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店连载

序言

——格致

读《四海店》文稿已是两年前了。当时读得很顺畅。无论是故事还是叙述语言，都成功地吸引住了我这个挑剔的读者。长期以来，我都是读世界名著的。我的视力不好，有限的阅读时间不肯给予普通的作品。本想读两段，如果不行就放下了，对作者和作品都没有

什么期待。但意外发生了。我读了下去，越过了两个自然段，一直读了二十页！而读到二十页的时候，我已决定要在近期读完这本书。这是一本值得我这个专业作家阅读的作品！

我觉得在这里有必要介绍一下作者刘晋宏的经历。晋宏并非惯常意义上的所谓作家，他是一个实业家，商业活动的边界不止国内。他的文学几乎完全是自发的，没有受过所谓的专门培训和正统调教，是行家眼里的“野路子”。我开始甚至下意识地想起高玉宝，短暂的误读几乎引导我走入了歧途。作者显然没有让我进入那种值得谅宥的低级阅读，他对小说样态的实时把握，即使一个成熟的作家和优秀的读者，也自然驻足其中，莫名惊诧。

如果作者是个知名的作家，写出一本这样的书，我并不惊奇。恰恰相反，作者是一个长期工作在化工建设一线的劳动者、管理者。别的不说，就单一个创作时间，从哪里来？都说写长篇需要大块的时间，而作为一个私营企业的管理者，他能把大块的时间给予文学创作吗？那样的话，他的企业早就不存在了。他得先考虑生存，他得保证几百名工人生存。他用什么时间写作长篇？此为第一个疑问；第二个疑问：从他的散文《铺在山坡上的云》得知，作者初中都没有毕业就回家放羊了。然后到吉林化建这个大企业去当了农民季节工，后来，带着同伴们创办了宏江公司。作者的文化储备，应对文学创作这项工程，显然是严重不足的。但看看作品，不论是短篇小说《火蝴蝶》还是长篇小说《四海店》，都表现出了极高的文学创作能力。他的文学创作能力从哪里来？此为第二个疑问。当然我还有第三个疑问，他为什么在这种环境下还要写作？而且是这种非常规范的写作呢？

最近我又把书稿找出来看了看。这期间我正在读危地马拉作家阿斯图里亚斯的长篇《玉米人》，那是一部获过诺奖的小说。《玉米人》读到一半我就放下了，又开始读《四海店》。虽然拉美作家在技术、思维上有重大创新，但翻译语言用的那种汉语，似乎离我有段距离，距离导致语言抵达我的时候已经凉了。加上危地马拉的人和物都很遥远，那里的人和我们不能一起进入白天，也不能一起进入黑夜。读这本书我并未读出情绪来，倒是刘晋宏的语言一下子把我带入到东北汉语的温暖里来了。

在刘晋宏长篇小说《四海店》作品研讨会上，来自省内文学界的专家都给予作品高度评价，从作品的叙述语言和结构长篇的能力，并不比省内那些知名的作家差。作者就作品和自己创作经历做了发言。从他的发言里，我的两个疑问都找到了答案。

他说，工作很枯燥，也很劳累。一般是在累得不行了的时候，写一篇文学作品。换一个思维方向，就是休息了。文学写作能让我兴奋起来，从而战胜工作的疲惫。其实，作者是个精神需求很高的人，写作是一种精神劳动，他在这样的劳动中才能感到快乐和轻松。写作是他的内心需要，能让他的心彻底平静下来。他说，初中二年级就不再上学了，回家放了两年羊。站在山顶上，觉得自己不能一辈子放羊，要走出大山，到外面的世界去。

这种力量的驱动是很强大的。他的生命力和智慧联合起来创造了奇迹。因此他的写作，依靠的不是文化积淀，而是生命的原动力和对生活的热爱，还有就是文学创作上的天赋。

刘晋宏的《四海店》是从现在通往过去的。这个过去并不遥远，是我们的爷爷那辈子的事情。而我们的爷爷、父亲所经历的，正是我们民族经历大变革的历史时期。也是世界大范围战争的时期。那个时期的故事多，人的命运如风浪中的小船，不是自己可以把控。因此《四海店》的故事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同时也是在那个历史时期，中国东北腹地林区随着历史大变迁而一起震荡的写照。

故事是好故事，但如何带领读者从现在走向过去，走进历史、走进故事中去？这就需要文学的力量和魅力。刘晋宏的叙述具有非常强的文学性，语言很自然灵动，他具有语言天赋。他成功地将读者带入到了二十世纪中叶那个全球都动荡不安的时期。使每位读者都随着小说的震荡频率一起震荡。

在小说中，我们需要故事，需要故事赖以支撑的框架（技术），刘晋宏好像完全忘记了这些，他的小说有如旷野荒流，一任奔泻。我在阅读中感到一种被浸润的珍贵，那是维系在框架内的规则之水，哗哗地飞溅而出，不规矩，是造化吗？对刘晋宏的阅读无疑给了我们另一种密不可宣的提示——文本旨意的过度隐藏和甚至扭曲的阐释——我们走得是不是太远了。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其实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毕竟不是在谈佛，八大和弘一，他们的境界，几人能了？世间繁冗，我们还得拖累一些包袱。世人是喜欢包袱的。包袱里的帕子娟子，绫罗绸缎，乃至奇珍异宝，让他们陶醉欢喜——我觉得包袱里还应当有一双皮鞋，男式的，又黑又亮；女士的，红色拉带，像童话里的公主所穿的那种。在这个冷酷的世界里，难道不应该拥有这样一双令我们感到温暖的皮鞋吗？

刘晋宏就拥有一双这样神奇的皮鞋。山坳偏狭，世界广大，大路通天，天高任鸟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