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一大早,小贝起床来到院子,目光往右一瞥,爸爸办公室的灯已经亮着,他悄悄来到爸爸办公室的后窗前。昨晚爸爸没有回来,说是在办公室睡了,半个院子的路就没有回到家里来。现在起得这么早,爸爸坐在办公桌上写字,表情凝重,绝对不高兴表情,看样子要发脾气。小贝知道,这是爸爸要训话开始的表情。这种表情,小贝早已领教过,爸爸极度生气,就是这样吓人的表情,怒不可遏地抡起巴掌,扇在小贝的脸上,用脚踢他的屁股,有几回小贝哇哇大哭,记忆犹新,同样爸爸在早晨对机关人训话时,也出现过这样的表情,瞪眼睛喊叫怪吓人的。小贝想乐一会又觉得没意思,就一路跑到前院子里骑着竹棍跑圈圈,溜达听广播。小泉的办公室黄黄的亮光透出窗户,怎么不见她出来打扫卫生,小泉也是坐在办公桌前发愣,写完几张纸夹到兰色的夹子里,她站起来,打了几个哈欠,仰头望望房顶,转几下头。
吃早饭时小泉让小贝快点吃,她低着头也没有像往常那样说些开玩笑的话。今个碰见老赵头、薛科长他们也吃饭匆匆,扒拉着很快吃完饭,放下筷子碗,他们脸挨近,凑到耳边说悄悄话,又进入办公室忙活,机关大院显得脚步匆匆。小贝心里揣摩这是怎么一回事呢,都在忙活,老爸昨晚没有回家,小泉也在忙活,该不是昨晚发生的事情不得了,今早要开会,看起来是他们准备材料一大早就要开会的架势。反正机关大院从今天清晨到现在你感觉气氛就是和平常不一样,这里肯定有什么风浪和事情的发生。
刚一上班,全机关干部排队集合站在院子里,听关经理训话布置工作。关经理脸色铁青,老赵头喊队伍稍息立正,小泉点名,接着爸爸开始对机关工作点名进行批评,末了让薛科长、老赵头、小泉到办公室开会。
小贝瞥见老赵头、小泉、薛科长急里忙慌地走进爸爸的办公室。小贝就跳进爸爸办公室门前的花园里玩耍。
听到办公室里嘈杂激烈的声影,小贝心里一震,他绕到办公室平房的后边,趴到砖头摞上,瞄着身子眼睛瞄向爸爸办公室的窗户,竖起耳朵偷听。
关经理刚坐下,万书记掀开门帘瞅瞅,拄着一个深棕色的拐棍站在门口不动。
小泉“哎”的一声,上前把万书记搀扶进来。
“万书记,这是咋啦?”关经理上下打量,“你摔了?”
坐在办公室的人下意识地站起来。
“关经理,我是有点腿疼,莫有大碍,拄着棍好受些。”
小泉捞起旁边的一把藤椅,搬跟前让关书记坐下,再倒一杯青茶端到桌子上。
“哦,万书记,你看不行派个车赶快去看看病?”关经理正要拿电话,万书记摆摆手。
“不去,老毛病,糊药两三天就莫事了。”
“万书记,你可要注意身体啊。”薛科长语气有点颤,周围的人互相低语一阵。
“说正事,我听说昨晚老王和肖灵通差点打起来?”万书记用拐棍 “嘟嘟”捣两下,“这在机关院子大闹,成何体统,影响极坏。”
万书记扶扶茶色的眼镜,嘴边发颤,曲动皱皱皮往褐色的脸旁集中,就像扔进池塘的石头激起的涟漪,颧骨显得更高了。
“哦,就是昨晚发生的这事,我把他们几个叫进来,就为这事议一议。”
关经理瞟一眼小泉:“你等会再把昨晚的情况整理一下,开会做好记录。”
小泉点点头,手里拿的笔指指文件夹。
“那就开会,万书记你先说。”关经理摆摆手掌。
万书记沉思一阵,端起茶杯,翻动着盖,杯子里的茶水打着漩。
“我……道听途说一些,还是先听听情况吧。”万书记放下茶杯,双手拄棍,瞧瞧旁边坐的几个人。
老赵头、薛科长坐在沙发上。小泉挪过来一个凳子坐下。
“我把昨晚的事情简单汇报一下……”老赵头一五一十把昨晚肖灵通和老王吵架到差点打起来的事讲了一遍。
万书记听着脸色变得越来越黑了,呷一口茶。
“你们说,竟然发生这样的事,太恶劣了,影响大院的风气!机关成啥样子?听说昨晚他俩的事怎么还牵扯到我?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肖灵通碰见我亲戚来,想要煤和油,不敢来找我,怕没有着落。犹豫之间,亲戚见过肖灵通,当然以前在我家通知事见过我这几个穷亲戚,有点印象。结果他擅自做主,给我家亲戚拉煤油,我听说后,狠狠批评他一顿,把钱给肖灵通了。还有他前两天给我亲戚拉了几车柴油,我知道后也把钱给了。虽说肖灵通做法欠妥,我也狠狠批他,但是不能就此说是偷吧?”万书记音调颤动,站起身拄着拐棍,来回踱步,气得又坐下,“薛科长,你这事问过肖灵通没有?”
“调查了,肖灵通说,他见到你家乡的人在门口急得团团转,要煤要油要找你,害怕你甩脸子,就没有给你打招呼,肖灵通自己说,没有多想,这也是为了农业生产和老区,家里急用先拉回去,他就擅自做主让把煤油运走,前两天你家亲戚又来,肖灵通接着又办了,事后他才给我汇报这件事,我就此批了个条子。他说,你知道情况后狠狠批评他,并把钱给他,让他把账清干净。”
“肖灵通什么时间清的?”关经理望着薛科长问。
“当时肖灵通出差,这两天刚清过。”薛科长抬头看着关经理,连忙让万书记坐下。
“那为什么老王说还有煤场、石油站的事,人怎么议论起来?”
“哎,我插一下,我了解的这件事情大概是这样,关键是肖灵通没有办手续,当时没有清,底下的工人不知情,有的人就认为肖灵通没有给钱,看大门的老王反映到刘成主任那里,刘成说这是违章运私货。”老赵头拿着手里的粗烟吸一口,“当时经手的只有李春风。”
“薛科长你给肖灵通啥时候批的条子,我怎么不知道呢?”关经理问薛科长。
屋里一片寂静。
“哪一天补批的条子?”关经理眉毛一挑。
薛科长清清嗓子,慢吞吞说:“是……这样的,当时肖灵通办事急,没有按程序走,加上又出差,我等他回来再付钱,补批了个条子,想着不能再等,担心往领导身上有染。我看你这两天不在,等你回来办公室老有人,看你很忙,准备专门汇报此事,让领导再签个字。没想到这事还真闹大了,吵架捅出来,我昨天补办的手续。”薛科长说着时,关经理的目光犀利地扫过来,他嘴里开始嗫嗫嚅嚅,手心有点潮热。
“我说关经理,言归正传,主要是昨晚吵架的事影响极坏。我建议把老王调走,下放劳动。一个国民党出身,虽然后来结合进来,但他骨子里还没有真正得到改造。看在正确的引导上,不计前嫌,给他安排工作够照顾的啦,可他国民党兵痞的习性哪能说改就改,像孙悟空十八变就变了,改造人是一个长期艰难的过程。听说老王与过去的妓女还有瓜葛,公安局出过警,问题很复杂。你看他老吊吊脸,说话办事阴声怪气,哪像有正气的人呢!”万书记说到这里,叹口气,摇摇头,“关经理,你看这样办,行不行?”
“万书记,老王的事,上级早有政策和结论。至于议论他与妓女过往,现在不能这样说了么。万书记,这件事当时你不是让肖灵通报过警吗?公安也报告了咱们的保卫科,没有特别的问题,是吧?解放了,不能再说是妓女,老王和她来往,人家是不是谈婚论嫁,咱也不清楚,也不能说不合法吧?”
万书记摆摆手,支支吾吾:“你说这事,能不处理算了,叫别人咋看,机关的风气怎么整,我说给老王只是换个工作,不能让机关两人相见跟仇人似得。”
“我老赵头直言,再退一步说,老王工作上真没有出过纰漏,大门看的很严,收发文件报刊有目共睹,从来没有出半点差错。昨晚的事,火引子是肖灵通,嘴贱,讹诈人,引起吵架,还把领导甩出去,他嘴边妓女长妓女短,听得人头皮发麻,激怒了老王。梁子真正结的缘由是拉煤拉油引发的问题,老王见过肖灵通把大院的煤和油拿出去,也不是一次两次,老王质问肖灵通,刚好底下有个工人来机关办事,看到这种情形,那坐在传达室里的工人说闲话,也说起在煤场石油站肖灵通私拉的事,他当时问过肖灵通的手续,肖还说是在古玲玲那边办的手续,实际上没有,焦点一下子就牵扯不单是古科长的问题,人很自然联想到万书记一家子的身上。昨晚肖灵通叉腰先骂老王,问题就揭出来了。若处理老王,必然群众就联想到煤油问题,牵扯到领导的名声,你看这一嘟噜子,不就更复杂。”老赵头嘴里叼着烟“噗嗤”吸,摊开大手又合起来。
“肖灵通说活带把爱刺激人,论能力还不弱,就是那张嘴到处乱说惹祸,办事先斩后奏,不遵守公司规定。”小泉补充几句。
关经理头仰后边,靠着藤椅晃荡,微微闭着眼睛。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开会的人有的望房顶,有的搓手。
万书记双手拄棍垫着下巴,茶色的眼镜里目光呆呆地端直投向门口。
“这件事这么办,万书记消消气,我最近下去,再去调查调查,我把情况给煤场、石油站的同志们开会讲讲,如果没有问题,一定会烟消云散的。”关经理身体移到前面注视万书记,用笔在纸上画了一圈,“昨晚的事确实不该发生,也该发生,就像我刚才在院子里集合机关干部开一个短会讲的,说明我们机关平常的工作有漏洞,不只是一个方面,工作拖沓,脸难看事难办,效率低下,不按规章制度办事,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直接影响机关的正常风气。我已宣布,整顿机关的作风和办事风气一个月,万书记你看有没有什么意见。”
万书记嘴唇上下碰动,没有出声。
“我想这样,要处理两人都有责任,全处理!若是动老王不动肖灵通,下面又该怎么议论,”关经理拿着铅笔画着,“结果恐怕难以服众。这样不行,要处理,两人一起调整,”关经理拍拍桌子,“你们看是不是这样?”
“不不……关经理,你看我们供销科现在快揭不开锅了,李春芝休假,再调动肖灵通,工作就没法开展了。”薛科长甩甩手,站起身,“关经理看有没有别的办法……”
万书记咳嗽几声,伸出手示意让薛科长坐下,他站起身。
“关经理,最近机关很不正常。事情发生一个接一个。就说发展党员,够格就发展,不够格就不发展,你证明,我是这么说的吧?可有人拿我老婆古玲玲开刀,说我走后门发展党员,我给谁打招呼了?古玲玲参加革命也是1951年吧?现在进入六十年代,长期要求,我没有管。可她在解放后,在革命队伍里一直要求入党,这很正常么。可这事在咱们公司支部的事,怎么就越级反映到局里去,奇怪得很,组织生活不正常,说明有些党员组织观念不强,甚至可以说无组织无纪律。没有正常地向机关党委反映么。”万书记拿起拐棍在地上捣几下。
“你说的是刘成吧,他夫妇俩回去伺候他爷了,病重,一时半会也难以回来,缓一缓,回来咱们找刘成问问,看是怎么回事,再议这件事好吧?现在,咱们要处理的是昨晚肖灵通和老王发生冲突的事。就说昨晚发生的这件事,处理人,这一动就不是一两个人的问题……”
“关经理,你是管行政的,你说。”万书记叹口气。
“我想这样,先进行机关整顿,问题要揭开盖子,机关几乎全是中青年人,要进行一场教育,整顿作风,轻装上阵。对昨晚这件事处理:第一,肖灵通说老王那些事一个也没有落实,没有证据,他到处散布,属于捕风捉影,激起老王的不满;第二,肖灵通拉煤拉油,不管什么理由,的确违反了公司的制度,为什么还找理由往领导身上泼脏水?本应该严肃处理;第三,肖灵通先挑起的事并先动手,拿铁锨抡,要不是赵科长夺下,那后果不堪设想。老王也骂骂咧咧,至于前面说肖灵通拉煤拉油,老王没有挡住,没有通过正规渠道向领导反映,做法欠妥。机关怎么会积怨成多呢?我们工作上为什么出现这么大的漏洞,这些足以值得我们认真思考,下大气力,开展整顿,解刨思想,改进工作。”
老赵头伸出一个拿粗烟的手,灭了烟说:“我同意。我多说一句,只有关经理批条子管用,我们必须遵守一支笔制度,虽然我们是业务科室,科长是第一关批,但最后还是必须领导签字,才能生效。这样,就不会节外生枝。”
“万书记,你看这事……”关经理侧过身征求万书记意见。
万书记眯会眼,嘴里“噗”得嘘长一声,停片刻没有答话。
“万书记,我认为这么处理—”关经理话音未完,万书记睁开眼睛,往上掀了掀深色的茶镜,坐直身子。
“关经理,你是管行政和经营的,是大拿!这件事你说。”万书记歪着头。
“关经理,我看不要调动了。”薛科长求情地说。
关经理看着前面墙上的公司部门分布图,边思忖边轻敲桌子:“本来决不姑息,昨天当晚,老王找我低头承认错误,并接受惩罚和批评。今天一大早,肖灵通到办公室找我,一把鼻涕一把泪,他觉得不应该与老王大打出手,有些做法不妥,认错态度还算端正。我提三点意见:一是肖灵通向老王赔罪道歉,二是两人都写出检查交到办公室小泉那里。昨晚就是吵架,没有发生更大的后果。鉴于两人均承认错误,人无完人,我看可以从轻处理,不作调动,也不上大会批评。今后同志们予以监督,看他们的表现,咋样?万书记。”
“啊啊,好好,那就这样,一定得给一次教训……”万书记略带沉思,缓缓抬起头,嘴边波动的皱纹渐渐消失,恢复平常的表情。
薛科长、老赵头、小泉频频点头。
“这样处理很合适,教育教育。”
万书记起身,望望参加会议的人说: “你们继续,我走了。”
薛科长忙上前扶住万书记。
“这样吧,薛科长,现在也没有太大的事,你去关照关照万书记,回科室再问问古玲玲用不用送万书记去医院检查检查。”关经理又想起什么,合上笔记本再打开。
“不用不用,关经理你忙。”万书记摆着手,拄着棍拉开办公室房门。
“关经理,我这就去。”薛科长走到门口,关经理又喊一声,薛科长转身回来。
“今天,让肖灵通把检查交到办公室。”
“我来时肖灵通已经写好了,我翻了一遍,态度还比较诚恳。他说他今早先在科室做深刻的检讨。”薛科长笑笑,冲老赵头、刘成、小泉做个鬼脸。
关经理呷口茶,拿出笔记本翻着:“咱们接着开会,商量商量近期的工作……”
小泉拿起笔和夹子作会议记录。
刘成“咣当”一声闯进来,大家猛地一惊。
“啊,你们在开会,我刚回来。”
“你看你风风火火,进来也不打声招呼,还是那老脾气,是要把我吓成心脏病不可?”关经理沉下脸,“哎,怎么让你多休息几天,冷不丁就蹿回来了?”
“我爷只是风寒感冒,我背到医院打了几天针,他也不咳嗽了,我们又找到县城祖传的名老中医,把脉治疗,说并无大碍,只是气喘病,吃几帖中药。现在好多了,再说,我在那不安心,这家里一摊工作,我心里跟猫爪似得急的乱的,那还能在老家过舒坦日子。”刘成朝着关经理笑嘻嘻说,又对小泉挤挤眼。
“办公室刘主任一走,事多的我也犯愁,没想到现在正是节骨眼,刘主任他终于回来了。”小泉轻轻拍几下手,晃动眼球,偷看几眼关经理,拿起笔顺立弹跳文件夹。
关经理瞥一眼小泉:“拍手干嘛呢?他还有功劳了?坐下。”
“是,经理。”
“嗬,刘成回来还真是节骨眼哩,麻达事不少。再说办公室小泉忙得团团转,也真拉不开栓。”老赵头握住刘成的手,目光却落在关经理的脸上。
办公室四人半天没人搭腔。刘成咳嗽几声,看看小泉。
小泉努努嘴,向老赵头挤挤眼睛。
老赵头把烟又点着,呼呼的吸。
“我说你这个刘成,让你照顾你爷,说好的偏要跑回来,不听命令,你这诚心不是找事么?”关经理犀利的目光盯向刘成。
“关经理,我知道你对我的关心爱护。可是家里这一摊事……”
“哪个家?”
“就是咱们大家么……”刘成嗫嗫嚅嚅,小泉捂住嘴快要笑出声。
“现在,先说说刘成的事,”关经理眉毛动一下,“来了,把事情说清楚,不能让这件事情集成个大疙瘩。”
“啊,我的事,啥事?鸡毛蒜皮的。”刘成四下瞅视在座的几个人。
老赵头说:“刘成你还不知道,就是发展党员向上级反映的事情,万书记一再提起,这件事情的发展可不是你能想象的,我认为刘成不应该向上级汇报发展党员的事情,这种做法不太妥当。咱们公司机关支部研究的事你却越级汇报,这不是惹是生非,把事情闹大不可?”老赵头扶扶眼镜, “上级派人来,关经理说你回去照顾你爷要过一段时间才回来,万书记刚才还提到这件事情。回去照顾你爷,这是天经地义的大事情,可是你怎么不理解关经理的一片苦心,你就往漩涡里钻。这火候你不在,回去尽孝心,天经地义,时间长了淡了,古今多少事,磨嘎子啥事情都淡忘了,一切随着时间啥都能过去,可是你偏偏今个杀个回马枪,还想再来个当头炮?”老赵头用烟指点刘成,直叹气,“你呀,刘成,我咋说你么。”
关经理眼睛盯着文件,没有吭声。
小泉不由得发楞,刘成轻轻推推她,小泉坐直身子。
“嗯嗯,我看这样,关经理。”
“嗯?你说啥?”关经理的双手放在桌子上,抬起头。
“我是说……对了,让刘主任去或着他媳妇李春芝给古玲玲说说,就说反映问题欠妥,道个歉什么什么的……”
“啥什么什么的?”关经理拍下桌子,“办公室说话吞吞吐吐,开会是开玩笑吗?”。
“叫我去道歉,小泉你脑子有问题吧?”刘成脸色顷刻变红,瞪小泉一眼,“你别瞎出主意!”
“哎呀,就是说说客气的话么,一切问题就会迎刃而解。”小泉急的跺脚,正说着,看门的老王站在在门口喊:“报告关经理,额来送检查。”
“等会……我看工作头绪多,会开不成了。”关经理转身向小泉朝门外指一下,“你去处理,让老王把检查送你们那,把这件事情处理好,再教育教育。”然后拍拍老赵头的肩膀,“你把最近的情况给刘成交交底。”
“照办。”老赵头站起身,小泉一阵风走到门外,老王忙问:“关经理忙吗?”
小泉说:“你跟我来,这事已经处理了,到我办公室去。”
小贝听到这里,觉得腿有点发麻,正要下来,突然玻璃上光一闪,出现一个人影从身旁躲开,吓得他哧溜从窗户边上滑落,碰到下面垫脚的砖头稀里哗啦散落地上。
“外边怎么了?”办公室传来父亲的脚步,他走到窗前。
小贝赶忙藏到窗户底下,捂住胸口,大气没敢出。
“窗户外边的砖头摞好像塌了。”父亲自言自语又转过身去。
“我去把砖摞好。”刘成说着,与老赵头走出办公室。
老赵头边走边在路上对刘成说昨晚发生的事,并把刚才办公室研究的情况介绍,刘成频频点头。
老王迟迟疑疑跟着小泉往大院前边的办公室走去。
小贝满身是土,绕过房头刚一转弯,迎面撞上肖灵通。
“是小贝呀,满身都是土。”肖灵通笑得眯细眼睛,打量小贝,嘿嘿笑。
“玩的呗—”小贝拍拍自己身上的土,跳着蹦着向前院办公室跑去。
小贝“嗖”地从老赵头、刘成的中间穿过,两人一愣。
“小贝这小子,差点撞倒咱们。”老赵头手里的烟碰的灰,扬撒到衣服上。
“我去把房后的砖头摞好。”刘成说着与老王握握手,“抽时间咱们再细说。”
老王走进办公室门边上站着,小泉目光扫着刚才会议记录嘴里默念着,小贝闪进来。
“小贝,你有事吗?这是上班呢,你出去玩。”
“我到里屋去,不影响大人办公。”小贝推开里屋门转身晃晃头,关住门。
“老王你坐下,检查带来没有,我给你倒杯水。”小泉去拿杯子。
“不用不用,我刚喝完一大杯茶……”老王忙挡住,正要坐下,肖灵通推门进来,两人见面有点尴尬。
小贝从门缝里瞧见肖灵通,心倏地跳个不停,“咦!刚才窗户后边一闪的身影,怎么有点像是肖灵通……”小贝想着,又觉得是他怎么能忽的不见了。
“你两个像约好似的,本来我想一个一个叫来谈话,既然都来了,看谁高姿态一些,互相认个错行不?平常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有啥不能说清楚,冤家宜解不宜结。”小泉给他俩各倒一杯热茶。
“我说说。”两人各抢先一句。
“肖灵通,你先说。”小泉向老王摆一下手,老王接过茶水坐下。
“我昨晚还是没有按耐住,耍点脾气,对老王的态度不好,老王,我向你道歉!”肖灵通转向老王毕恭毕敬弯弯腰,老王朝他瞥一眼,头扭向一边。
“拉煤拉油这件事,不能算偷,虽然事出有因,但是还是违反公司的制度,办事有点急躁,先斩后奏,做法不妥。老王质问这件事,开始我有点不太理解,现在想起来,是没有把老王看在眼里,这也是老王职责范围里应该管的事。”肖灵通拿着检讨的纸没有念,瞥瞥老王,又看看小泉,“至于我和老王结梁子,老王我啥都说,你可不要在意。昨晚,我一夜没有睡好觉,问题就是我乱说老王有个相好的,这事不能说人家……”肖灵通斜眼瞅瞅老王。
老王脸上的刀疤抖动几下,吓得肖灵通刚要吐出的话噎回去。
老王重重叹口气,摇着头,脸色痛苦地哼哼几下,有气无力地张开嘴:“嗐,咋会是这件事,就是我认识一个人,有啥大惊小怪的,谁没有三朋四友的。这不是陷害人么,你提这件事,她前两天已经死了。我心情不好,没有去,我也管不着料理后事。本身心情不好,我的脾气不好……”
“啊,是是……哎哎,这这,难怪难怪,我这人脾性也不好,得理不饶人。有的事只要我盯着不把他盯个洞,誓不罢休!这脾气不好不好!”肖灵通低着头又对老王鞠一躬。
“你不必客气,我一个看大门的没有啥了不起,一人不吃,全家不饿。我的脾性就是这样,我看不惯的事,也要一追到底。叫我看着藏着掖着心里难过去,我不扒他一层皮我也誓不罢休。”老王眼神阴森森的,肖灵通一抬眼不由得打个寒噤。
“你俩这是在对口词,还是互相道歉承认错误?那就算了,浪费时间。”小泉厉声喝道。
“哎哎,额承认,是承认,我有不对的地方,以后我一定改正,”老王站起来朝着肖灵通,“再说她过去是妓女,她也是贫苦人家出身,受压迫。这不解放了,是党给了她新生活,我和她认识,也没人限制我自由,就是你也不能拿过去的事讹诈人,污蔑人,唉,说这么多有啥用,人前两天就没了,你和我为这事吵什么,猜忌啥……”老王抽抽搭搭眼泪往下掉,“有什么意义?”
“好了好了,不说以往了。老王情绪调整一下。”小泉停一会。
老王擦擦眼泪,点点头。
“我也承认错误,不能那个背后猜忌,还有今后按规章办事。”肖灵通斜瞟一眼。
“你俩要不是关经理心软,哪还有闲功夫让你们在这里打嘴仗?全处理, 算了,没有时间在这里费口舌,把检查交来,走人!””小泉用拳头怼桌子,生气地转过脸。
“泉秘书,我正看门哩,我把检查放在桌子上。”老王没躲闪冲撞肖灵通的胳膊走出去。
“这……这人!”肖灵通转过身,旋即脸上堆满笑, “泉秘书,谢谢你,请你在关经理面前通融通融,我一定改,决不拖到明天。但对那些看不惯的坏人坏事,我肖灵通还是明辨是非。我表示感谢,我请你吃饭,我安排一下……”肖灵通脸上堆满笑容。
“吃个屁!放下检查出去!懒得理你。”小泉不耐烦地手指向门口。
肖灵通嘴里“是是”着往后退,突然“哎呦”一声,正与冲进门来的刘成撞一起。刘成下意识地扶肖灵通一把,肖灵通扭头乜一眼衣服,粘得一团黑的五指印。
肖灵通瞪着刘成。
刘成笑笑:“对不起,肖大人,你看你一人站了个大半办公室,是演讲呢还是作报告,你还差点把我撞倒,哪顾得我这不看路的人,还有这干活的手,要不是我眼疾手快,也不知你摔成啥样,兴许就免了你做检查,虽然衣服上一抹黑,但愿心里没事就行,关键时刻,你肖灵通还是逢凶化吉,遇到知心人还扶你一把,你也够幸运的了。”刘成走到洗脸盆架跟前,抹抹香皂盒的香皂洗手。
“嘿,刘大主任你可回来啦,办公室可离不开你大人呀,看把小泉秘书累成个啥了,也没有时间去金陵河观观风景,你这就是见面礼啊。”肖灵通斜眼瞅着那团黑,弹弹衣服上的灰。
“说啥?你肖灵通怎知我去哪逛,金陵河我还是去了么。莫非你监视我?”
“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大秘太忙碌了,要保重身体,劳逸结合,”肖灵通笑嘻嘻地说,目光却落到刘成的身上。
“哼,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不是个贼就是特务。”小泉怒目一睁,肖灵通打个个寒噤,满脸赔笑。
“嘿嘿,好心当成个驴肝肺了,泉秘书息怒息怒,气大伤身呢。”
刘成抹着香皂的脸,淋着水,冲着肖灵通:“肖灵通检查交了没有,我看不行,小泉打回去让他重写,啥态度么。”
“别别别,哎哎,刘大主任,泉大秘书,莫急莫急,错了错了,我认错,请高抬贵手,我已经交了交了,写了一晚上,你看看,泉秘书正在审查,我一定深刻认识,解决改正。要不,我先走了。”肖灵通摸摸刚才的一团黑,还是没有掉,“刘主任,我回去换件衣服,走了走了。”
门“哐当”一声,肖灵通开门出去。
“回来!”刘成厉声喝一句。
肖灵通急惶惶转身回来,点头哈腰。
“写了几页?”
“3页。”肖灵通急忙回答。
“怎么才3页?”
“哎哎,是这样本来想写长,后来觉得办公室泉秘书领导都很忙,因而让人看看,不是太占时间。我是这么想的,”肖灵通望着刘成、小泉的脸,“要不,你们先审查,我回去再想想。”肖灵通耷拉着脑袋。
“好吧,等我们审查以后,看领导能不能过关,还说不准,到时再说。”刘成用毛巾擦这手,笑呵呵走过来,拍拍肖灵通的肩膀,肖灵通哆嗦了一下。
“那,我先走了,薛科长正找我谈话呢,要不,我先走了?”
刘成摆摆手:“快走快走,烦死人了,耽误人干正经事。”
肖灵通一溜烟转身不见了。
屋里静了,小贝从里屋跑出来,冲小泉和刘成办个鬼脸,小泉哧哧笑出声,刘成停下手看见是小贝
“啊,小贝,你吓我一跳,啥时候藏在办公室里屋,真淘气,你我好长时间没有见面了吧?”
“我算一算,”小贝扳着指头数着,摇摇头,甩甩手,“哎呀,反正,我算不清了,小泉姐告诉我说你们两口回老家,过段时间才回来,今天你就从天而降,孙悟空变戏法,俺老孙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刷-’你就变回来啦。”小贝说着手作翻跟斗的模仿动作,手腕弯过来,扮耍猴脸,眼睛忽闪几下,逗得小泉笑得合不拢嘴。
刘成哈哈大笑,用毛巾擦擦手,猛然一个动作抱起小贝: “哎呀,让我瞧瞧,咦,好像瘦了,这是怎么回事?”
“小泉姐说要节约闹革命,我这一段吃肉少了。”小贝想着嘴里冒出一句。
“你这家伙,我只给你说过一次,你就记下了。”
“刘大主任—,泉大秘书,我这检查能过关吗?”小贝模仿肖灵通的腔调。
“啊哈哈哈哈,你呀你,你就皮吧。”刘成手上去拧了拧小贝的耳朵。
“哟,疼。”小贝揉揉耳朵,伸出大拇指,“小泉姐真厉害,刚才老王、肖灵通都被小泉姐教训得低头哈腰,哆嗦着认错。”
“是这样吗?”刘成放下小贝。
“小贝,训人那是跟你爸学的。”小泉脸一抹,像变戏法似的脸色变得威严起来,“要是不认错,我拿去让群众评议,上大会讲讲,看他汗流浃背不成。”话没说完,小泉却笑弯了腰。
“咦,像极了,我爸那就是这样的表情……”小贝瞪着眼,张着嘴,扮凶相,边说自己也忍不住咯咯笑。
刘成看着小泉,摇摇头说:“这机关还真是不风平浪静……”
“那还用说,这些人多长一个脑袋,成天瞄着别人,落井下石……”
小贝见刘成、小泉翻着文件忙碌起来,喝了一口水说:“我出去玩了,我老爸他不让我到办公室来。同志们再见。”
“小贝那你玩去吧,我们正要开始工作,闲喽咱们在外边玩。”小泉伸出手掌和小贝击一下。
小贝一溜烟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