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每天早上6点半左右和下午下班时吾玖大院就会响起广播歌曲和报纸摘要节目,上午9点多钟播放广播体操。全院的干部工人站在院子里做操,小贝也时不时地参与其中,沐浴着阳光,伸着胳膊和腿,蹦蹦跳跳,齐刷刷拍着手。
小贝每天起得早,爱听大喇叭歌曲。每天播放的那几首歌曲,小贝最爱听了。早晨太阳还未照进院子,广播里就传出豪迈的歌唱《我为祖国献石油》、《真像一对亲兄弟》、《骑马跨枪走天下》、广播传来了《我为祖国守边卡》豪迈的歌声。
毛主席的战士,
最听党的话,
哪里需要到哪里去,
哪里艰苦哪安家。
祖国要我守边卡,
扛起枪杆我就走,
打起背包就出发。
嘿……
小贝听到喇叭里面的男声歌唱特别雄壮,好像有使不完的劲。他见到过的解放军和电影里的一队队解放军队伍雄赳赳气昂昂迈着整齐的步伐朝前走,他就有这种感觉,也踢着腿,迈着步子。
听到《骑马跨枪走天下》,小贝更来了劲,像电影上演的辽阔的草原浮现眼前,小贝边听着双腿夹一根竹棍,右手拿把手枪,听着歌声,嘴里哼叫,踏着节奏满院子奔跑。
骑马挎枪走天下,
祖国到处到处是我的家,
到处是我的家。
我曾在家乡开荒地,
我曾在家乡把船划,
每寸土地连着我的心,
家乡的山水把我养大。
为求解放我把仗打,
毛主席领我们到长白山下;
地冻三尺不觉冷,
北方的大哥送我棉鞋和革兀革拉,
千里行军不觉苦,
大嫂为我煮饭又烧茶;
生了病,挂了花,
北方的兄弟为我抬担架。
骑马挎枪走天下,
祖国到处到处是我的家,
到处是我的家。
我们到珠江边上把营扎,
推船的阿爹帮我饮战马,
阿妈替我补军装,
阿妹为我把荔枝打。
东村西庄留我住,
家家请我进屋去喝茶,
问寒问暖叙家常,
天天说不完的知心话。
骑马挎枪走天下,
祖国到处到处是我的家,
到处是我的家。
祖国到处都有妈妈的爱,
到处都有家乡的山水,
家乡的花;东南西北千万里,
五湖四海成一家。
我为祖国走天下,
祖国到处到处是我的家,
到处是我的家。
住在机关的职工听音乐响,歌曲唱得热火朝天时就起床,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开始广播。天下大事基本是通过广播传播的,每个人都不会错过新闻联播节目。
“小贝-”老赵头瞧见小贝怪兮兮的撒野跑,哈哈大笑,他端着带盖的搪瓷大茶杯,掀开盖,瞅瞅酽酽的茶,黑乎乎的,满脸堆满了笑。。
小贝正玩在兴头上,听见熟悉的笑声传来,忙撂下竹棍,抬眼看见一个黑红的大脸盘,戴着一副大大的茶镜,脸上浮动笑的旋涡。
“啊,老赵头,好长好长时间没见到你了。”小贝急跑过去,扑到老赵头的怀里。
老赵头摸着小贝的头说:“我也想你了。这不出差才回来么,我最近不在,你也不想我了!嗯,是假想吧?是真想,哪里想?”老赵头推开小贝东瞧西看。
小贝指指心:“这里啊-”
老赵头递过浓浓的茶。
小贝喝一口:“妈呀!苦死了!”
老赵头哈哈大笑。
“先叫我摸摸嘘嘘?”
“啥嘘嘘?”小贝问。
“你看你,这段时间就忘了?老动作么,从小你爸让你尿你不尿,我手里抱过你,唱嘘嘘你就尿,不唱嘘嘘你就不尿,大一些,你这娃尿尿,蹿得老高,一条长弧线,远对痰盂那可是瀑布啊,发出脆脆的响声,你对我说小鸟叫了,你忘了?从小一碰见我老赵头的见面礼是什么,就是摸摸嘘嘘么。这一段时间没见,忘了吧,生分了吧?”
小贝岔开腿,露出小鸡鸡,老赵头伸出手摸了摸。
“这就对了,嘹咋咧!今天下午我带你去吃西瓜。”老赵头嘿嘿嘿笑得更畅快。
小贝跳起来:“吃西瓜?太好了,什么时候?”
老赵头神秘地伸出四个指头:“下午2点,吃西瓜还要看电影。”
“哎呀,真伟大,我的老赵头,雅克西!”
“你看,董大厨眼睛瞪你呢!”
“啊,早饭!”
“小贝,你一大早满院子跑,也不理我!快说,吃什么?”董大厨边要饭边说。
“对,稀饭,玫瑰咸菜,一个馍。”小贝闻出了稀饭的糊糊的香味。
“小贝,你跟老赵头说不完呀,快去,我跟你一块吃,一根油条,豆浆。”
“小贝,小泉叫你呢,你去吧,记住下午。”老赵头饮着大茶杯的茶,眯缝着眼睛,慢悠悠地品着。
“哎!小泉姐。”小贝回头冲小泉笑笑,“我马上冲过去!”
小贝端着饭,对董大厨说:“记账了吧,我爸让你每次记好账。”
董大厨笑笑:“不用说,让你爸放心!”
老赵头推推眼镜:“好久没有吃董大厨的饭了。”
“听说你出差了,那就多吃点。”
老赵头神秘地贴近董大厨:“你和小泉发展到哪一步了?这段时间处的怎么样?”
“啥处啥怎么样了,哎呀,八字都没有一撇,老赵头,活人难啊,每走一步,就是荆棘铺满路呀……”董大厨拿勺的手抖动,脸红了。
“你看看,脸红什么?哪还有你董大厨揉不成的面、做不熟的菜?愧对董大厨的称号么。不过这事看起来简单,就是说一说,俩人看看电影,公园转一转,可是一到关键时刻,那骑自行车的链子准掉……”
“哎,你怎么样了?”董大厨伸着头问。
老赵头感叹一身,摇摇头走了。
小泉看着董大厨和老赵头你一句我一言的,脸红了,她伸手摸摸发烫的脸,愣起了神。
“哟!小泉姐你怎么脸这么红,那肯定是害羞了!”小贝顺口一句,蹲在旁边和小泉正吃着油条。
“小贝,你是不是要让全世界闹出动静来?轻点声,旁边都是人……”小泉嗔怪地瞄一眼,她喝了一口豆浆,又给小贝夹了几根咸菜,“小贝,你这碎碎的,怎么能说姐姐害羞呢?”
小贝把嘴捂住:“他们那种神秘的表情,偷偷看你几眼,我肯定他们绝对是说你呢。”
小泉拧了一下小贝的耳朵:“小坏蛋,人小鬼大!”
“哎呦!小泉姐,我可是你的情报人员,密探行不行?”
“哼!这就对了,不要跟他们学坏,有啥给姐姐报告,知道吗?”
“知—道。”
下午2点钟,机关上班了。老赵头来敲小贝家的门。
“小贝走吃西瓜去。”
“哎哎哎,我差点忘了,桃花姐,我要和老赵头出去,我看不成画书了。”
“回来吃饭不?”
老赵头门外听见。
“吃啥吃,我们在街上吃。”
“老赵头,上班时间你能溜出去吗?”小贝调皮的口气。
“小贝啊,我这才出差回来,本来今天休息,我是来加班的,害怕耽误工作,二来,我也是想你了,早上我就加班完了,洗洗衣服,换换装,这会才有时间才带你出去玩喽!”
“啊,好好!”小贝高兴地拉着老赵头的手,向桃花扮个鬼脸,蹿出家门。
老赵头手里拿着一个大茶杯,里面泡着黑浓的茶。
走到大街上,老赵头说:“小贝,走累了,酽酽的,喝一口。”
“哎呀,苦死了!”
“这好哇,泡的酽,喝起来过瘾。解渴消暑消化,茶可是老祖宗的好东西,你小娃娃就是爱喝甜的,掉进蜜罐里,喝喝就习惯了,长大才知道劳动人民离不了酽茶,提神、过瘾。”
到了中心街,老赵头不吭声,默默向小贝指指牌子示意。
小贝瞥一眼,转头看看老赵头,眼睛疑问地看着他:“这不是早就知道吗:解放旅社。”
“找谁呢?”
小贝一拍脑瓜子:“呀,英子。”
“对么,又不是头一回,就这么一段时间你就忘了。”
“明白,打枪的不要,悄悄地进庄。”小贝做一个蹑手蹑脚、探头探脑的样子。
“嗯-”老赵头满意地点点头,戴着的大眼镜茶色更黑了,大脸盘肤色黑红黑红,嘴向腮两边往上蠕动起来。
解放旅社的门不大,门边是传达室、正对门横着一个柜台是旅客登记住宿处。
小贝问:“服务员阿姨,我要找英子,她在哪?”
“哦,她这会可能正在后边打扫房间。”服务员抬头看看墙上挂的表说。
小贝穿过走廊,望见一圈的二层门楼,门上都挂着白布帘子,中间是水池,拐个弯,沿着木楼梯上二楼,小贝脚踩上去,木楼梯发出吱吱的声响。
小贝听到房间里扫地发出女子的笑声,掀开门帘,怯生生地看到两个姑娘一个端盆、一个拎水桶,嘻嘻哈哈。
“英子在吗?”
拎水桶的一个姑娘一甩长辫子,转脸露出俊美的轮廓。
“谁呀?小屁孩,怎么能直呼我的小名呢?”
“我是……”小贝脸刷的红了
“嘿,原来是你小贝呀,找姐姐来,有啥好事说说?”英子放下水桶,跑到跟前,抱起小贝,亲了一下。
“是大茶镜……”
“哦,你跟他说,我正上班很忙。”
“他叫你吃西瓜。”
“我不吃。”
“嗯,那就等你下班吃。”
英子放下小贝。小贝蹭蹭跑下楼去。
老赵头正拿着一个粗粗的黑烟,噗嗤嗤吐着烟,小贝这才注意,老赵头留着中分头,大脸盘的表情脸显得很滑稽,像是电影汉奸留的那种头。
老赵头的大茶镜怼到小贝面前,一脸疑问。
小贝结结巴巴说:“我跟她说了,大茶镜叫你吃西瓜,她说她上班不去了。”
“哎呀呀,小贝你可没给老赵头完成任务啊。”
“我又对她说那就等你下班来吃。”小贝补充一句。
“这就对了,我说你这个小贝,就应该这样机灵。”
老赵头在门口茶摊上坐下,小贝坐在旁边,老赵头伸过来大茶杯,小贝呷了一口,张大了嘴。
老赵头自言自语地说:“我就不信了,她不出来。”茶摊上给老老赵头用电壶添水,老赵头坐不住,给茶摊撂了几分钱,走进解放旅社的大门口,扯开嗓子喊:“英子—”
“喊什么,这是旅社,客人要休息!这点规矩都不懂。”
传达室一个老汉气呼呼伸出头来,老赵头躲在一遍遮掩,小贝觉得好奇,大茶镜东躲西藏个啥,害怕被别人认出来不可,他正要再喊,被老赵头猫着腰捅捅他的小肚子,指指里边,小贝似乎明白地点点头,闭住嘴。
小贝又进去上楼找到英子,房间里还是她两人,英子气得直跺脚,羞红了脸。
英子看到小贝:“你别让老赵头喊了,影响多不好!这么多人听见,呀呀……”英子被旁边的姑娘扶住。
“我叫他不喊了。”
“你叫他走!”
“他不走么。”
英子望着天花板,一只手把辫子送进嘴里咬着,直摇头。
“英子,我看你躲不过去,我和老赵头在北边墙角等你下班,老地方。”
旁边那个姑娘对英子说:“还有十分钟就下班了。就这样吧。”
“不见不散!”小贝向英子招招手,跑到楼梯口,爬上扶手哧溜溜下来。
跑到门口拉着老赵头的手,走到街北说:“她快下班了,我给英子说好就在那里等她,不见不散。”
“啊,小祖宗,真是个鬼机灵!喝一口,等会一起吃完西瓜,再看电影。”
英子从解放旅社出来,一根长长的辫子放到胸前,挽着一个红头绳。羞怯地东张西望一番,往街对面走来。
英子走路摇摆晃动,腿迈动得像欢快的小鹿,她瘦瘦的瓜子脸,红扑扑似乎渗出血丝,眼睛藏着一汪碧水,黑白透明,眉眼一投晶莹发亮,老赵头一看心就发慌。
英子赌气地站在他俩的面前,老赵头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小贝说:“英子,吃西瓜。”
“咋叫我的?你看你,没大没小的,就跟老赵头学坏。”
老赵头忙点头,嘴里憨乎乎吭哧吭哧不知说些啥。
三人走到一个大西瓜摊坐下,那老汉一看就笑了:“乡党来了,我给你挑个好瓜。”
老赵头正眼不看他,眼光空落落虚睨前面,茶杯往瓜摊上轻轻放下,摆摆手,慢悠悠在瓜摊边上绕了一圈,突然一怔,猛一阵惊呆,眼睛直勾勾瞅着,脚伸进瓜堆的缝隙,眼睛咪咪,仔细瞄着,不动声色,蹑手蹑脚,弯躬曲背,身体极力向前探着,双手伸出抱住一个油亮的花皮瓜,小心翼翼地捧过来,端详一阵,神秘兮兮地笑着,摸摸西瓜的蒂子, 看看细茸茸的毛,又把西瓜翻过来倒过去,然后一只手端起大西瓜,放到耳旁,另一只手有节奏地敲拍,瓜发出上下振动的闷声,老赵头嘴向两边弯动,裂开出笑纹,这才摘下大茶镜,拍拍手对瓜农说:“纹路清亮,瓜蒂新绿,窝形也好,就杀这个!”
小贝英子呆呆地看着老赵头的一举一动,半晌噎住,不敢言传。当老赵头的话音发出,两人才吁了一口气。
“咯咯咯,这不是侦察兵的动作么,笑死人了!”英子捶着胸口。
小贝坐在那里,蹬着腿,仰起头嘎嘎笑:“我的妈呀,那动作简直是鬼子进庄了,老赵头挑西瓜真像鬼子探地雷!”
瓜农接过老赵头递过来的瓜,也不由得惹笑了:“啊呀!真是老巴式,服了!”
老汉一边啧啧赞叹,一边拿出长砍刀用布抹抹,然后再抹抹瓜,笑呵呵地放刀,轻轻一碰瓜,咔啦啦一串声裂开两半,红堂堂飘起新鲜清甜的气味。老汉熟练地切瓜牙,匀匀的排列桌前。小贝看的口水流下来。
“吃吃!”老赵头忙递给小贝、英子。
瓜甜蜜入口,瓜水直流,小贝一气吃了三牙瓜。
英子边吃还不停地点头,顾不得说话。老赵头瞅着点着头笑。
老赵头递给瓜农一牙,瓜农咬一口:“行家,莫法说咧!甜的增怂!”
“啊啊,我是谁呀?有老天爷保佑,美得很!”老赵头望着英子:“甜不?”
“甜甜!”英子顾不得又拿起一牙瓜吃起来。
“小贝,好吃不?”老赵头笑嘻嘻。
“那还用说,这是我吃得最好的瓜!”小贝吃得肚子鼓起来,圆圆的像一个西瓜。
英子拿手绢给小贝擦擦嘴角,自己也沾了一下。
老赵头拿起一大块瓜,放到嘴边闻闻,陶醉地眯住眼睛,然后狠狠咬一口,嘴咧成大蛤蟆嘴,突然“啊”的一声,把英子、小贝、瓜农惊了一跳,老赵头瞪大眼,三下五除二咥了好几牙瓜,这才抹一下嘴:“额今天挑出个神瓜,就是待尊贵的客人啊!果然,神助我也!”老赵头满脸堆笑,“英子,以后多出来吃西瓜!”
“嗯,看情况,也不是都有闲时间。”
老赵头听到这话,吃着嘴里叽里咕噜。惹得小贝英子嘴里喷出西瓜红汁。
英子说:“你这样去找人家,影响多不好。”
老赵头忙拿起瓜摊的毛巾擦了一把说:“那不行,我和你是老乡,你是我妹子,找你是应该的。”
“这,别人老说闲话。”英子低下头。
“闲话?管球他咧!嘴长在别人口上,人总是要说的,咱行得正不怕影子斜!”
“那怎么行哩。”
“人和人就不敢说话哩,老乡就不能见面谝谝闲传,你看你一个进城的姑娘,还满脑子陈谷子烂籽麻,多封建。”
“我哪封建了么,还不是人多嘴杂么。”
“怕啥里么,光明正大,交个朋友,谁爱说啥不管球它!”
英子脸一坨红一坨白,一阵湮得满脸通红,她嘴唇咬着轻轻地叹出几口气。
吃罢西瓜,三人来到电影院,小贝抬头看电影卖票窗口的玻璃上白色的一行字,标的是:电影《烈火中永生》,16:30。
老赵头买完票,门口站着两个检票的人。
小贝一阵惊喜,这部电影他这是第二遍看,第一次是在龙门堡的场上,桃花一直没有来,小贝坐在那里看电影心里不静,没有全身心地沉浸进去,今天正好过把瘾。
找到座位,英子专门空出中间的位置,让小贝坐下,老赵头点点头。小贝只好这样坐了。
电影开始后,电影院的工作人员拿着手电给来晚的人指引座位。
小贝也不知老赵头和英子说些啥话,他完全沉浸在电影里。看着看着,他心紧张地一直绷着。搞地下工作多危险,叛徒甫志高被打死了,江姐多可惜呀……
“小贝问你哩?”
“电影好不好?”
“好,看得心里紧张坏了。”
“我是说你大也是地下工作着。”老赵头抓住小贝的手。
“啊,我咋不知道呢?”
“你大不说,看顶棚的灯全亮了,电影演完了。”老赵头看小英地眼睛红红的,“英子,你哭了?”
小贝也发现了,英子也抓住小贝的手,鼻子里还有抽搭声。
“走,咱们先吃饭,那个食堂有名。”
三人走到街口,看到一个凸出的弧形的建筑,门是一推就旋转的,上面挂一金字招牌:实验食堂。
小贝惊喜地喊:“呀,我最喜欢实验食堂啦!”
“英子,你也来过这里吗?”
英子也抬头望了一眼,直摇头。
“就领你们到这里,啊,菜好吃,洋气。”老赵头说着拍拍大茶缸,嘻嘻笑着。
进了实验食堂,一溜屏风挡在入门处,棕色雕刻龙纹飞彩,镶边的漆木。底座华丽,屏风上面鎏金铺翠,仙鹤、山影、小桥流水,瓦肆、燕子,白云,小贝摸着看着,恋恋不舍。
“这个屏风像是古代的,底座是紫檀木吧?这名贵的很!”老赵头介绍着,英子目不转睛地看这看那。
“这画气象山高云深,溪流淙淙,农家瓦舍,旌旗招摇,酒肆人家呢……”英子眉眼间充满惊喜、羡慕的神情。
“哎呀呀!你看这话说滴,撩!英子的文化不低呀!”
“这有啥哩?你还不知道,咱农村的这物件多滴很,秦腔戏台上老摆的有。额五伯家里就有,雕龙画凤的,不过这家食堂的屏风约莫看起来好像更加名贵。”
“咱农村各家的祖传也年代久远,古色古香。有一次我收缴过一个地主家的屏风,那华丽那做工,今生再没有见过。这个屏风呢,那还用说,这是啥地方么。”
三人站在那里,好好端详一阵,才转过屏去,一个大殿堂呈现面前。这里是平常喜庆宴席、请贵客光临的饭馆。平常两边一般是四人的方桌、中间是十人以上的大圆桌。往后一个大屏风挡住的地方,还有多张圆桌。
方桌上铺得花格子布,中间的圆桌上铺得白色的餐布。每个桌子上还放有小花瓶,插得花。
小贝记得上次是为了给董大厨过生日,来到这里。爸爸妈妈还有董大厨、上海阿姨、桃花姐在这里吃饭。小贝进门看到门口悬挂的横匾,爸爸说这酣畅淋漓的四个大字“实验食堂”是著名书法家写的。进门就感到有特殊的气氛。服务员穿戴整齐,长得好看、说话都是上海阿姨的口音。上海阿姨说她可喜欢这里,,有她家乡的味道。这房子里的气氛,使她感受到回到了上海,说世界再大,你走的再远,年代过的再久,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妈妈做饭的味道,那个温暖劲,一下子就传遍你的记忆,想起了家,想到了弟弟妹妹,爸爸妈妈。
小贝全家、董大厨、上海阿姨每个人都点菜,笑声朗朗。记得点的拔丝苹果、糖醋里脊、八宝甜饭、红烧带鱼,冬笋烧鱿鱼,年糕饭。董大厨直点头,那味那颜色那盘子摆上桌好看好吃。
老赵头看小贝发愣,拍着小贝说:“想吃什么,快点呀。”
“糖醋鱼,味道好极了。我还想喝这里的西湖藕粉,香甜美味。”小贝想着这么一说,老赵头直说好,向服务员要了糖醋鱼,三人都要了一份西湖藕粉。
老赵头转身问英子“想好没有?只管点你爱吃的。”英子想半天,小贝捅捅英子的咯吱窝,英子“噗嗤”忍不住笑出声来。英子眼睫毛盖住眼睛,突然睁眼上下翻动,老赵头胳膊扎在旁边,一双双手伸展,笑呵呵的看着。
“那我就多点几个,不客气!”英子的鼻子抽抽住。
老赵头父母早亡,家里就他一个。与英子的老家都是扶风天度乡人。老赵头参军剿过匪,打仗很勇敢,到过甘肃、青海、西藏。受伤后从部队复员转业下来的。
“你大十几岁就参加革命了。长期搞地下工作,他当过地下党领导人。所以我说你看电影地下工作,就是这么个经历……”老赵头点一根粗烟,发出呛人的气味。
英子和小贝捂住鼻子。
这顿饭吃得老赵头、小贝、英子舒坦,笑不停说不停。
老赵头望着英子,边走边聊着刚才吃过的菜品,英子夸赞菜精致有味,自己还没有吃过,菜风味独特,满嘴飘香。
老赵头咧开大嘴,笑脸盈盈。
“你们旅社的饭菜不错么。”
“我们的大厨师做得菜也适合住店的南来北往的人,做得也不错,但是相比较……”
“那当然是这里的洋火,菜做得色香味俱全,这是啥地方,是城里屈指可数的几个食堂。接待和宴会,市里的领导常在这里举行。”
“哦,就是好吃。”
“我看前面是塬,上上山,咱们消消食吧,到金台观看看。”
老赵头这么一提议,小贝随声附和。小英随口一声行吧。
三人向西北方向的山塬登去。凉风习习,夹杂从山塬吹下来柴草炊烟的气息,有股暖意。
坐落半塬上的金台道观,传说张三丰就住在金台观的后院山洞里修炼。
金台观入门进去,前院竖立的一个高大的铁杆,上面挂的的旗子风吹得哗啦啦响。
他们俯视涛涛的渭水和秦岭。
西边的山峦重重叠叠。小贝望着蜿蜒的渭河,远处的河流在夕阳下泛着胭脂红。往南边的秦岭两山夹一道远去的路,就是大散关的所在地。秦岭的公路和宝成铁路盘盘旋旋,像龙一样卷向天空,直入云霄。
小贝记得和爸爸、妈妈去过秦岭那里。秦岭里有朱鹮、金丝猴、锦鸡等稀有的珍禽走兽。大散关秋天去时特别好看。秦岭里的五味子、拐枣、酸枣、野猕猴桃特别好吃。
老赵头对英子讲秦岭是南北气候的分界线。每次远眺秦岭山顶上带着白皑皑的帽子时,寒气就会从秦岭蔓延下来,进入陈仓的腹地。
老赵头吐了一口烟,英子“咔咔”咳嗽两声。
“好滴,不抽咧。”老赵头瞅瞅英子,想了一阵。
“英子,你觉得……我这人……”老赵头嘴里又叽里咕噜不清楚地发音了。
英子半晌没有吭声。
小贝看着他两,愣住了。
“说话咧。”老赵头满脸嘻嘻哈哈。
“有啥说么……”英子望着山下,有一句没一句的。
“我这人……”
“你这人咋咧?”
“好不好?”
“我说好怎样?我说不好又怎样?”
“哎呀,老赵头,看起来你问的这么简单的话,英子姐还在想,稀里糊涂的还愣神,这说明好得很!”小贝急忙应答,还伸出大拇指。
小英、老赵头同时看着小贝的脸,惊讶他嘴里说出的话,忍不住呵呵笑着。
“啊,小贝你真是个小大人,我还是想让你英子姐回答。”
英子瞪老赵头一眼,狠狠地说:“坏的狠,滑的很。”
“哈哈哈,说到点子上哩。”老赵头笑得眼睛喷出点水来。
“我听说你原来有媳妇?是不是?”英子故意漫不经心地说一句,可是目光却直勾勾盯着老赵头的脸色。
“你听谁说的……是有这么……那都……”
“说说呗,看看,一到关子,你就躲躲躲闪闪,不好说咧!”英子一脸严肃的表情,头扭到一边。
“哎,这过去的事……”
“咋么咧?”英子急忙问。
“嘿……不提不提。”老赵头痛苦地咽口气。
“不提就算了,难言之隐吧?”
老赵头望望远处,转身走下坡。
小贝喊:“老赵头—”
英子还呆呆站在崖畔上。
走在路上,小贝见老赵头闷头不语,心里好生奇怪,想不明白老赵头吞吞吐吐,为什么不说呢?
老赵头背着手,抽着大黑粗烟,咽了几口茶,站在那里发愣,天色渐渐暗下来。半天,老赵头望望远处的英子,转身又朝山上走去。
小贝停下来,看着老赵头又往坡上走,觉得好生奇怪。
半天,英子哭着和老赵头走下来。这是怎么了,老赵头怎么惹英子这样难受,居然英子还哭哭啼啼,她哭什么呢?
把英子送回解放旅社的单身宿舍。小贝和老赵头往回公司的路上走去。
小贝看到老赵头黑着脸,走在路上沉默不语,也没敢问怎么回事。小贝直摇头,大人们真是奇怪,有啥不能说不敢说呢,都是半句半句的,说不明白,看不明白,电影一看有时不明白,看完啥都明白了,可这和电影不能比,一阵高兴一阵烦恼,哪怕到最后还是跟猜谜语似的不明白。
老赵头捂捂胸口,摇了摇头,又恢复了机关大院的正常脸色,从容地迈上吾玖大院的台阶。小贝扭头看着老赵头。
“小贝,该死的,你咋才回来……嘿,是跟老赵头出去打牙祭喽!”突然一声尖叫传来,老赵头看见是小泉的怪声,笑呵呵饮一口茶:“一惊一乍的,看来你小泉下班才有这样豪放的声音。哦,打牙祭,那没的说,这段时间出差,回来逛逛,开开心。”老赵头拍拍小贝的肩膀,“小贝,我到办公室去了,你跟你小泉姐去玩。”
小贝点点头。
小泉一把拉住小贝问:“你跟老赵头跑哪去了,到处找你。”
“这是秘密,不能……”小贝神秘兮兮地捂一下嘴。
小泉瞪小贝一眼:“哼!还跟我保密。算了,不问你了。”
董大厨从食堂走出来,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你俩在院子干什么呢?”董大厨喊一声。
小泉喊:“我要和小贝去河滩玩,晚上河滩有场子要演马戏。这,我能丢下小贝不管吗?”
“呀!小泉姐,我太高兴了。”小贝听到马戏,心里乐滋滋的,萌萌跳跳。
“啊,我也去。”董大厨边说边走迎面正碰上老赵头,“哎,你去不去?”
“我有点乏,可能是最近出差没有休息好。”
“就是的,我看你神色有点不好。那好吧,那我就去了。”
小泉从左边拉住小贝的手,董大厨在右拉住小贝的手。
他们边唱边说,走在了马路上。
小泉哼着歌:“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董大厨摇头晃脑,小贝蹦蹦跳跳。
从吾玖大院出来,一条街向东蜿蜒顺坡下去,就来到了金陵河滩。
夕阳下的金陵河水晶莹透彻,水流缓慢了。河面闪烁红黄白交织的色彩。河两岸郁郁葱葱的灌木丛,抹上一层暗淡的色泽,河滩下黄白色的沙子软软的依偎着河水、大大小小的青石白石点缀,张望着天空。
小贝迫不及待地跑向河滩,甩下凉鞋,奔进河里,水在小贝的膝盖处。董大厨喊着,脱下鞋脚伸进河水里,叫小泉快点来。
小贝干脆脱下短裤和汗衫,哗哗跑几步,摔倒在河里,人顺势躺下埋进河水。冒出湿漉漉的头,枕在一块白色的石头上。
“小贝羞不羞,你小泉姐正看你呢。”
“我才不管呢,躺在河水里那个舒服劲,可美啦。”
“董大厨,马戏在哪呢?”小贝从水里出来,抹把脸上的丝丝流水,坐起来东张西望一番。
“你看那,那边河滩上搭得棚子,说是今晚9点多开始,现在快8点了。我看看小泉。”董大厨洗了一把脸,甩甩手,“小泉-,咱们该走了!”
小泉也在河边蹲着,大喊:“你们快来哟,这里有可多小鱼呀。”
小泉惊喜地叫着,两手不知所措。
小贝忘穿衣服,顺着河水“噼里啪啦”跑过去。
“羞不羞,快穿衣服去。”小泉手指在脸上刮一下。
“我要看鱼,啊呀呀……”小贝乐嘻嘻地望着鱼群亲昵地碰撞他的腿,又折回瞄着顺河往回走,青色鱼百般灵动,转几下又穿流而下。
“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为什么这样红……”小泉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大花裙子被风吹动,她的头发飘起来,她仰头唱起来,歌声随着河水流动,又随风荡漾在天空。暮色里小泉的身影更显得妩媚动人。
董大厨陶醉地看着,听得摇头晃脑,脚在水里扑腾打着拍子。
小贝眼睛东转西转,搜寻河里的动静。河里的小鱼围着他的身体游来游去,轻触碰撞他的肌肤。
“妈呀……”小贝叫着身体不敢动,任凭小鱼亲吻,痒痒的感觉爽快极了。
董大厨给小泉搬来一块扁圆形的青色石头,嚷着小泉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