸变得血淋淋?我心里一个咯噔,揉了揉眼再细看,碗里竟然盛的是一碗活生生的血肉,血腥盈鼻。我吓得一跳,手里的碗也滑到桌上,大家惊异的看着我,大大放下碗走过来用手拍抚着我的背部道:“你怎么啦?幸好碗里的粥还没有泼。”我拔了拔了头,这才回过神,也许是心虚内疚看花了眼道:“我想到了五毛难过,我们这是在吃弟弟么?”我的话音刚落,大大就哽噎着,从眼角处奔出两行泪,像下雨时屋檐的雨帘,她道:“是五毛救了我们的命,但是你要吃,不然就会饿死。呜……”父眼空神滞道:“是啊,要吃,不然就会饿死。唉,我真是没有用,我们先把命度活,日后我和哥哥会更加努力地去卖工,挣足钱把五毛赎回来,再把四毛接回来,还要买田买地,种好多好多稻子、麦子,到时我们家就不会挨饿,三毛也不会被饿死——都饿得撑不住了,我怕你们受不了刺激,等你们吃了点后才有力气哭,从而不至于晕死过去——三毛死了,饿死了。”“什么?弟弟已饿死了?”父早已蚀泪横流,呆呆愣愣的坐着一动不动。大大先是惊乍得双眼圆睁,紧接着直扑三毛睡的房间,我十分诧异继续道:“不可能!我在生火之前还去看过他,这才多大一会儿?”此时大大哭天喊地,跺脚捶胸之声不绝于耳从房里传来。弟弟真的死了?难怪父回灶房时举止异常。我也跌跌撞撞的来到弟弟床前,他脸色惨白,饥瘦如柴,安静的睡着了,永远睡着了。我摇了又摇,怎么摇也摇不醒,我鼻酸心疼地哭喊道:“三毛!三毛——”怎么会这样啊?他刚刚还在野外挖菜,刚刚还嚼着枯草被噎着,刚刚还说想要天天有大米饭吃,刚刚还答应了我一声,转眼间就阴阳两隔?我的泪像石牛河的洪水一样汹涌而出。大大把弟弟扶起来靠在床头,端起父送给弟弟的那碗粥,挑起一筷子粥往弟弟紧闭的嘴里喂道:“三毛,快吃,我们有米了,我们有救了,快吃……”我也跟着叫,可弟弟的头歪在一边,并不应答,也不动嘴,而大大仍一筷一筷地往弟弟嘴里喂,那粥粒汤汁却不停地往碗里溢滴。我心碎一地,曾经我们兄弟姐妹五人,同吃同睡,多么的热闹,而现在,卖的卖,死的死,送的送,哥哥在外打长工,家里只剩下我一人,空空荡荡,冷冷清清,老天爷啊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啊?若按照这样的状况发展下去,下一个厄运临头的是我吗?我更是难过得大声哭叫道:“三毛,三毛——”
二
梅古月:我跟着父走在野外,东风透暖,青山润朗,枯草的根部,湿泥芽黄——小草已经睡醒,探出小脑袋啦!而刚吐出新叶的杨柳,已被饥饿的人们捋个精光,披头散发地垂立风中,这个冬天到底还是过去了!自从父用破席子卷葬了三毛后,睹物思人,大家都强烈地想去看望送去做童养媳的妹妹四毛,四毛婆家若没得吃的,首先饿死的就应该是她。故父背着一升子米送过去,好帮助四毛挨过这个冬春。我也很想四毛,不知她现在可安好?终于,我们来到四毛婆家的村庄,穿行在湾街巷中,草棚破屋,歪歪倒倒,父指着前面一户人家,门口停着一副担子,是两只油瓮,似乎还有茶油的香味道:“那就是四毛的家。”
我十分惊讶,她家还能换茶油吃?这么富有?难怪父要把四毛送来,当然比在我家强啊!突然,一个女孩的哭声炸开,是四毛的声音?怎么回事?父加快步子,我也紧跟上,还没到门口,只见一位白胡子的老者从屋里出来,摇头叹气,看到我俩后道:“可怜那,你们湾里的这个婆婆真是要不得,我卖茶油口渴,到她家借口水喝,她却虐打她家里的童养媳,我劝也劝不住,越罚越凶,你们快去劝一劝,这样下去,不把这个童养媳折磨死才怪。”我们大惊失色,老者误以为我俩是这湾里的人。父听后直奔向四毛家,我们循声而至她们家灶房,只见四毛面上沾满黑乎乎的草灰,原来她那鼠目的婆婆,按着她的头往灶膛下的灰烬堆里呛,那满囤的灰,深深印个脑壳大小的坑,我愤怒道:“你要呛死我妹妹么?呛死了你偿命!”父箭步上前,怒气冲天,扬臂指手责备道:“我姑娘犯了什么错,你要这样的虐待她?”妹妹的婆婆松开抓着她的辫发,对我们的出现,一时吃惊不语。妹妹连着一阵狂咳凶呕,鼻子里呛出血来,红红地蚓行向嘴里下颌,而她嘴里吐出一团又一团黑乎乎的草灰唾液,她站在灰囤边半天回不过神来。我眼角湿润了,先想着妹妹会过着好日子,这下被我们撞得见的虐待是这样的残忍,那没撞见的折磨又是怎样的呢?我可怜的妹妹啊!父放下米袋揩去她脸上的灰后,她才认出父来哭喊道:“父呀,你把我带回去!姐姐,我好想你们!”父愤怒道:“亲家母,你也太狠毒了一点!她还是个孩子,有什么事能犯上你下这样毒手?!”
“她想虐待我儿子,她想饿死我儿子!我们全家舍不得喝的粥,那是救我儿子的,她却偷吃了!你们来得正好,把她带回去也好!”这恶婆婆叉腰挺胸,唾沫横飞!不但没有半点愧意,还理直气壮。父平和了一些,继续用袖为妹妹擦脸,并不理睬恶婆,我心疼问道:“四毛,真的是这样的么?”
“姐,我几天没进一粒米,饿得实在是不行,她儿子的粥实在馋得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嘴,我只喝了一口,仅一口,并没有想要饿死她儿子,被她发现后,她就打骂我,要把我呛死。姐,你把我带回去吧?我天天伺候她们一家人的吃喝拉撒,浆洗收晒,如果舀水她们洗脚、洗脸,动作慢一点,就要挨骂挨打。父,你把我带回去呀父!”
“你胡说!亲家你别听她胡说,你们把她带回去也好,这样刁蛮的媳妇我家不要也罢!”
我把妹妹揽到怀里,吹弹她发际里的灰烬,那恶婆婆见父一言不发,似乎理占上风,更是不依不饶,而父却蹲在地上呆愣愣的,他进门时愤怒,早已溜不见,一言不发,脸上刻愁雕苦,似在犹豫把四毛带回去还是不带回去。我气不过回顶道:“带回去怎么啦?就是回去饿死也比在这里强!”我十分希望父上前把这恶毒的女人狠狠地揍一顿才解恨,然后再把四毛带走,但父却凶了我一眼后,站起来用十分和气的语声哀求道:“亲家母,小孩子不懂事,不要跟她们一般见识。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才把姑娘早早送过来。你也应该清楚,去年我们那儿又淹又旱,灾情比你们这里重得多,颗粒未收,我三儿子饿死了,五儿子了送人。我姑娘做得不对,你好好教育她,我无话可说,本来把她早早送来就给你们添麻烦了,但再过几年,她长大成人后,就可以为你们家生儿养女,传宗接代。我们都养儿育女,人心是肉长的,如果确实要打罚她,想想自己的儿女如果也要被别人打罚,也许手就不会那么重了。我姑娘能在你们家还活着,我就已经十分感谢你们,我今天特地送点米来,以表微薄心意——我的这个姑娘不能再没有了!”父说完提起地上的米,递给恶婆婆,她双手接捧,转怒为喜,眼珠顿时发亮地盯着袋子,且笑成一条线,连连客套起来:“亲家太客气了,您放心,您的姑娘就是我的姑娘,我的脾气太爆,我会改的,你们到堂屋里坐,我倒茶你们喝。”
父:“不必了。”
父说完掉头就往外走,他的一翻言语似乎声声泣泪,句句生血。我很不理解父的熊样子,为什么不狠狠地揍一顿这恶婆婆?同时觉得父真狠心,看到四毛被虐,也无动于衷,哪怕我们还有一口气,也不应把四毛独自一个人抛开!看着父的背影,我觉得他很猥琐渺小,不配为人之父,我恨他,从他溺死刚出生的妹妹那一刻就开始!四毛止哭停闹,花猫着脸,也不吵着要父把她带走,莫非她也能听懂?她的鼻血又流出来,流得我的心摧肝碎,为什么我的妹妹、弟弟们的命运这么悲惨苦痛?死去的固然令我悲痛泣血,可我们活着的又万般艰难,怎么办?怎么办?下一个厄运是不是也该轮到我了?
三
梅古月:“我不嫁,我不嫁!”厄运果然降到我头上来了。这些年,浑浑噩噩地挨日子,竟然又挨过了四、五年,和弟弟三毛、妹妹四毛、弟弟五毛以及刚一出生就被父溺死的妹妹相比,我很幸运地还活着,还活在自家,但却早到了婚嫁之龄,我指腹为婚的婆家来提亲了,而要嫁的男人我素未谋面,是聋是瞎、是傻是病、是凶是暴、是善是恶我都不知道,心里一点底也没有,我岂能出嫁?我决定宁死不嫁,大大却劝我道:“你不嫁怎么可以?自古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婆之言,岂能当儿戏的说不嫁就不嫁?且不说你应该为你哥哥想一想,单说你的婆家,无缘无故的要退婚,他们叶氏宗族岂能善罢干休?即使他们同意退婚,我们家退得起么?至少要十担谷呐!别担心,我打听了,你的男人他好着呢。”
“不嫁,不嫁,我管不了那么多!”大大劝我出嫁,我边驳边进房,大大尾随着关门上闩。我倒在床上和衣而睡,怎能出嫁?梅稻香,我儿时的好伙伴,她还在摇篮里的时候,就定了个门当户对的娃娃亲,但她从未见过面的男人,却自幼多病,去年她嫁过去一个月零六天,其夫因病而亡。她无孕无子,孑影只身,在婆家到底没有个立锥之地,就回到娘家,但其夫家却想把她卖掉,总是来人想把她接回去。她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不回去,就住在娘家,学文字,习珠算,帮着哥嫂持家理财,不婚不嫁,守节守志。她婆家也只好罢休。她才二十出头就守寡,固然女子应‘一茶不事二夫’,这是贞节美德,无可厚非,但的确太悲惨了。我是指腹为婚,稻香家有钱有势,其事且如此之惨,我家积贫积弱,命奈何堪?也就是,我还没出头就注定是他的人,是他们叶氏家族的人,要受他们族的束缚,要守他们族的族规,不能反抗,这一辈子——大大叹息着离开,堂屋灯息,我的房间立即被黑暗吞噬,我解扣脱衣,摸索着上床入被。自从五毛送人、三毛饿死后,我们的命虽度活了一年又一年,但不管父、兄怎样卖力扛活,还是我和大大俩怎样努力纺织,越过越穷,田地卖光,这其间四毛因被虐跑回来两次,因穷养不活又狠心的把她送回去,七、八岁的女伢被要求一天纺四两纱,因饿,去偷腌菜吃,还没吃完,被婆婆发现,情急之中,把菜扔到潲水桶里,最后其婆婆把潲水滗去,腌菜和着底角料子倒进碗里,要四毛吃,四毛吃了,但因常常受虐而跳过一次池塘,被救起,最终因体弱多劳,病虐交加而死,亡时不足十岁。至于说父的愿望,要攒足钱把五毛赎回来的事遥远无期;要攒足钱买田置地的事也不了了之,且总是缺衣少食,担惊受怕,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是天要绝人的活路么?哥哥早已过了迎娶之年,就是因为拿不出一件像样的聘礼,他人高马大,抢水争沙常与河口湾等附近宗族的人打架,一个人撩倒四、五个人,酒盅粗的锄柄他一折就断,越战越勇,越斗越猛,从而出名,一些闲三不四的人见他就献殷勤,送恭奉,加上他一身正气,也有纠纷不解之人,找他断理明非,这应是好事,可他想加入石牛山里的一支穷人的队伍,闹什么地下还是土地的什么革命,只苦于他们不知在何方。最近四、五年里,在石牛山一带活动着的这支队伍,他们劫富济贫,打恶除霸,是为穷人做事的队伍,可在石牛河街东边的紫栖寺内,成立了国民党的剿匪司令支部,称山中的队伍为‘共匪’,专门捕杀清剿他们,别外还在离古枫杨树不远处的堤上修了个四方四棱、高丈许的青砖碉楼,与石牛河里用木桩支起的石桥相望,我要嫁的人家就是对岸两、三里开外的叶家湾;一同修筑的碉楼还有两个,虎头崖湾进出山口一个,石牛河街铺东边的紫栖寺门前一个,三个碉楼相望互应,驻守着三、四十个国民党兵,背枪扎腿,常常进山剿匪,枪烟炮火的,听说死伤好多人。哥哥要是加入什么地下革命的,岂不天天有性命之忧?那些人也真是不安分,也不怕死,好端端不养家糊口,干嘛要打呀杀的闹什么革命?父当然不愿哥哥加入,自从大大生了第十个孩子夭折后,再也不见生,五弟不但无法要回,就连进山去看他都困难重重,因战争,听说五弟的家人投靠武昌的亲戚去了,总之,五弟是回不来,而父就哥哥这一个儿子,传续香火全靠他,岂能让他天天去干提着脑袋的革命?大大和父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要我出嫁,用男方的聘礼再去为哥哥结亲。至于族与族之间,抗婚是大事,我家势小,那是万万招惹不得,总之,不管我愿意还是不愿意,哪怕前面是个火坑,我必须往里跳,没人觉得这是摧残,也不会博得人怜悯,嫁一个从没见过的男人,是聋是瞎、是傻是病、是凶是暴、是善是恶 ,我都不知情——湾街里响过一阵嘈杂急促的脚步声,不知是闹革命的人要杀土豪恶霸还是剿匪司令部要捕杀革命的人?这是个暗无天日的世界,我湾里的梅心湖和梅大旺,我称他们为哥哥,明天就要当‘共匪’毙掉,听说就在石牛河堤上的那棵古枫杨树下,也不知这远去的脚步声是不是去救他俩?
四
梅古月:我难道真的不能毁约悔婚么?想对父抗争,他却和哥哥匆匆吃过早饭就到石牛河堤上去看枪杀“共匪”——梅心湖和梅大旺昨晚到底还是没被救走,到底还是要枪杀,我见了血就怕,更何况看杀人?就在纺车前纺线最踏实了。父本身也不愿去,想就此教育哥哥,梅心湖和梅大旺两人,平常和一般人没什么两样,怎么就成了“共匪”?不好好佃田种、不去打长工,却要去做“共匪”,这下可好了,小命玩玩了,辜负了父母的养育之恩,父允许哥哥去观看,真的很有教育意义,这样一来,哥哥就不会浮躁了。不过梅心湖他俩将死得很惨,才二十出头——砰、砰,两声枪响沉闷地传来,我的心一惊一乍,就像子弹飞到自己心窝脑门上一样,梅心湖、梅大旺被杀害了,不知他们死前那一刻在想什么?也不知他们中弹后还能否感觉得到疼?他们额上或心窝被子弹穿过,形成洞眼,鲜血喷注,然后就倒下?我头皮直发麻,全身也陡鸡皮疙瘩。最后,他们倒在地上不能说,不能叫,死去了,死去了。大大拿梭停机,与我惊愕相对,过了一会儿,哥哥梅增月和父一前一后进屋,惊魂未定,哥哥道:“太吓人了!刚才还好端端的两个人,喊叫着‘穷苦大众们,起来跟着共产党闹革命,闹翻身,人人有田,人人有食,人人有衣’,枪响后,他们脑袋被子弹穿过,打得额头血注一射,倒在地上脚手搐弹,鲜血滩流,就像被杀的鸡一样,抽搐着、抖几抖就不声不响了。”
父:“你还想不想进山和那群‘共匪’闹革命?命还没有革完,自己的小命先被别人革掉了。”
“不想了,就是饿死也不想了。湾里人议论,说是梅氏宗族里的经管,也就是稻香的父投了条子(举报信)到桥头碉楼前那个举报箱里告的密,也言之有理,他家是大地主,专搜刮我们穷人的租课,前些年被土匪洗劫后,现在又囤积了不少金银洋钱,曾被下款子(就是地下共产党组织向地主乡绅索要钱财,一般是晚上送一张纸条到该地主乡绅家,指定要交出多少银元到某地方,以筹备经费,若被下款子的地主或乡绅鱼肉百姓,劣迹斑斑,又不同情支持他们革命的,且有过血债、害死过人的,则会为民除害而杀之,这是他们革命活动的一种方式),从而对地下共产党怀恨,和国民党83师的剿匪队特别亲密,这下害死两人,也太狠心了,不就是被要了百十个大洋么?!”
大大:“祸从口出!你们俩竟然敢大声大语的说事论非,就不怕遭祸事?经常有人装着小贬,走街窜巷,刺探敌情,也许被突然抓去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哩!”
我听得直发抖,父和哥哥的交谈也立马停止,忙张望门外,幸好无人。但我却觉得被枪打死的梅心湖、梅大旺他俩所谓的“匪”,到底与先前常下山抢我们财物的土匪有所不同,他们专针对地主乡绅下款子,就他们那样的所谓革命,能帮我们穷人翻身?从而人人有地、人人有食、人人有衣?这可能吗?若可能,倒也是件好事。哎?我自己怎么也心动了?难怪哥哥想加入呢,快别乱想,自己的烦心事一大堆,都要出嫁了,聘金已收,而我却不知嫁给的男人是聋是瞎、是傻是病、是凶是暴、是善是恶,我都不知道,我想,若这一天到来,我只有以死相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