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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福明(陈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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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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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的新生》连载

第六章

担水停下的胡先富,一手拄着担杖,一手理了一下被风刮乱的偏分头,对趔趄着走过来的他曾经委任过的村治保员,沙窝村的“村魂”常有有调笑地说:“哈呀,老有,今天又虚逼了哇?在哪儿打闹了整盒的纸烟?是不是又去南沙窝给你杏花嫂子担水来?还是给扫院来?我说你呀,到底是愣得甚也闹不机密。”

愣有有走过来,老马困蹄似地站在胡先富面前,抬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因故意显摆而露出半截的“雁”牌烟盒来,对胡先富说:“胡主任,抽棵黑棒榔烟哇?”有有和丐邦们都把“雁”牌烟叫作“黑棒榔”的。

胡先富不屑地看着有有黑手上的烟盒说:“你抽哇,我有烟哩。”

有有把烟盒装回口袋里说:“也是,您人家是大主任哩,谁讲话了,一云二贵三黑猫,最卑低哇不抽个阿诗玛?能看得起黑棒榔烟哩?”

见胡先富又要和愣有有调笑,附近的一伙闲人们像蜂涌一般地聚过来凑热闹。

胡先富的白圆脸暿笑着,斗鸡眼却不眯上,他看了一眼聚过来的闲人们故意逗有有说:“我说老有,你到底摸过杏花的白肚皮没有?给她家做营生就记着挣那几盒赖烟?”

愣有有一听胡主任又拿他和杏花说事,立时涨红了脸,摇晃着棒榔头说:“我这烟是辛家富给的,能挣上杏花的烟?白萝卜扎刀子,她是个出血的?”

胡先富暿笑的脸一下子凝固了,斗鸡眼定定地盯着愣有有正色地问:“你说甚?辛家富回来了?”

“家富回来了,今儿小晌午回来的,……胡大主任,今天下午收不收官害了,要收我就参加,不收我就上沙梁赶门事去呀?”

胡先富虎着白圆脸说:“我和你说过没遍数了,说得是收摊派。”

有有又红了一下脸说:“看我这臭嘴,又说错了,对对对,是摊派,不是官害,下晌收不收了?”

胡先富想了想说:“你等龚根亮通知你。”

有有说:“知道了,我就问个这,胡主任,你担水走哇。”说罢转身要离去。

胡先富蓄意想调笑有有给众人取乐,赶紧对就要走开的有有说:“老有,别着忙走嘛,你再给大伙儿说说,你爹为甚生下你?”

有有的棒榔头调回来坦然回答说:“为好活那一下哩哇,为甚?”

众人一起轰然大笑起来。

胡先富又问:“娥闺女腿板里那东西长得像甚?”

愣有有眯糊着眼想了想说:“嗯,像,好像高书记家的狼狗嘴,毛烘烘的,黏汪汪的……胡主任,我走呀,找龚村长去,不和你灰谝了。”说罢提着警棍趔趄着走开了。

凑热闹的人们又是一阵轰笑。

胡先富觉得仍不尽兴,还想喊住愣有有继续调笑,忽然赶面扑来一股黄风,便赶紧转过身用衣襟埋上头避着。等黄风过去,愣有有和凑热闹的闲人们都散得无影无踪了,胡先富只得担水走开,但心情仍沉静在和愣有有调笑的快乐中。可走了几步,突然又想起刚才有有说辛家富已经回村的消息,那张微笑着的白圆脸一下子就晴转多云地阴沉起来。

和愣有有调笑中意外得到辛家富回村的消息,胡先富那自当了村干部之后一直就因前程似锦而踌躇满志的心情,一下子就陷入了隐忧和慌恐的低谷,胸口里也像突然塞进去一团乱麻一样难受,肩头上担水担子的份量也仿佛陡增了几倍。他喘息着,再顾不上摆村干部的架子了,脚步慌乱趔趄地往前赶路。辛家富回村,很可能是相应国家脱贫致富的号召回乡创业的,但在他创业途中,万一凭他老爹在乡里的关系抢先入了党,我胡先富这些年苦心经营的仕途不就绝对来了绊脚石?保不住自己当官发财的梦想就会竹篮打水,一场空了。不行,坚决不能让这小子在村子里有出头露脸的机会,自己必须抓紧时间运作,趁他辛家富刚刚回村还干不出任何成就的时候,争取早日入党抢占先机。

胡先富本来是担着水直奔高家大院的,现在中途改变了主意,把水担着向村北头自家的窑院里走去。进了自家窑院,把水桶放在当院,撂下担杖就急着回家。滚沾了满身尘土和柴草的老母猪从圈棚里蹿出来径直去拱胡先富刚刚放下的水桶。走向家门口的胡先富听到猪在拱水桶,又急转身奔过去照母猪肚子上狠狠地踢了一脚,待母猪尖叫着逃出院子后才又返身进了家门。

胡先富回到住窑家,拉开摆在窑掌墙下的写字台抽屉,取出早已写好的第十一份入党申请书,极工整地叠好后揣进西服上衣的贴胸口袋里,然后又把锁在躺柜里的从沙圪蛋镇后梁的元代古城遗址上掏回来的那两件古董取出来,装在一个黑皮包里挎在肩上,随手装了盒红云烟后急匆匆地出了院子。由于走得太急,未及关好堂窑门,两只雪白的獭兔一前一后地从门槛上蹦跳出院子来。

正在堂窑地下磨镰刀的先富妈,见儿子走得急没关牢窑门,把獭兔也放出院子去了,赶忙丢下镰刀急慌慌地追出院子,边往家里赶兔子边埋怨儿子说:“我说,富娃儿,你这主任忙得可是脚尖儿都朝后呀,那麦子不拔了?兔子也不配种了?自家的水瓮都干得冒烟呀也不往回担一担水?”

胡先富担起水桶已经走出窑院大门,头也不回地对母亲说:“麦子都已经旱死,迟拔早拔无所谓了,兔子下个月再配,自家的水天黑了我担呀,别叨叨了。”

先富妈无奈地望着已经远去的儿子叹了口气,一张核桃似的老脸更加抽蹙和阴沉了。这些天,左邻右舍的人们都向先富妈说着“掏耳朵”话,说官井滩上的闲人们都在传言,先富自当了村代主任后也和村东头三十多岁的寡妇桃花混搭(勾结)上了。先富妈知道,桃花小寡妇那可是个破鞋,不嫁男人就指卖蒜(卖淫)过光景,听说把个五十多岁的老光棍二羊倌捋得血尽毛干了也不和人家结婚。莫非那个卖蒜猴真得踹开让她捋干净的二羊倌又勾搭上刚刚当上村主任的儿子先富了?按说儿子先富人年轻又当上村主任,完全可以娶个同年方符的媳妇儿的,可没想到这个二杆子偏偏也和那个寡妇破鞋混搭上了?这事要是真的,先富准是被那个破鞋的风骚和美貌给吸引住了,不管她将后到底嫁不嫁先富,问题是眼下就是大麻烦事。听人们说,二羊倌根本就不放手桃花,还扬言说,桃花要是真敢踢开他就杀呀刮呀的,这种情况下,先富插足桃花和二羊倌之间,就怕两个男人因为一个破鞋女人遭下人命哩。俗话说,一个槽头可拴不住两叫驴。先富妈自从听到儿子插足二羊倌和桃花之间的麻搭事消息,终日为三十出头的儿子提心吊胆,她想得空劝说劝说儿子,让他远离寡妇是非家,自己年轻又是村干部,不愁娶个年龄方符的年轻媳妇儿的。可先富自当了村主任是整日间忙得脚打后脑勺,总是半夜才回家,五更就起身出去了,老是说忙得很,忙得很,天知道他是在忙公务哩?还是白明黑夜地在寡妇那儿跌达?反正不论他是忙甚,先富妈总是连和儿子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的工夫都逮不着,只能自己一个人操持着家里家外的所有营生,累死累活不说,还得一天到晚为儿子的麻搭事揪心。

这工夫,胡先富担着东井的一担“甜水”已经走进高正官书记的大院里了。

高正官的这一处高屋大院是拆掉大集体时大队部的五间旧房后重新修盖的,占地有三千多平米,正房五间,东西耳房各五间。所有大小库房、粮仓和各种畜禽棚圈,一律都是纯砖木结构,连大门口的狼狗窝都是纯砖瓦盖的。所有房间仓库一律水磨大理石墁地,墙壁都是麻刀白灰裹抹后刷了雪白的高档涂料,门窗一律铝合金框架,安着钢化玻璃。各房间家具和器具一律都是从省城买回来的时尚高档品牌货。大院全部铺着水泥预制板,当院还拼着“五福捧寿”图,三米宽的铁皮大门前修建着高大的照壁,照壁阴阳两面都贴着彩色瓷砖拼画,朝院外的一面贴着的是一幅“迎客松”画,朝住房的一面贴的是一幅“富居山图”画。高正官的这一处庭院的造价和气派莫说在沙窝村,就是在整个后大滩也是名声显赫的。这是高正官干了二十多年村支书带头脱贫致富的“光辉成就”,也是沙窝村允许首先富起来的少数人的典型代表。当然,按照国家的要求和鼓励,沙窝村还未脱贫的大多数人都在眼巴巴地看着高书记在什么时候,如何带动他们也一起共同富裕起来。据说,当初高正官的儿子高金龙的意见是,要在这里盖一栋小二楼的,被身为村支书的高正官给否决了。高正官对儿子说,咱们沙窝村的村民们还都住着烂窑破房,爹是共产党的支部书记,咱盖这么一处砖瓦院也是为给乡亲们带个好头,等带动乡亲们都住上砖瓦房的时候,咱再盖座二楼,那怕盖别墅也不成问题。可十多年过去了,高书记的这处高屋大院的“榜样”似乎也没有带动起多少村民们致富盖新房,只带动南沙窝开超市的刘二盖起了一处三间正房两间库房的砖瓦院,于是,高家扩建楼房的事也就至今也再没法提说了。事实上,高书记的这一处堂皇大院并不是没有打动过村民们的心,他们做梦都想着住上那么一套宽敞明亮的砖瓦房,可他们承包的那点为数有限的旱作责任田的收入,年年除去生活的必需费用后,就连上交各种税费都得拿家产抵押,盖一处新砖瓦房住?真是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再说,沙窝村高正官和刘二两家首富户,究竟是靠怎么样的路数和手段致富的?绝大多数村民们都心知肚明,那样的先富“榜样”谁能赶得上?而且是像他们那样的富户越富,其他村民们却只能是越来越贫。

十几年来,高正官的首富“榜样”和他的致富门道在沙窝村里似乎只打动着一个人在奋起直追,这个人就是我们的故事中的另一个主要人物,此时正担着一担“甜水”奔进高家大院的村代主任胡先富。

胡先富担水走进高家大院,经过高大的照壁时,趴在照壁后乘凉的牛犊似的大狼狗“嗖”地一下跳起来扑向他,胡先富哈斥一声,狼狗认出是熟人,便没趣地低哼了一声蹲下去,二目如炬地目送胡先富过去,尾巴在地上摇着,扫得地上尘土飞扬。

黄胖墩粗,盘着高高的发髻上穿着一根黄灿灿的金簪,两只耳朵上都吊着绿玉耳环,一张胖脸布满雀斑的高正官老婆正撅着肥大的屁股往一个盛着衣服的大洗盆里压水。见胡先富担水进来,调过头对着胡先富像往常一样故作歉意地说:“呀呀呀,先富,吃水还有大半瓮哩,前晌根亮还给担来一担哩,……可把他们父子们惯好了,成天闲着没事干,就蹲在家里没老没少地抬杠。”

这时,西厢房里传出悠扬婉转的晋胡演奏声。

胡先富调转头,从西厢房的玻璃窗户上看到,屋里曾经是沙圪蛋镇晋剧团的晋胡手,现在已是八十多岁高龄,赋闲在家的高正官的老父亲高育仁老汉又倒坐在炕沿上,挺着下边头发雪白,头顶红光光的秃顶脑袋正自我陶醉地拉着晋胡,好像拉的是牌子曲《小开门》,也不知道是《雁南飞》。

胡先富每次来高家大院,无论是干什么,只要在院子里遇到高夫人,也总免不了和她搭讪敷衍几句,以示尊重。现在,他担着水进来,又遇到高夫人在院子里压水洗衣服,照样不便急着进家,停下脚步再短暂地和夫人过几句话后才进屋里倒水。

此时,五十多岁的高正官,正坐在客厅里的墙上挂着的《四美图》轴画下,摆着的棕色真皮沙发上训斥儿子高金龙。高正官上身穿一件紫色真丝短袖衫,下身穿一条米色休闲裤,溜圆的肚坛下,两条脚穿雪白丝袜和墨黑的皮凉鞋的短粗腿,大叉开撑在水磨石地板上。一只无名指上戴着黄金镶绿玉的大戒指,腕上戴着劳力士名表的手,夹着一根雪茄烟不停地掌在嘴上抽着,那颗像鸟巢里露出一颗鸟蛋似的秃顶脑袋上烟雾腾腾地缭绕着。他那肥胖却短小的身材,坐在沙发上,屁股只能将就坐在沙发垫的外沿,足有拳头大小的一疙瘩肥硕的前列腺轮廓,鼓突突地呈现在两条大叉开的短粗腿的裆部。手上的雪茄烟,边抽边不停地在摆着《医宗金鉴》和《中医养生学》两本厚书的墨玉大理石茶几上的烟灰缸里磕着。面对高考八年再次落榜后想从家里拿钱以做生意为名出去游玩的混账儿子高金龙,高正官是越数落越来气,以致气得他那张紫色的马脸更长更紫,连那头生着密森森的红斑点的酒糟鼻孔里探出的几茎苍黄的毛发都在嗦嗦地发抖。他狠劲地抽着烟,斜睨着像一头肥猪似的,横在茶几左侧的另一只沙发上正看着电视剧的高金龙说:“你还想着给老子出去做买卖?一口吃了个李子,老子还不知道你那点底子?你出去尿泡尿,照照你那颗脑袋,愣得和你那几个愣舅舅们一模一样,还想做生意?不是蛋坠着你还想上天哩。人家辛水珠只补了一年就考了个本科大学,你整整给老子闹了个八年抗战(补习了八年),最后才考了个二百五十一分。还好,你好歹多考了一分,要么可真就是个二百五了。”

屋外传来狼狗拖拽铁绳磨地“沙啦啦”的响声,还有人拉呱和“哗啦哗啦”水流的声音,西厢房里的晋胡又拉着晋剧《三娘教子》,而且还有金龙爷爷随着晋胡伴奏,演唱的三娘唱腔:“为抚养小孤儿任劳任怨,勤纺织苦节俭安度艰难,我送儿上南学去把书念,但愿他肯奋发莫可贪玩……”

高正官听着老父亲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拉唱的晋剧《三娘教子》唱段,更加怨恨地怒视着自己那如戏剧里逃学回家和三娘怄气的薛倚哥似的儿子金龙。

高金龙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死眉塌眼地黑着一张和他爹一样的又紫又长的马脸,看着电视剧,突然冷不丁地回敬他爹道:“你不让我到外面闯荡,就叫我在村里修理地球?我可是后大滩上您老人家赫赫有名的高书记的高公子哩,我要是真就在村里拾翻那二亩烂沙地,看人家世人笑话谁?”

高正官听了自己不上进反倒埋怨父亲的儿子越发气愤了,他摁灭刚刚又点上的雪茄烟,一把抓起茶几上的烟灰缸,牙咬得马脸上竟鼓起两道肉棱来,想照儿子的脑袋砸过去。可抡开短粗胳膊,试了几试最终也没有砸过去,又把烟灰缸“噹啷”一声丢在茶几上。站起身来,手指像雨点似地点着高金龙的鼻子尖,唾沫星子喷出二尺远地大骂道:“我日你妈那个逼的,你自己不成器还倒怪怨起你老子来了?怪怨你老子?你给老子滚!赶快滚出去!”

高金龙见爹真动怒了,从沙发上拽出身子来,关掉电视,半披了枣红色西装上衣狠狠地一甩门出去了。“哗啦”一声,门上装着的雕花玻璃掉下来,在地上摔得稀碎。

高在官见状,这一回马脸气得惨白了,像一只无头苍蝇似的可地乱转。这时,在厨房里刚倒完水的胡先富进来,见高正官正在气头上,先不上话,到厨房里找来铁簸箕和扫帚来客厅打扫碎玻璃,边扫边打劝高书记说:“唉,父子俩嘛,抬甚杠哩?没考上就没考上呗,如今那大学,考上哇又能怎样?国家不包分配,到头来还不得自己花钱买工作?以我看,没考上也好,省得白花那四年学费钱,省下来干脆直接买份工作算了。……让金龙种地?如今这后大滩的年轻人谁还愿意和那二亩烂沙地打交道?凭您在镇里和县里的关系,还愁给金龙打闹份儿工作?快别生气了,您不是有高血压吗?尽量少生闲气,身体要紧嘛。”

高正官听着胡先富的劝说,坐回到沙发上去,但仍然咬牙切齿地从窗户上怒视着出了院子的混账儿子高金龙。

出了院里的高金龙,边往好穿衣服边径直向大门口走去。西厢房里的高育仁老汉不拉唱晋剧了,出了院朝正出大门的孙子吆喊着什么。高金龙没理会他爷,一闪身人就消失在照壁后了,随即铁大门“哗啦”地响了一声。见孙子头也没回就走了,高育仁老汉木头桩子似地杵在院里,盯着大门后的照壁上的“富贵图”愣了一会儿神,又回头看了一眼儿子住的正房窗口,最后底头用手拍了拍大腿上落着的一层白色的松香面,摇着头,长叹了一声,回到了自己住的西厢房。西厢房里传出晋胡被突然扔在什么地方“哐啷吱嘎”的响声。

院子里,金龙妈坐在烧火板凳上双手在洗盆里“哗楚哗楚”地洗衣服,边洗边愤愤地自言自语道:“你们这支人,不都是那一样的毬德性?有点事不好好说,就记着个死抬杠。你那毛驴儿子要是从小就好好地教育他,能成了今天这个文不成武不就的愣货?”

客厅里的高正官被胡先富劝说得心平气静下来,他坐在墙上挂着的“四美图”轴画下的沙发上,抬手把撇泼在耳畔那缕专门蓄着遮秃脑门的长发拢回到秃顶的前额上,给胡先富上了支雪茄烟,自己也又点上一支,深深地吸了几口,然后又长长地吐出去,紫色马脸苦笑着说:“嗨嗨,也就买工作那一步棋了。这个败家子,想拿上五六万出去做买卖,你看他是那块做生意的料?我怕他赔得揣门连窗户也摸不着。真他妈的是个瞎焾子大炮。先富,不怕你笑话,那狗日的,前几天去沙腾镇眊分数,我给拿了三千多块钱哩,在县城两天时间就花了个精干。回来时,从客车下来还醉着哩。我日他妈的,活活儿一个败家子。”高正官说着又来了气,一只手抚摸着胸口,长长地吐了口气。自从得知儿子“抗战八年”,最后还是只考了个二百五多一分成绩的坏消息,高正官的血压又升高了许多,生气时又胸闷气短的厉害。这几天,除了喝“降压零”以外,还服了自己调配的几副降压中药,但也不大见效。

胡先富抽着烟,看着被败家儿子气得灰溜溜的,像个乖孙子似的高正官,兴灾乐祸地在心里说:“气毬甚哩?还不是你有权,贪污了那么多钱,硬拿钱把个独生子给惯成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蠢猪的?这才活该哩。”嘴上却继续给高书记说宽心话道:“我说,高书记,金龙还年轻哩嘛,往后肯定会学好的,浪子回头金不换哩。”说罢,顺手拉过一把椅子,坐在高正官对面的茶几前,吸着烟抬手理了理偏分头,斗鸡眼骨碌碌地转着,仿佛有意给高正官调剂灰败的心绪似的,嘴和脸微笑着,斗鸡眼却依然圆鼓鼓地故作轻松地转移了话题。同时把自己肩上挎着装古董的皮包从后腰上扳过来,放在叉开的左腿上说:“高书记,您猜我今天给您带甚东西来了?”

高正官看着一本正经的胡先富那有点含蓄地微笑着的白圆脸,再看看他腿上放着的鼓鼓囊囊的黑皮包,果真来了兴趣,刚才颓败的马脸立刻漾起微笑,但说话的声音却低得几乎是从鼻孔里发出来的,说:“带来甚东西了,还给我卖关子?”随即用戴金戒指的手指夹着烟在烟灰缸上像征性地虚磕了两下,两道短却浓黑的寿星眉下,一对深邃的三角眼不屑地盯着胡先富的白圆脸。

胡先富没再言声,低头“唰啦”一声打开皮包拉链,先取出苏勒定矛头放在茶几上说:“高书记,你先看看,这是个甚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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