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杯清茶和一缕书香里,聆听到一个久远的故事,触摸到一代人的纯真年代。故事像树根般苍劲,像绿叶般葱翠。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八千湘女进天山’。一批山东,河南、四川的热血青年来边疆屯垦戌边。我的老婆子也在大部队里面。她们在荒野里挖‘地窝子’,用树枝搭‘窝棚’,用芦苇草当床垫,让人间烟火弥漫在洪荒戈壁。那个时候,新疆的活儿仿佛总是干不完,兴修水利、植树造林、治沙治碱......”
老伯走进回忆里。
“那时的您们挺辛苦吧?”我接话茬,为老伯续上茶水。
“那年,也是春天,万物初展,当时的兵团正沐浴在花花世界里。杏花、桃花、梨花排着长队竞相绽放。整齐划一的窝棚,坐卧在绿树丛荫中。看着美丽的景致,我们可高兴啦。沙漠,荒地,一个不能让人生存的环境,在我们的建设中成了家园。一些女同志还在花下跳舞,唱歌,像花蝴蝶一样。我就是一曲《敖包相会》把老婆子吹到手的,哈哈哈......”
“老王,又在讲那些陈年老经啊?”一个阿姨提着菜篮子瞅着老伯说。
“阿姨,老伯正要讲您们的爱情故事呢。”我站起来让座。“就我们家老头子的话多,越老话越多。逮到一个人就要讲当年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现在的年轻人哪个爱听嘛!这,这,让姑娘见笑啰。”
“没有呢,我乐意听。您们坐会儿,我出去接个电话。”我给阿姨屯位置。
“姑娘,你愿意就听听吧,我再去买点东西。”我与阿姨迎面碰上。
“我给老婆子讲了,说你是写书的,要写我和她的故事。她哟,都老太婆了,还有点不好意思呢。咱们继续聊吧!”
“窝棚我知道,可以住人。地窝子是什么样子的房子呢。”我好奇问老伯。
“地窝子就是在地面以下挖约一米深的坑,四方形的形状,面积约两三平方米,四周用土坯垒起约半米高的矮墙,顶上放几根椽子,搭上树枝,再用树枝盖顶,铺上泥巴。遇到风沙时,漫天黄尘呼呼直往地窝子里面灌,我们就用被子和衣服来堵漏。你想,哪里堵得住啊,鼻孔、耳朵、嘴巴里都是尘土。那时候没有镜子,不是我们会看见一对土猴子呢。”
“我理解,我父亲是煤炭工人,我亲眼目睹过父亲下井挖煤回家的样子,与您描述的相似。全身黑漆漆,只看见一双眼睛在眨动。您们那一代人为祖国边疆建设事业,贡献了青春贡献了终身。可歌可泣!”
“坐在地窝子里,睡觉的时候可以数星星。因为顶棚低,每天早晚都要跪着穿衣,坐着脱裤。虽然环境艰苦,但我们大家都一样,也没觉得苦,只是如今回忆起来,有那么一丢丢的对不住老婆子。那个艰苦的年代,她跟着我吹风,跟着我吃土。有好几年的光景噢!”
老伯长长地吐一口气,望一眼门外。我再次起身为老伯续满茶水。
“老婆子是从山东过来的女兵,是有文化的人。在家没做过的活儿,来新疆都学会了,当年还是妇女委员呢。那时,她带着一群妇女学文化,学种植技术,带着队员一起种玉米、麦子,忙的不亦乐乎。有时候比我这个男兵都厉害。”
“吃个瓜了再聊。”阿姨端着一盘哈密瓜进来。
老伯取下眼镜,吹了一口气,擦拭几下,对着阿姨问:“你出去做后勤工作了啊?”
“看这个瓜挺新鲜的。姑娘,吃一块儿。”阿姨递给我一片瓜。
“老婆子,你给姑娘讲讲咱们当年的革命友情。”阿姨瞥一眼老伯,带着娇嗔的语气说:“有啥好说的,那一代人不都是那样走过来的嘛。”
“我儿时就有一个梦想,就是当兵。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上面两个姐姐一个哥哥。那年我十七岁,解放军去我们那里招兵,我与同学一起报名被录取了。我回家告诉父母,他们很震惊,不同意我来新疆。哎呀,当时父母请了一众七大姑八大姨来说服我。还讲一些传说吓唬我,让我后退。我说,怕什么,日本鬼子就被我们赶出了中国,还有什么可怕的?有豺狼虎豹算什么,等我打一个回来给你们看看。最后,父母亲友们拗不过,把我送到车站,哭得稀里哗啦,仿佛我回不去似的。”
“往事不堪回首,说起父母,我是亏孝的。那时候年轻不懂父母心,父母需要我敬孝的时候我不在身边。哎!这是我心口的一道伤疤,无法弥补的遗憾啊!”
“阿姨,快别那样想。您们那时在为祖国的边疆建设做贡献,您的父母能体恤。相反,是一种大孝道呢。” 我为阿姨要了一杯奶茶,劝慰。
阿姨掏出老花镜擦拭,再戴上,悠悠地叙述。
“现在我们都老了,不中用了,耳背眼花,腿脚不灵便啰!还别说,那时我们也挺威风的。我们女兵坐在有车篷的汽车里,从西安到兰州再到乌鲁木齐。一路浩浩荡荡,虽然黄沙弥漫,我们觉得那是天外的美景。我们一路欢笑,一路高歌,那遥远的丝绸古道仿佛被我们给叽喳活了。”
听着阿姨语言中的雀跃,我有一种沙漠迷途偶遇绿洲的惊喜感。
“那时候,我们觉得新疆的天空比家乡的要近,月亮比家乡的要大,星星比家乡的要亮。总之,什么都好,我们带着明媚的心情一路向西。吵得几个兵哥哥司机抛了几次锚。哈哈哈......”
“最后汽车停在一片戈壁滩上不走了,说是到点了。我们看着眼前的荒凉吓得不轻。那里没有我们想象的营房,甚至连一棵树都没有。‘就让我们在这里住下,这什么都没有,怎么住?’一个女兵急得直跺脚。我说,既来之则安之,咱们不是有一双手吗?于是就有了属于我们那一代人的‘地窝子’和‘窝棚’了。”
“没过多久,这个老头转业到我们兵团,当时还有很多男兵。别说,那段日子还是蛮开心的。虽然苦,但也没觉得多苦。”阿姨和老伯的回忆不谋而合,都是苦中作乐的回忆。
书吧里多了几盏灯,阿姨的奶茶也没了温度,老伯的《不忘初心,牢记使命》也翻到了最后的篇章。
“姑娘,我们的故事可以写,但我们的名字不要出现。因为,因为我们只是那一代人的一个影子,一个小水分子而已。说道贡献,那是党和人民的贡献啊!”阿姨和老伯异口同声叮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