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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宝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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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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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园》连载

第一十一章

实际上小贝是最爱上厕所的,也不是因为解手的必需而不得不去。他就是不想上,只要那兴致来了,就是装假也要上厕所。一来在厕所里能听大人掏心窝子的话,他只要一声不吭,大人就没有感觉他的存在,也不会戒备一个小娃娃伙,二来最吸引小贝的还是可以厕所里见到有许多不速之客的到来,就在厕所这个地方汇聚虫子动物的集会,三来小贝感觉有个暗中的怪物统领这些虫子动物,这个首领化作墙上地面的图形,敏锐观察依稀辨认在巢穴里沉睡的那个家伙,多数时间怪物游离在外边空旷无人的地方,预感没有人的动静时,才飞回来时隐时现地降临巢穴。

上厕所若是碰到机关大人来解手,他们开始只说几句客套的办公室、机关大院惯常的套话,慢慢切入正题,胡说浪谝。

蹲在茅坑的大人,用劲大便时闲聊几句身体最近不太好、或着消化不行以及解得大手黑稀发溏,但随着解手时间的拉长,蹲位习惯的挨近,加上没有第三人,那解手的人就会逐渐打开话匣子,平时那种拿腔拿调装模作样的架势忽然就不见了。办公室里没有人道出在厕所里谝得云天雾地的话,谁也不能把这里闲谝的话较真,也没有人按出格话告发。至于什么高兴事烦心事,家事天下事,私密事,就是平常脸上毫无表情小心翼翼样子的人,到这里上至天文地理,下至风俗人情,全都嘴会不把门地滔滔不绝随着解手节奏地愉悦而宣泄出来。尤其晚上喝几口猫尿的人,脸红脖子粗上厕所,摇摇晃晃眼神游离地聊着,那隐秘的悄悄话就会一股脑地坦露,好像和大便一起顺溜出去,才感觉舒服。好多稀奇古怪难以理解的话,小贝都是第一次在这里听到,也许不明白为啥在这里说话和平常有啥区别,纵使厕所气味不好闻,可大人说得吐沫乱飞眉飞色舞,还展开大嘴呼吸,绝对无拘无束地哈哈大笑。小贝上厕所听见机关有几个道貌岸然的人说坏话,老赵头告诉说他们嘴里吐不出象牙,流氓话脏话,就是屎粑粑有也在这里倒,不要听必须捂耳朵,。

前一天的傍晚,小贝喝几碗稀饭,贪玩忘了解手,憋一大泡尿,急忙跑向厕所。

这时肖灵通和机关一个年轻人捷足先登,刚走进来慢慢解裤子,站在小便池边上。

厕所的尿池子大约有四米长的样子,直立起一个高半米的水泥槽子,中间是一个流尿的带铁挡板的圆孔,倒尿盆或着尿后,只听得里面哗啦啦的响。

“夜黑,你干啥啦?”

“我到图书室借了三本书。”

“啥书?”

“《创业史》、《青春之歌》和《虾球转》。”

“那里面有的章节写得太花,馋火得很……”肖灵通嘻嘻笑正和机关小伙聊,转头瞥见小贝闯进来,他的嘴抿住,小贝登上小便台,站在他的右侧,肖灵通忍不住刚撒尿的手捂在嘴边,挨近左边年轻人耳旁悄悄说几句,肖灵通“吃吃”怪笑,“你把那几页男女爱情事给我抄一哈……”

那年轻人摇摇头说:“不好抄,怪不兮兮的,若被人发现,人家还以为我不正经呢。”

“管球事哩,嘴上过瘾哩,那有啥,你要不撕几页书给我。”

“那不行,小泉发现要罚款通报的。”

“书呆子了,还不如额给你悄悄聊一哈,经典的……”

“肖师傅,我看你昨晚急惶惶走,发生啥事咧?”

“嘿,说这事,一言难尽,你嫂子从老家来,额这不就去全交公粮么,你看这才尿就黄兮兮地……”

“说啥哩?你这个肖灵通,骚情得很,你没看小贝在这里……”老赵头走进厕所,恨恨瞪肖灵通一眼。

“啊,你这一吼吓得额半管尿都没尿完就缩回去了,我咋说你这个老赵头,你尿你尿。”

每次小贝解小手不敢站在茅坑边上尿,那里很深,头发晕。小便池台阶上有一长溜一扎宽的渠,防止尿液顺边流到台阶上。小贝脚迈上水泥台阶,个儿不够高,只能尿向池壁顺流边渠。

小贝慌忙扒开裤子,没注意裤子哧溜掉到脚脖子上,老赵头赶紧上前帮忙提起来。

肖灵通一只眼挤着“嗤嗤”坏笑:“你看小贝的小鸡鸡,怎么还站在大人的讲台上。”

“闭上你的狗牙!小贝咱不理他,嘘嘘,尿尿。”

小贝看见老赵头立在背后助威,一泡尿马上憋不住,飞冲向大人直立的高水槽里,滑翔一道长长的弧线。

“好家伙,小贝的小鸡鸡还变成霸王鞭啦。”肖灵通歪着头咧开嘴笑。

“瞧瞧,咱小贝的洒水车就是消防车的水龙头,欢实得很呢!”

可今天是半夜,院子黑乎乎,静悄悄,人们沉睡在梦中。小贝揉揉眼睛,抬头看见离厕所近的电线杆的灯不亮坏了,月亮躲进黑云里去走。厕所里似乎有黑影摇曳,小贝的心咚咚直跳,突然感觉那怪物不定什么时候有可能在什么地方要飞进来。

厕所外墙与院花墙相对隔着一条宽巷子,通往厕所的背后是粪池子,木门旁边放着一把大扫帚,再往北就是高大的院墙,下面是削直的高崖,下面是低矮灰楚楚的民房。

厕所的木窗户透进暮乎乎些微光来,撇点黑云和簌簌的树影,更显得比平常昏暗。厕所响动一声,小贝的心就“咯噔”一下,头发有点发麻。他直直腰转一遭,扬扬头壮胆地把厕所摸黑巡查一遍。

厕所的门口有个木门,上半部分安有玻璃,门常年开着,只有冬天刮大风卷进来,上厕所的人才把门关闭上,木门的旁边放置一把秃头的笤帚。小贝蹑手蹑脚察看厕所一遭,没有发现什么怪物。

厕所里各个茅坑由分隔墙隔开,茅坑还有底下朝后院粪池里发出呲呲的声音,那是动物还是粪池发酵的声音,小贝想不明白,只当作白天看到的厕所那些小动物蠕动,想到这里才轻轻放点心。

一般进厕所来的人有个习惯,内急就近解手,人们一般不会往最里边走,这是小贝平常感觉出来的。于是他自己就一眼挑到躲在最里边的茅坑解大手,这样不容易被人发现。

小贝借助微光辨认厕所的蹲位。他挑最里边的茅坑蹲下,把脚放在水泥厚重的大人脚踏上,悄悄瞅瞅厕所门口的动静,竖起耳朵听听远处传来的声响。院子里顺风徐徐飘刮进厕所树叶、杂物,或许就有怪物飞来,小贝他自己也可以防一防,躲闪隐蔽地偷偷瞄眼睛。

等他蹲下去的那一瞬间,才想起进厕所时忘去拉门口的灯绳。平常晚上机关人上厕所解手,一般不会有人去拉灯。而厕所一溜古色古香的小木格窗,排在小便池的上方,没有玻璃,茅坑的背墙相对应的也是一溜木窗。月亮或着院子里的灯光投射进来,厕所里还是亮晃晃的。万一漆黑一片,偶尔才有人去打开厕所的灯。再说半夜打开厕所灯,孤零零的一个人,小贝反而觉得有点害怕,因为暗处的怪物可以随时观察你的一举一动,不定时那会突然闯进来,一把捂住你的嘴,拎着你神不知鬼不觉地抓走,那瘆人死了。若不开灯,躲在厕所的暗处藏老蒙,不吭声隐藏偷看还真难以发现,实在害怕极了,就喊一声院子里的人恐怕都能听见,兴许就能把怪物吓跑。

这厕所茅坑两边砌得大人的水泥脚垫厚高,防止鞋粘上粪尿。小贝每次踩上去就自然会想起过年时大院门前经过耍社火踩高跷人的木托把人高高举起来。小贝小心翼翼地踩在这大人脚垫上,脚放平稳后蹲下来,再勾头倒眼马戏表演一般翻瞅茅坑斜坡出口外一坛粪尿。

黑暗中一坨发亮,深不可测,犹如深井映照一小片天,有时还能看见他倒映的小屁股。小贝环绕一阵,两腿索索抖动。厕所大人的鞋踏脚垫,小贝的脚刚一落上去就像放两只小鸡爪,两腿向茅坑两边夸张撇开距离,他的腿细不够长,勉强拉开一阵还行,尤其脚踏上去显得像蹲马步,茅坑感觉特别深,只要蹲得时间一长就难蹲住,两腿就向旁边打秋千一样摆来复去,左撇动动右晃一下,歇歇脚生怕摔下去。

小贝胆战心惊地把小脚丫放下来,虽然脚旁临近茅坑边的尿流粪染,但是平平挨近茅坑边,这样会低一些,反而没有了脚踏上的累,能边玩边解手,精心地看见厕所涂抹的各种奇怪的图形。每次上厕所,小贝总是好奇地盯瞅,时常忘记时间,稍不注意还差点失脚踩空掉下去。

厕所的色泽黄黑交织,最吸引他眼球的是边边沿沿、水泥地面、斑驳墙面上有好多好稀奇古怪的神秘图像,尿印染得一丝一坨一片,一湿一干,尤其厕所黑下来,遇到天气骤变,降临大雨暴雪大风,传来各种骇人的浪卷声,就会在厕所的窗户上还是在厕所的背后、小隐隐感觉浮显一张包在空气中不太明显的面容,就像画书上的怪物一团雾气飘进来。那怪物没有眼仁,黑洞洞的眼窝射出一道光,吓得小贝心脏“咯噔”就要蹦出来。不知那怪物藏在何处,有时会跟着你,或着映在厕所的墙上、窗户和地面,越想越害怕越来,你若是不怕怪物了,隐身它的就会躲起来,你一怕它,就突然横在眼前。怪物多是进厕所没有发现人,才鬼使神差地降临。怪物到这里修筑城堡,看来像是模模糊糊的画,实际上是它的王国。可比彩色连环画《西游记》看起来怪物更怪异。

一片片的巢穴散发黑乎乎神秘的气息。就说茅坑边浅染的一个个长毛发的黑鬼武士,他没有眼睛只有眼窝,手里掂着刀,凶神恶煞,背后统领一队像蚂蚁尖嘴长脸的鬼。

斑驳的墙上是巨大城堡的最大宫殿,旗子飘动,怪物正坐在宫里打瞌睡。小贝最害怕的是那怪物突然睁眼睛或着飞起来,旁边是一群跳舞伸长细胳膊、摆动裙子长发的女妖怪。小便池上是隐现城墙的大门,穿着铠甲的壮士举着刀茅守卫,再往左边弧线曲里拐弯的是野外的远山和白云,混混沌沌流向远去的河。

厕所一排的上窗,冬天的风难以灌进来,多从厕所的门口飞卷进来,要是解手的人忘记关厕所木门,就会感觉瑟瑟打抖。秋天风急卷着各种色彩的树叶旋进来,在厕所的地面飘飘动动,不同季节飞进来各种虫子尽情表演,煞是热闹。惹得小贝痴呆地钻进厕所里观景,奇怪的虫子纷纷在这里登台演戏。

夏天热燥,厕所散发尿骚味臭气,小贝也顾不得这些。大人的屎粑粑,像粗蛇盘旋高处伸出个蛇头。小贝自言自语多像画书里古人摆在盘子上一堆肉和牛角饼,而他小孩粑屎的形状就像毛毛虫和狗尾巴草。

小贝脸上长些红疙瘩和癣,小贝妈带小贝去医院看病,医生说要打虫,建议去车站口药铺买些宝塔糖吃能打掉虫子,万一不行还可以在医院开点打虫药。小贝和妈妈到车站口中药铺的西医专柜买来宝塔糖,小贝吃后感觉肚子痛,立即上厕所,解得一堆屎粑粑里裹着细白留的虫子,还真有点像蛆,觉得比蛆还是细长一些。

厕所的上顶木梁处钻木蜂修筑的马蜂窝居住。黑黄颜色的钻木蜂像飞机俯冲下来,带着马达的轰隆声耀武扬威。有时专门在小贝正解手,头上脸庞哄哄盘旋。

大人说钻木蜂是马蜂那蛰一下不得了,要是钻到你的头上就跟钻木头一样钻进一个大黑窟窿,鲜血哗哗直流。机关打扫过钻木蜂,可是一段时间又来了。小贝每次听到钻木蜂威风凛凛的飞机声,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生怕被钻木蜂钻窟窿。钻木蜂热燥难耐,怒气喷发俯冲下来,小贝看它穿紧身的黑色武士马甲,下身披黄袍,脑袋尖耸,眼睛凶狠怒瞪,手携刀戟,胡须炸飞。大钻木蜂显赫的身影环绕小贝,吓得他浑身哆嗦,时而闭眼时而睁眼,盯着钻木蜂飞得近飞得远,不敢乱动,只好慢慢躲闪,生怕钻木蜂旋转俯冲发怒追击。

小贝看过连环画和电影院动画片里英雄少年打马蜂窝放马蜂,把悄悄钻进林间偷袭村庄的敌人叮得抱头鼠窜,游击队赶来消灭敌人的场景。

小贝看着厕所茅坑斜下去的口,通往后边的大粪池里,长得白乎乎肥嘟嘟的蛆蠕动,从茅坑上边往下口涌,有的失去了方向,再从茅坑里拱出来,后身带动前身,一蛄蛹一蛄蛹白花花一片的大队伍,沿着坑边的平面往你的脚边脚下蛄蛹而来,一不小心踩死一些。

茅坑里经常有那些屎壳郎,苍蝇在活动,最讨厌的是蚊子。你蹲在那里,那蚊子非骚扰你,给你点缀几颗红痣不可。蜜蜂从厕所窗户飞进来,嗡嗡一阵也许受不了臭气的包围而被熏跑,蜜蜂还是嗡嗡飞向园子里去嗅和采摘鲜花的味道。

厕所里爬行的黑色屎壳郎,顶着厚厚的黑壳子沿着茅坑的斜坡往上爬,就像电影上演得黑色汽车模样。有时小贝在大街上见到驰来的黑色轿车,人群惊喊:“快看!屎壳郎过来了。”满街的人急涌街边,眼睛“刷刷”地一直盯着黑屎壳郎冒着一溜烟嘟嘟叫着远去的车,没人知道这些车叫什么名字,只是屎壳郎一样而且是黑色的的象形叫法,也一直被人们沿习称之为常。

大绿豆苍蝇长得漂亮威武,在厕所里盘旋,声音在耳旁嗡嗡震响。靠掉白墙皮的土墙角,那是王宫存垃圾的地方,分给它们一个窝。斑驳的缝隙处集一疙瘩一疙瘩灰褐色土堆结里,包裹着暗棕红色苍蝇的蛹,点点纹路枣核形显得胖嘟嘟。

鸟有时也来凑热闹,先落小木窗外花开的小树枝上,蹦蹦跳跳飞进来,再落到厕所的窗台上。鸟嘴里衔根草,东瞄西瞅,一旦发现厕所里有人的动静,迅疾抖动翅膀扑棱飞走。

老鼠夜深人静也来光临。顺着尿池子走,警惕地张望,像是王宫的密探,四下张望,小贝一动不动地观察。

他蹲厕所蹲得腿麻,左换换腿,右伸伸,起来摇晃站不稳,走一阵活动一下,腿才不麻。

可是今天晚显得特别黑,没有灯光,只听得厕所有虫子活动在粪尿池里的声音。蟋蟀习惯在夜里凑进来歌唱。

天黑洞洞得细小看不清,院子里空旷肃杀有动静。稀里索罗一阵风刮来,树叶哗啦啦串响,打雷的声音巨响,紧接着大雨冲泻而下,好像要把房屋厕所震塌下来、院子里的动静渐渐进入高潮怪吓人的。

一会小贝听得有悉悉索索脚步声传来,心里顿时有点发怵,那怪物会不会就要来临。小贝屏住呼吸眯缝眼不敢喘气。

厕所门口出现一个黑影,披着雨衣还拿一把伞合起来靠在门口。黑影子移动到厕所的小便池边,只听得几声嚓嚓,又接着刷刷两声。小贝不觉两腿发软,咬住嘴唇,那黑影飘向门口,有拉皮带的声音,然后打开伞罩住黑头,却没有离去的脚步。

小贝眯缝眼睛,紧挨隔墙慢慢露出一条缝。

黑影在厕所门口的花墙边飘忽游荡。

“我的妈呀,是人还是鬼呀,啥怪物咧,青面獠牙的鬼……”想到这里,小贝额头的汗流下来,他硬憋住一泡屎,对抗着憋得脸聚红。

黑影背对着厕所门,弓腰两肘抬起臂膀,好像手里端着望眼镜,俯瞰瞄向崖下搜寻什么东西,这是不是敌特来了。黑影拿望眼镜做啥,像《渡江侦察记》望江楼一样,是不是在侦查。

闪电裹挟雷声,滚滚而来。那黑影站在墙边一亮一灭,轻轻喘气,突然那黑影一个旋转,砰然闪烁黑雨衣帽里一张苍白骇人的颧骨脸,高仰着头,然后“哟哟”几声,哧哧发笑,惊得小贝猛地收紧眼神,大气不敢冒一声。

一道道闪电划破天,照亮崖下的民房,手里是不是端着瞄准镜朝下张望,嘴里神秘兮兮地“呵呵”几声。

“我的妈呀,念叨啥哩,还不快走啊。” 惊骇的汗水早已把小贝全身溻透。

“轰隆”一声巨响,白光里传来一声怪叫:“我的大白锅啊——”炸雷裹挟闪电, 爆发出那个黑怪物,摆来晃去的巨大幻影。

花墙每一个菱形的洞洞急遽喷射忽亮忽暗斑斑点点的民房。刹那间闪电里黑影顷刻消逝了,会不会掉到崖下边,还是进到厕所里了。小贝头发忽的竖起来,浑身发抖,露出一只眼睛瞄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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