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小贝家里是去年来的一个龙门堡的小姐姐叫桃花。桃花因为家里兄弟姊妹九个,父亲早逝,人多家穷吃饭困难,母亲要把她送人。小贝妈妈听说这件事后,经熟人介绍找到龙门堡桃花家,跟桃花她妈说我们工作太忙,还经常到外地去,让桃花来我家干点家务活,做个干闺女,也有个帮手。于是,桃花妈来到院子看后,就点头答应了。
桃花来时,手里拿着一个蓝色的花包裹,留着长长的辫子,头上绑了一根红头绳,肤色蜡黄,眼睛大,眼窝深黑,怯生生的。在小贝家待了不到一年光景,桃花的面容来了个大变样,皮肤有红渗白,眼睛黑亮,楚楚动人了。
桃花在小贝家干干家务活,看着小贝怕淘气惹下事。另外小贝家请了个不定期的保姆兼家教的上海姑娘,小贝称“阿姨”。她肤色白净,戴一副白色眼镜,一口吴侬软语,给小贝讲故事,读神话。一星期来家里两次,早上来,晚上把小贝哄一哄睡觉再走,晚上基本不在家里过夜。小贝有时听保姆阿姨说话似明白非明白,时间长了,保姆阿姨会说普通话,但还间杂一些口语,有时她自己随口两句,小贝问啥意思,她就随口翻译几句。
小贝爱问,“阿姨,你老家在哪里?”
“在上海呢?”
“那你现在在哪?”
“现在,我住在桥南。”
小贝到过桥南,那是一座老桥,桥边立着一块碑,小贝他们有次要过桥,小贝喊叫要下车,机关的人陪小贝下车,站在桥头,还给小贝念过这座碑上的文字。小贝记得上面大概写的是这个意思:山城市快要解放时,胡宗南国民党部队在桥下安放了炸药,准备炸桥,,以阻止解放军过河,党的地下工作着和解放军以及山城市人民的奋力保护,终于挫败了国民党炸桥的企图,迎来了解放。
小贝站在桥上,河面宽阔,雄浑浆黄的渭河,在桥下打着旋涡,激流咆哮,波涛滚滚,气势浩荡,不免心中生畏。抬眼望见青色的秦岭,舒展飘逸,陪着渭河,像一道画屏延伸,颜色一黄一青,水汽蒸腾,山如青玉,煞是好看。要不是机关的同志喊他,小贝只觉得水声和景色都快把他迷醉了,脑子一片空濛。
“小贝你咋咧?”
小贝这才看见眼前的阿姨正奇怪地打量他。
“那阿姨你怎么来这里啊?”
“哎,没办法。”阿姨说着大眼睛呆呆的,沉思不语。
“你爸爸呢,你妈妈呢,还有谁呀?”
“我……小孩家,别问了!”阿姨转起身,再没有回答。
小贝心里很不明白,怎么大人说话都吞吞吐吐的,老是半句话,似乎藏着什么秘密。
这几天阿姨不在,桃花不让小贝出去玩,害怕惹祸。小贝坚决不答应,闹着跑出去。
夏天的中午吃罢饭,单位的职工睡午觉。太阳明晃晃的绕眼,院子里的蝉声更加稠密。
小贝抬头望见高大的枸树里的蝉声,宽宽的叶子,洒下的斑斑光点。声音就在那片叶子上还是在弯曲的枝干里。
小贝翻过后边的花墙,溜进园子里。树上的蝉“知了知了”大声叫着。小贝爬上树抓住一个蝉,顺溜下来,翻来覆去打量着。蝉的羽翼透明,两个眼睛鼓鼓的,细长的须来回摆动。旁边飘过一只扇翼的花蝴蝶,轻落在花朵上。小贝又去扑蝴蝶,没扑住,蝴蝶飞走了。
小贝翻出墙,回到院子里转悠。一个人玩累了,来到前面的厨房,看董大厨呼呼午睡。他好像是下午三点才起来做饭。小贝转到食堂边的一间空房,里面满地麦草。他拿了几根麦草,沿着阶梯下到长方形方壕里,打开添煤的炉灶门,点一下又点一下拿着麦草玩。点燃了,小贝惊喜的笑着,小手掬着快燃到根的火跑进了麦草房,想坐下看,火星掉进麦草边上,小贝一看烟雾慢慢起来呛鼻,小手拍打着。
“啊呀,不好了,火!”房屋窜起一股浓烟,小贝吓得跑出大院,一直跑到背街,那里挖的有地壕。小贝跳进去,埋头躲藏,心突突直跳。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太阳晒得他头上直冒汗,白色的背心上沾满了泥土和汗水。
这下闯祸了,燃起大火,烧掉房子,公安局要抓走他,公安拿着绳子捆绑着他,然后推上卡车拉走,过了一段时间,他带着手铐脚镣,又拉上卡车开公判大会,脑袋后边插上一个牌子,宣判死刑,拉到河滩,拿出手枪喊:纵火犯!枪毙。
小贝的脊背渗出汗来,越想越害怕,不敢回去。不知过了多久,小贝才小心翼翼地溜进大院,偷看一眼,那堆麦草的房子满地黑水,空气中还散发着烟熏的味道,麦草几乎没了。
小贝看见父亲站在院子大发雷霆。
“火是怎么着的,谁点的?”父亲一回身,上下打量刚走过来的小贝,“是不是你点的?”上去就朝脸上一耳光。
小贝妈冲上去拉住小贝爸的手说:“你胡说什么,他又不在,刚从外边玩回来,怎么是他?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么,你打什么,法西斯!”
小贝浑身发抖,哭起来:“我从背街回来,我……”
院子里熙熙攘攘,人们嘴里嘟囔着说真奇怪了,着火怎么这么蹊跷,高一声低一声,安静不下来。
董大厨一把拉住小贝,到一旁悄悄问:“是不是你玩火点的?”
“我,我是……”小贝低下头,
董大厨悄悄说;“多危险呀,要不是抢救及时,房子都烧完了,你可不能这样呀!”
小贝哭着。
董大厨摸摸他的头,望了望麦草房:“幸亏我闻到烟味醒过来,还好没有发生大火灾。你可要懂事,不能做危险的事情,不要当坏孩子。好了,快去玩吧。”
回到家里,一个长辫子姑娘“哼!”的一声,吓了小贝一跳。小贝抬眼看是桃花姐。
“这下惹祸了吧?火从哪来的?你不出去还有这事?”
“不不是,我……”
“不是你,是小狗!不好好在家呆着,闯了大祸,让警察把你抓去!”
“好姐姐饶了我吧。”
“饶了你,你爸回来绝对扇你耳光!谁都救不了你!”
“桃花姐,想点办法……”
“你妈给我说了,我想想哪个电影说的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走,到我家玩去。你妈还让我给我家拿这些东西。”
旁边裹着一个兰花包裹,里面尽是衣服鞋子等物件。
“啊,太好了,好姐姐,走。”小贝从柜子里取出自己的小书包,又放些吃的东西,背到身上。
桃花拿着包裹往前走,走到前排,拐了一个弯到办公室去告知小贝妈。
桃花一会跳着出来,脸上笑成一朵花。小贝也笑了,两人手一拍,蹦蹦跳跳出门去了。
出了大院往东走再一拐,就进入公司后边的背街,那就是龙门堡。
古城墙的残垣断壁是用夯土打垒而成的。野草在墙边和顶部摇曳。残留的古城墙门,孤零零弧线型的往高处绕个椭圆,洞开一条曲曲弯弯掩映的古街。门旁一蹲石狮,像古代的卫士立在进出龙门堡的关口,巡视来来往往人群,沉默又抬头想要告诉人们什么秘密。
龙门堡的老城墙延伸的街道上,人来人往。马车的轱辘吱吱扭扭地干嚎着驶出来。
吆马车的把式,黑黢黢的脸,绕着络腮胡,头上戴一顶草帽,斜靠马驾辕的后边,半闭着眼,突然手舞起鞭子甩向空中,一道弧形长长的黑影华丽转身带劲啪啪作响,马呼呼吐着热气,耷拉的耳朵立刻竖起,钉铁掌的马蹄哒哒敲击古老的石街,錾蹦火花。马粪不时落到地上。后边跟着一个老汉,用胳膊一边挎着篮子拾马粪,还张开满嘴胡须的大嘴,高吼秦腔。
小贝看呆了。这个地方就在公司的后边,压在花园里只能望见城门口,而看不见街衢里。大人说,这里乱,不让他来玩耍,他还真没有走进去,主要是他刚一走到这街边,一股马粪味飘过来,他只想哕,所以他就直挪不回去了。今天,他不觉大喜,这里太新奇了,太古老了,太有秘密了,他也不觉得马粪味有多难闻,反而觉得这味还不赖。
小贝瞅着路旁一个穿黑棉裤的光光头,脸型能看到骨头的人,在棉裤上抓来抓去,桃花见小贝好奇,笑声告诉他这是在捉虱子。
小贝对桃花说:“床上、衣服里见过虱子,也捏死过,还烫过衣服,哪有这么多呢?”
“没有钱去洗澡,衣服没有换的,这不生虱子吗。”
那人停了捉虱子对着马路喊;“老黑撒,唱一段你再拾你再走!”
老汉提着粪筐,停下默站片刻,笑笑,突然转过身,嘴里“当当当当,呛呛才!”,一个漂亮威风的亮相。
过路人鼓掌围过来。一个长发的老汉,手里掂着板胡,急忙窜到一边,抬脚蹬在圆石碌哧上,拉开了板胡。
旁边炼铁打铁器的光脊梁壮汉,从炉里掏出长把铁钳子夹出一根红堂堂的铁棍,嘿嘿几声,叮叮当当有节奏地锤打着。
铁匠铺学徒从墙上卸下来一个铜锣,几步迈出门,用破洞的皮围裙擦把黑脸, “哐当”敲打。
老汉站在铁匠铺旁,铺子里红火升腾,全当演戏的布景了,他仰头大吼一声,板胡声更加急骤悲怆,如泣如诉。
大宋的江山刚一统王不该贪恋桃花宫吃酒醉斩坏三弟郑恩丧了命恼怒了弟妹女英雄左思右想无计用斩黄袍了却事一宗那当日朝廊王坐定南唐李景反边庭孤茕二次大兵动横渡长江往南行南唐的兵乱未平定贼余洪把王围困寿州城陶三春挂帅来接应刘金定救驾杀四城直杀得余洪逃了命李景纳降才受封下南唐挣死刘金定脱甲风又死小高琼下河东先行丧了命转来了呼延兰玉女英雄一马将王忙挡定。
……
“好!聊咋咧!”围观的拍手喝彩。有的说:“该老汉唱得解馋,那八十一难,腔调婉转拿捏到一丝丝,不多一点不少一点,唱得你心里欠活的很……”
“下河东……”老汉边作揖边唱秦腔,接着拾粪,踏着节奏,摇头晃脑,一句没一句的,一步一顿走远了。
城墙边晒暖暖穿黑色大襟裤子的老汉,在太阳下捉虱子,挤死虱子发出呲呲声。手上粘出点点殷红的血,往嘴里舔舔,搓两把,拉住黑棉裤对折叠,长大裤带勒两圈绑紧。
小贝好奇地再转头瞧这一幕幕奇特的景象,依依不舍。桃花拽住小贝,手拉手往前走。小贝好奇地连问,桃花不停地解答,讲着龙门堡的前世今生。
龙门堡的街道是青砖铺成的,有许多古代的遗迹。保存最多的还是清朝的建筑。
各家青青房舍,屋檐飞禽走兽。雕刻镶嵌动物和吉祥物。鸟、锦鸡、老虎、豹子、燕子、喜鹊、神牛、羊、猪等。街道两旁相对的一座座院门。门楣上挂的烫金牌匾,写得勤俭持家、国泰民安、高星吉兆等大字。
走在一家家的大门口,敞开一个个的照壁。小贝停下来稀奇地上下左右看了个遍。
大门上有花卉、松竹图案镶嵌照壁。
桃花边走边说两边大门的图案叫"福"、"禄"、"寿",老人说表示吉祥, 照壁更是五彩纷呈,什么"松鹤延年"、"喜鹊登梅"、"麒麟送子",五谷丰登"、"吉祥如意"、"福如东海"……
桃花嘴里呱啦呱啦说个没完,小贝目光东转西转,处处感觉稀罕,新鲜,问这问那,兴趣不减,笑得合不拢嘴,转得脖子累。
桃花说:“你看那窗户上贴的好看不?是窗花,那是老虎、狮子、牛、羊、猪。”
“那个是什么?”小贝看像在大院里见过的,还是在画书上见过,觉得眼熟。
“那个叫喜鹊登梅、蛇盘兔、年年有余、鹿鹤同春、抓髻娃娃、龙凤呈祥……。”
“哎呀呀,这都是画呀,跟我看得画书一模一样,真的见到了呀?”
小贝啧啧赞叹,佩服到极点。
来到桃花家门口,两扇掉漆的大门关着。桃花手拍着铁门环邦啷邦啷响。
只听得一阵轻巧的脚步声传来,拉开门栓, “吱扭” 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孩,怯生生地抬头,“哇”一声跑了。
小贝和桃花越过照壁,看里边有个窟窿,坐着一个神,小贝问桃花这是啥,桃花说这是土地爷,小贝仔细看着,自言自语,这就是神话中的土地爷呀。
院里唧唧喳喳,一群小孩见到小贝,冰冻一般不动,一团团黑脸,你看我我看你,忽然一阵欢呼:“桃花姐回来了!”
一个女孩疾步往厢房里去。
桃花拍拍这个脑袋,摸摸那个脸,抱起黄毛的小女子,擦了擦脸上的鼻涕,呜咽几声,又露出笑容,院子里顿时热闹起来。
屋里叫着:“桃花桃花,是不是你回来了?”
桃花急忙走进屋里:“娘,是我!”
屋里传来一阵哭声一阵笑声。
小贝和院里小孩玩起来。
小贝喊操“集合—”
几个小孩个子高低不等,站得歪歪扭扭。小贝又喊立正稍息,这群小孩动作不一,发出混混的笑声。
小贝严肃地说:“这哪像八路军,明明是土八路。”
进屋的正堂里中间挂着毛主席像。里屋,桃花喊着小贝快进来。
小贝看到屋里的炕上躺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大娘,脸色枯黄。桃花把她扶起来说:“这是小贝,这是我娘!”
“我叫老奶奶行吗?”
“行!早听说小贝了,多聪明的孩子。”老大娘脸上浮现笑容。
老大娘咳嗽几声,又对桃花说:“你快去给小贝吃什么晚饭呢。”桃花说:“不用了,小贝妈说好的,我们要回去吃饭,我听街道的人说,今晚场上有电影。回去后,应一声,我们再来看电影。”桃花娘说:“你找找,给小贝拿点什么吃的。”
梁上掉下来一个绳子,上面挂一个不大的莆篮,桃花坠下翻翻说:“娘,只有几个窝窝头。”
“那就拿窝窝头吧!”桃花娘叹了一口气。
听到这里,小贝突然想自己背的小书包,拿出糖果和饼干给一群小孩散了。
“嗯,真好吃。”那个黄毛头发的女孩说。
桃花拿着一个窝窝头塞到小贝手里。
小贝看见黑糙糙上尖下圆的东西。
桃花碰碰他的胳膊,笑眯眯说:“吃一口,尝尝。”
小贝正要送进嘴里,一群小孩眼巴巴望着他不知什么意思,他咬了一口,开门的那个男孩,手抹了一下黑黢黢的脸,咽着口水。
“好吃吧?”
“哎呀,这难吃-”小贝痛苦地闭着眼睛,手伸出拿馍的手,被周围的小孩一抢而光。
开门的男孩呆呆地望着小贝,一动不动。小贝往他手里塞一块糖。
男孩脏兮兮的手里捏着糖说:“这是啥糖?”
小贝指着院子里的石桌上放的五颜六色的糖说:“那是高粱饴、花生糖,大白兔。这个像座宝塔,叫宝塔糖,脸上出痘痘和癣,那是肚子里有蛔虫,就吃这个。可好吃了!”
桃花姐抿嘴笑着,说:“小不点,你们愿不愿意听小贝唱歌?”
孩子们齐喊:“愿意。”
孩子们围了一圈,桃花娘拄着拐棍坐在小板凳上。
小贝严肃地说:“我给大伙们来一个。”
小贝双手叉腰,踏着步子唱着:
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胸前红花映彩霞愉快的歌声满天飞mi sao la mi saol sao mi dao ruai愉快的歌声满天飞歌声飞到北京去毛主席听了心欢喜夸咱们歌儿唱的好夸咱们枪法属第一mi sao la mi saol sao mi dao ruai夸咱们枪法属第一歌声飞到北京去毛主席听了心欢喜夸咱们歌儿唱的好夸咱们枪法属第一mi sao la mi saol sao mi dao ruai夸咱们枪法属第一一二三四。
一群小孩在院子里欢呼着、跳着。跑动着。
桃花觉得时间不早了,叹着气站起来说:“娘,小贝该走了,我们要走了。”一群正热闹的小孩突然站住,个个垂下了头,黄毛丫头说:“小贝哥,你不走么。”桃花娘说:“这孩子,小贝家里还有事,能不走么,闲了,一拐弯抬脚就来了么。”
桃花娘说着拄着拐棍颤巍巍站在大门口,小孩围在她身旁。
桃花说:“娘,差点忘了!这是小贝妈妈给你的10元钱。说你身体不好,没有时间来看你。”
桃花说着拿出钱塞到娘手里。
“你怎么要人家钱,他们对咱家老送东西,尤其对你有恩呢,你还收……”一抬眼,小贝和桃花已经走了。
小贝回头看看,对桃花说:“我不想走,这里可好玩呢!他们还在门口呢!”
桃花拉了小贝一把:“不许回头看……”鼻子已经酸溜溜的,眼泪直往下流。
晚上在龙门堡的大场上放映电影。
这里离桃花家还有一段路程。大人小孩都搬着小板凳来看电影。
在一个大场上,男女老少汇聚,就像过年一年,老汉吧嗒着旱烟锅,冒出星火和烟雾,小孩在场地追逐着玩耍,妇女们却拉着鞋底,东家长李家短的唠嗑,白色的银幕挂在前方,银幕的后边远望去,是西边的塬,暗暗的影子,山上的树像哨兵孤零零一个个站着,太阳落了山,还恋恋不舍离去,西边的天空浴着一片彩光,笼罩安宁祥和的气氛,夜晚就要降临了,孩子们听着银幕旁的音响放的歌蹦跳学唱,白色的银幕打来光,孩子们招呼着跑到大人那里去,板凳咣浪咣浪响,放映员的声音从音响喇叭传来:“今晚放映的电影是《烈火中永生》。”
下面一片欢呼声。
小贝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场面,他感到这气氛既安静又热闹,安静的是那片靓丽的晚霞和清澈开始星星闪烁的天空,民房的色彩开始暗淡,场内放电影那个热闹劲就是跟过年一般,小贝坐那里,东瞧瞧西看看,脸上的喜悦和稀罕表情洋溢着,眼睛明亮地到处瞅视。
桃花找寻半天,他们的兄弟姊妹没有来,走了半截还没有见到,桃花告诉小贝坐这里别动,她要回家去看看。可是电影放映完了,小贝还没有见到桃花的影子,人们都搬着板凳离开了。
场上的地面一片杂乱。土坯、砖头、纸屑散乱在场面。
小贝走来走去,等不及桃花,就去寻找去桃花家的路上。
谁知走着走着就迷路了,小贝焦急地搜寻着记忆,东找西找,家家都有点像。这家不是那家也不是,小贝心突突直跳,浑身冒汗,哇哇直哭。他走着就走到了城墙跟前,绕道城墙东边又绕回西边,走到了荒郊野外。一只惊鸟刺耳地叫着,草丛里不知什么动物倏地窜动,鸣叫一声,小贝觉得脊梁发凉。这里是不是有坏人呢,有狼吗?
一弯冷冷的月亮望着他,吓得坐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远处传来桃花的喊声。
“小贝,你在哪里?”
“桃花姐,我在这儿哪。”
桃花跑过来,搂着小贝抽泣,抬起头望望夜空的月亮,俩人破涕而笑。
“急死我了!小贝要是找不到你可咋办呢,真真地找到你了!”
小贝听桃花断断续续的话,两人抽抽噎噎地哭一阵。
“好了,不哭了。咱们回家。”
桃花牵着小贝的手,两人在路上走着。
“桃花姐,他们不是说好要来看电影,怎么没有来呢?”
“我娘病了。”
“那去医院看啊?”
“我的弟弟妹妹用架子车把我娘送到郎中那里看了,开了几副汤药,送回家了。”
“那……”小贝还想问,又怕问。
“哎,电影怎么样,好看不?”桃花低下头望着小贝,走慢下来。
小贝说:“可好看咧,许云峰、江姐、还有蒲志高,双枪老太婆最厉害了,枪法很准,地下工作非常惊险,挺进报、还有图书馆接头……”
城墙上月光如水,灿灿流银。月辉飘洒小贝和桃花兴奋的脸庞、身上。
月亮移动到树梢,房顶。满满的银辉浴落在龙门堡青石板的街面上,传来一阵阵狗吠声。
小贝走到这空旷的龙门堡,仿佛走进电影里的古城,脚踩在黑乎乎的青石板上,迈出的步子有嚓嚓的音响,他感到夜空的星星眨动冷眼,比白天的天空显得高远,空气特别的好,猛吸了几口。
远处的院落里传出板胡凄凉的乐声,小贝陶醉在板胡的弦声里,夹杂着传来几声秦腔苍凉的调子,隐隐约约时断时续。慢慢飘来雾气,亭台楼阁,房顶上的鸟兽偷看着他,走着走着,小贝甩开了胳膊,摆动的腿,像是漂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