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第一部《乐园》,揭示儿童在乐园里的成长和精神世界天真无邪美丽的生命自然的发芽开花,是人类最美好的年华。乐园并不能保持那份一尘不染的净土世界,一点一滴浸染外界的影响,乐园最终不复存在,最终卷入社会变革的洪流中去。
一
吾玖大院坐落在老街街北高崖的长方形平地上。它更像一座城堡,掩隐在一个高地上。街面只看见院门和墙。周围的房屋住户都在它的脚下。唯有蟠龙山耸立与它相对。
听说,解放前这里是一片私人宅邸花园,是一名爱国商人,名叫吾玖先生,他在抗战时期,举家从上海来到大西北支援,投资这里建厂,生产后方生活物资,住的就是这个宅邸,起名“吾玖大院”。解放后一度成为山城人民政府办公所在地。
院门外的街道东西长三十里。再往西边远去二十里,可以一直通向蜿蜒的群山。
挨着马路两旁斜坡砌向大院门两侧大约两米高的石头梯形方台,上面矗立两个石狮,仰头瞪圆铃铛大的眼睛,威武生杀,活灵活现,雄视四方。
门外的斜坡,中间是水泥阶梯,两旁的斜坡地上横排窄立砌得一棱棱的青砖,层层铺向院门的平台上。青砖质朴美观实用,下雨天顺坡渗水流下,雪天有棱防滑。
沿十几个水泥台阶通往院门。门口靠右边悬挂“山城市油煤供销公司”单位白底黑字的竖长形牌子。
如果买煤或其他超重货物,要拉架子车往院子里运。总有人叫喊传达室看门的老王。吆喝声传来院子里人三三两两跑来搭帮手。一个人驾辕,两边人踩着斜坡的青砖掀架子车,后尾的人躬腰蹬腿用力冲上台阶。
院门看起来不大城府却深。门一关就是另外一个世界。
走进院门,再上十几个水泥台阶,才能到达院子内的平地。院子内更像一座花园。进门的前院子里长方形的空地,有房有园。门口是传达室,一座迎门的平房是办公室,靠东边是职工食堂。往后由南向北一条直路的左边依次排列横向的长方形房子。一个门挨着一个门的办公室,门边挂着标明科室的牌子。一溜门前都有长形的花园,种植不同的花草。遇到不同的季节,院内门前屋后争奇斗艳,五彩缤纷。
大院再往后与左边办公房屋平行的一座两层职工住宿楼。楼窗对着平房的夹道,开阔的空地种植花草。清晨傍晚闲暇的时间,经常可以看到职工锻炼活动的身影。在楼顶的平台上时不时传来笛子、二胡、口琴、手风琴的乐曲声。
由于楼是竖长型的走向,面向路旁的楼形厚度并不显得宽大,路边露天的水泥楼梯,一道弯曲的悠扬的伸向上边的单身宿舍和顶部的平台。从正路上推开两扇不大的楼门,进入楼口纵深的廊道。两边相对的房门像受检阅的士兵一样排排列列延伸进去。
一楼长廊的中部住着关峰经理一家,媳妇金燕在公司财务科工作,有一个四岁的男孩叫小贝,收养了一个干闺女叫桃花,平常隔三差五地来一个上海人保姆阿姨。楼道最里边住着万书记一家,媳妇古玲玲在公司供销科工作,他们有一个五岁女孩叫万丽丽。一楼还住着一个单身,外号叫老赵头,是公司业务科的科长。楼里还有部分办公室。
楼门口横过一条长路,对面依着长路砌得菱形透光的砖头花墙,墙外是峭壁。往后走被一道菱形花墙挡住,里面是一个菱形花墙围绕的园林。翻墙才能进去的一坨几百平方的圆形的草地、花木园圃,自然精致。机关的人们习惯称呼此地叫“观园”。
观园那可是小贝的童话乐园。他可不满足观园而是玩园、赏园,时常翻墙进去。里边种的有桃树、杏树、柿子树、石榴树,枸树,南瓜和一点菜地,还有不知名的树种、花草。园子外横过的长路再往后向西折形成往北直角的路,是园子的西外墙,沿菱形花墙边再往北走,就是大院公共厕所。北边的东部边沿围着青砖菱形的花墙,外边紧贴峭壁直削而下,几丈深的底下是一堆堆灰色低矮的平房,往东波涛一样涌向蟠龙山下的金陵河畔。北望迎面的是地势倾高横亘的高台龙门堡。
站在大院楼顶的平台上向南望去,闲散潇洒的白云朵朵,随意地飘向莽莽苍苍横贯的秦岭。
今天是星期天,单身宿舍的职工干部回家的回家,逛街的逛街,加班的加班,院内人稀少。
太阳暖洋洋地照在大地上,花墙透着金色的光。灰色的民房到处散发着光线,斑斑点点,像一幅油画。
小贝爬上楼顶的平台上玩耍。他静静地远望景色,青山绿水环抱,清风送爽。小贝最喜欢这样的天气和风景。心烦时总爱到这里远望或翻墙到园子里去,对着花草鸟鸣自言自语,一切都会随清风远逝。
小贝在楼顶的平台上举着双手,转圈跑动,微风习习,玩了一阵,气喘吁吁。小贝然后从地上拿起昨晚糊好的风筝,拉开跑起来,风筝上下抖动,慢慢飘起来。
小贝手里捏着针线木板,轻轻输放着一个缠绕的线圈。风筝随风张开鼓鼓的眼睛,欢快地在高空摇动着尾巴,飞的更高更远。
小贝放着笑着,线放完了,小贝猛拉最后一道线,线突然断开了,小贝大叫“哎-”,追逐着呼喊:“我的小鸟-”
飘动的线随风筝一起急速向高空飞翔,变成一个小点,不见了踪影。
这是昨晚小贝缠绕大人要风筝,父母正好遇周末有时间。晚上妈妈熬白面浆糊,爸爸拿竹签削砍,捆绑,用报纸糊上,妈妈缠好线板。小贝用彩笔给风筝画上眼睛,东画西描。风筝鼓鼓的眼睛像蜻蜓,身体飘逸像燕子。小贝画的水彩弄得自己脸上花花绿绿,逗得爸爸妈妈直笑。夜深了才把风筝做好。
半夜小贝起来解小手,蹲在地上发癔睁地瞧一会,才上床,梦中还笑出声来。
“没了。”小贝无奈地看看空空的手,自言自语地安慰自己。
啊风筝自由了,不知飞翔到宇宙的何方。小贝知道天空看不见的地方,就是比地球还要大的想不来的无边无沿的地方是宇宙,小贝久久的、痴迷地环往对面的山塬、河流。
大院的东边是蟠龙塬,山像一条龙盘踞。小贝想起了神话传说的蟠龙。
那天,来了个神秘兮兮的白胡子老汉,找到家,脸面枣红色,声音如洪钟。
“关老弟在吗?”
小贝震得耳朵有点发痒,打量半天,才怯生生地问:“你从哪里来的白胡子爷爷?”
“哈哈哈,你这娃叫小贝吧?额是从法门来的。”
这时父亲走进门,哈哈笑着拉住白胡子老汉坐下,倒了一缸热茶,俩人抓住胳膊,转了几圈,高兴地抖了几抖,长吁短叹,小贝还是第一次见父亲和那白胡子老汉眼睛涨红,双双滚出热泪。父亲拿出一瓶酒,一碟油炸花生米,父亲与那白胡子老汉对酌互敬,“咕咚咚”一饮而尽,父亲与白胡子老汉双手紧紧握在一起,问寒问暖,说个不停。小贝只听得父亲对白胡子老汉说当年在家乡野河山他给父亲和游击队递送过情报,在法门这老汉还救过父亲的命,解放以后,就再没有联系过,父亲感慨的说以后多来联系、有啥困难别客气、安好一些话,父亲与白胡子老汉聊了一个多时辰,那白胡子老汉站起身就要走,父亲拦不住,抓住白胡子老汉的手送出楼洞,小贝跟着跑出来,白胡子老汉笑呵呵看着小贝,摸摸头说:“岁月如梭啊,孩子已经长这么大,一晃咱们都老了。”父亲说:“好日子才刚开头,你可要多保重啊。”白胡子老头点点头,走到院子的花墙边,捻着胡须,望着东方的蟠龙山对小贝说:“你可知道对面的山叫什么?”
“蟠龙山。”小贝脱口而出。
“这山的传说想听吗?”
“想……”
“上古时期,洪水从山顶飞流而下,这里一片汪洋,淹没良田,人们到处逃难,无家可归,民不聊生。一个叫大禹的圣人,出生在咱古雍州,便举斧连劈了两哈,秦岭与山塬分开,挡住的崇山峻岭,顿时化作了河道,渭河顺流而下。这里出现了肥沃的关中平原,被降服的龙就化作蟠龙定在这里,成为蟠龙山,人们习惯又称为蟠龙塬。塬是山城的特有地貌。山顶的上面是平展辽阔的田地。据《山城县志》记载,蟠龙山,在县东五里,于西平原尽处突起一峰,形如龙蟠,故名。蟠龙塬东起千河,与凤翔塬隔河相望;南依秦岭,西至金陵河,与陵塬相接,北靠千阳岭,与吴山相连,东西宽约15里,南北长约30里。现在河道疏浚,金陵河汇聚渭河,渭河欢腾地汇聚黄河,手挽手向大海奔去……”
小贝愣神地望见山塬从西南合围聚拢盘旋突兀竖起的山形真像一条龙。
“看娃好奇爱学,老朽有缘讲讲,就此告别……”
那天小贝听得发愣,也不知什么时候,那白胡子老汉离开走了。后来小贝好奇地问父亲那白胡子老头长得像电影和连环画上的仙人,一下子把父亲逗笑,父亲沉思一会说一句:“你就知道他叫青衣老汉就行了……”
现在,太阳暖洋洋的,他忽然想起了那怪人。
蟠龙山的龙头举向天空,塬顶上飘着几朵白云。上塬的山路上,曲曲弯弯,动影绰绰。一个个黑点时隐时现,看起来像小小的蚂蚁。
孤零零的人往山上去干什么呢,山大得接到天边,人就是一点点的小蚂蚁,那尽头的天地该有多大啊,快登到山顶的那个人,爬山累不累?上到山顶的塬去做什么。
小贝伸开胳膊,在楼台上飞跑。真想自己像风筝一样飞上塬去,腾空万里蓝天。
太阳的光开始晃眼,小贝闭上眼睛。他觉得他的双臂神话般地飘出透明的羽翼。眼睛泛着红晕光圈,张开翅膀他飞翔了,去追逐风筝的方向,飞向蓝天的大雁。
哗—盘旋上塬顶,飞上湛蓝的天空。他自己落在一块洁白的云朵上,腾云驾雾,俯视大地。
啊,山塬上的上空一直远去的那片天很大很蓝。起伏的山地郁郁葱葱,有童话的城堡,从远古到现在会发生多少秘密的故事。
那黑影晃动,终于移到塬顶上了。登塬的人神秘地转来转去,似乎寻找神秘的东西。
在太阳的照射下,点点背影透着亮。光越来越强,点点飘动起来,渐渐融化金光闪闪的太阳里,不见了。小贝凝望天上丝绵抛洒的软绵绵的静谧的白云发呆。
小贝想起上海保姆阿姨给自己读的《神秘的宇宙》那本书。太阳系的各种星球,飞来飞去。天上寒冷,太阳光炽热。他问保姆阿姨,那宇宙上有没有人和动物,保姆阿姨笑着说有的,小贝不解地问:“宇宙人长什么样子?”
“他们有的像葫芦娃、有的像孙悟空,有的像可大可大的蜻蜓,有的像神仙……”
“可是……他们吃什么呢?他们和地球人来往吗?”
“我们看不到他们,离我们太远了……”
“我能不能去看他们……”
小贝想的着迷。他乘上一朵祥云,飞上天去,动物热闹的出来晒太阳,他和天上的动物一起玩耍唱歌。晚上会在月亮上打秋千玩耍,星星像一盏盏灯飘来飘去,宇宙人像飞机一样飞来飞去。他的耳畔响起各种美妙的音乐声。玩累了,他睡在云上送进月亮里,像孙悟空一样摘蟠桃吃,喝着叮咚甘冽的泉水。小贝骑着一头黄牛吹着笛子降到人间。
“现在科学还不发达,将来要坐宇宙飞船才能上去见他们……”上海保姆阿姨的话在耳边响起。
这难道是宇宙吗,如果人在塬的路上一直走下去,会不会一直走向天涯的尽头。
什么能挡住人呢,尽头又是什么呢,只要日日夜夜不停的走,走向大海边,那里就有故事发生了。小贝的眼前出现一幅幅画面,渔夫正在打捞鱼,一筹莫展,几天打捞不上鱼,渔夫就要遭殃了。渔夫绝望之际,突然捞到一个烂盆子,里面坐着一个娃娃拿着一个钓竿一动不动,那渔夫就是把它带回家,他愁的没吃没穿,明天财主还来逼债。渔夫唉声叹气。夜里突然被一阵歌声惊醒,渔夫惊奇地发现娃娃跳着舞,金光闪闪,渔夫吓坏了,他“啊”一声吓得娃娃跳进盆子里一动不动了,落满了一地钱。
第二天财主叫来打手逼债,渔夫神奇的还了债。渔夫又把钱分给了穷人。
财主不相信穷人怎么会有钱,多方打听,传来风声。财主半夜到渔夫家听墙根,果然,鱼童唱着歌钓鱼,跳出盆子,落了一地钱。
白天财主和打手抢走烂盆子,渔夫在后边追喊,街坊邻居涌到街上挡住去路,打手打得渔夫满脸是血,渔夫夺过盆子说:“乡亲们,我人穷志不穷,我扔进大海!”财主和打手在后边追着,喊再不放手杀了你,眼看到了海边,打手堵住去路。
财主打手拿着刀围过来。渔夫举着盆子,“我宁愿死,摔碎盆子也不能让恶霸抢走!”
渔夫一下摔碎了盆子。
鱼童跳了出来,边唱着歌,拿起吊杆钓起了财主甩向海里,打手要跑,鱼童跳着唱着把他们一起钓起扔进大海。鱼童看着渔夫掉着眼泪,泪水化成颗颗金子。
海潮涌过来,鱼童跳进碎盆里,把碎盆裂缝一一对着,碎盆神奇的合拢复原了,竟完好如初。渔夫叹息着把盆子放在海面上,放归大海。乡亲们哭着感谢,跪在地上磕头,当渔民们搀扶走回家,一个个惊呆了,他们的房子都变成了新房……
小贝眼前出现翻动着的彩色大画书,一幕幕展现的就是那神秘的大海。
如果过不了海,能不能坐船碰到鱼童呢,我邀请元鱼童他来到这院子里,不告诉任何人,他就来了,跳进园子里,和我一起唱歌玩耍……
依偎着蟠龙山下蜿蜒的金陵河,暖洋洋跳动晶莹的光。波光潋滟,像是五彩镜,安静惬意地变换色彩。
河水清澈地流过山边,越过金陵桥。
河边,多么迷人的天地。小贝每每想到这些,就有点激动,像奔过去,痛快一会。那很好玩,河水里鱼虾畅快地游来游去,河边的翠柳软溜溜的,绿得晃眼,风一吹,弯弯的细柳来回摆动。折一节柳,用刀子削柳管梢的尖皮,放进口中能吹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吹着清脆悦耳的音调,在树林间环绕流响,小鸟欢叫着就飞来了,轻轻飘落软软的柳枝上摇摇摆摆打秋千,唧唧喳喳唱曲儿。
河边草也绿了,河水更加欢腾。像电影上演的一样,冰凌化春水,河面上奏响春曲,狗在河滩的草地上撒欢追逐,草儿花儿动物啦,摇头伸腿,晃动起来,一切蓬蓬勃勃的万物都在发出美妙的声响。
小贝想着看着心里乐得美极了。
“小贝,你又在上边发呆了,一个人不好玩吧?走,给大厨哥帮忙去。”
一个留着中分头的青年人,站在楼下向上张望,说话间厚厚的嘴唇蠕动。白静微胖,眉毛粗黑,两眼炯炯有神。
小贝往下一看,应一声“哎—,董大厨!”高兴的喊,跑下楼来。
“董大厨”是机关大院人们对炊事员小董的爱称。他长得敦厚,面善乐施。饭做得好,人又和气。闲时人们都爱与他聊几句。董大厨经常与小贝乐呵呵地开玩笑,小贝也没大没小地跟着机关人乱叫他“董大厨。”叫习惯了。
单位大院的食堂里,董大厨正在做下午饭。
星期天单位只开两顿饭。没有回家的星期天忙自己的事,吃饭的报名登记,下午一般四点半开饭,就是晚饭了。人们都爱回来吃他做的饭。
小贝最喜欢到厨房看董大厨做饭。他爱听锅碗盆勺叮当作响,清音袅袅。
那里经常飘一股香气,引得他嘴馋,哈喇子流。再说董大厨饭得像变戏法似的。食材经他的手制作,原料变成一盘盘的菜和肉,色香味摆在那里,好看好吃,没得说。
“董大厨,晚饭是啥呀,我都饿了!”小贝无精打采的说。
董大厨在大案板上擀面。擀面杖在他手里来回翻滚,啪啪推面,行云流水轻重缓急,聚散舒展,不一会擀面杖一拨,飘飞一片浅黄色的彩绸,一扇圆形的画面,铺展在案板前,薄劲光,董大厨刷刷一叠,擀面杖比着面,操起大刀犁面。嗖嗖几声犁出一道道细条,就像犁铧犁出春天的土地。手抓面条空中一抖,扑腾腾白面粉玉雾云雾飘散,顿时空气中弥漫麦子的香味,齐刷刷匀溜溜的面,飘逸眼前。
“油泼面、米饭、红烧肉!想吃吗?”
“哎呀!都是我爱吃的,太好了!”小贝高兴地拍拍小手,绕着原地跳转了几圈,眼睛稀罕地绕来绕去。
一个大池子里开着龙头,董大厨淘米,用手翻动大钢钟盆里的米,哗哗溢出白色的水,一只手搅动,上边的米用竹笊篱捞进旁边的盆里,剩下最后的米水,董大厨端起大盆,来回晃动倒水,不断从盆边拨出大米,盆里剩最后一些米和石子,董大厨捡出米,端起盆倒进大铁锅里。
“你来回晃盆,手搅来搅去,是不是洗的干净?”小贝看着董大厨的动作,好奇地问。
“那是不断揉搓,一举两得。因为沙石比米重,水一冲,手一翻,可以让沙石沉底,上面的米淘洗干净,把它掬走,剩到盆地的就是沙石。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把米从旁边捡净,沙石倒出去,米就干净了。”
“哦,原来是这样子……”小贝露出牙齿,眼睛放着光,沉浸在探秘的喜悦里。
鼓风机呼呼作响,米在锅里煮沸。接着,董大厨把米捞向旁边炉灶上的竹笼屉,剩下的米汤还在锅里翻腾。米匀匀地摊在笼屉铺的笼布上面。大约二十多分钟,董大厨掀开笼屉盖,顿时满屋子热气腾腾,冒出蒸米的香气。
“嗯,太好闻了!”小贝嗅着鼻子,陶醉地眯缝眼睛。
“小贝,你爸呢?”
“我爸一大早就到煤场去了,说看看值班工人,还要去石油库看看。”
“嗳!他也怪辛苦的,礼拜天也休息不了。”
小贝想起早上醒来,爸爸正要往外走,爸爸回头看他坐在床边上,说好好玩风筝,不要出去,他去煤场看看再去石油库,晚上回来。
董大厨让小贝把纱布装得调料袋递过来。
“喔,石油库太远,肯定不回来吃饭了。”
“他老是这样……”小贝嘟哝着嘴。
“你爸那脾气改不了,星期天不休息,总是钻在工人中转来转去,这星期天我做的好饭他经常吃不上,想起来也够辛苦的。”
“我也不知道他吃啥。有时候我妈、还有桃花姐给他留一碗剩饭,我爸狼吞虎咽扒拉下去。”小贝模仿父亲张大嘴瞪眼睛吃饭的样子,想了半天摇摇头。
“那天你爸回来很晚了,他跑到我这里问有啥吃的没有,我说你爱吃面,我给你做。你爸说看有啥现成的,我说有。其实没有,我三下五除二做了一大碗臊子面,你爸呼噜噜吃了两大老碗,喝了一盆面汤,嘴里还不停地说香香,把碗舔得干干净净,看那样子真饿坏了。”
小贝望着灶房里的热气,淡淡地向房顶漂浮升腾。
“我爸他也不管我吃没有,都是我自己想来吃的。”
“你小子是耍得啦。你爸工作起来没黑没明,对人善,当领导没有架子,工人常常和你爸掏心窝子,拉呱没完呢!就是下面招待,你爸从来不去。到门市部、石油站食堂一样排队掏钱。”
“我妈、还有上海保姆阿姨他们一起唠嗑,说我爸是土八路。在大城市搞党的地下工作,表面上当国民党大官,还经常出入什么官邸,混迹叫上流社会,可是土根子永远改不了。”
“这就对了,这才是革命的本色。大伙就是喜欢你爸这土根子气啊,穿着农民编的草鞋,一到煤厂就上煤堆,往车上撂煤块,脸上黑一坨红一坨,身上的汗溻湿透了。大茶缸喝水,咕噜咕噜的,工人说,经理就是我们心中的一员,没架子,说话接地气,干实事,解决我们的困难,心贴心呀!”
董大厨掀开煮肉的锅,操起黑铁勺,舀几勺酱油撂进锅里,接着把装有大料、桂皮、花椒、草果、香叶、茴香等调料的大沙布袋丢进去,焖烧一阵,舀几下盐,啪啪又搅几圈,铁勺在锅边磕磕,发出“邦邦”声。小贝看得眼睛都没眨一下。
揭开铁锅锅盖,一股热气直冲房顶。小贝喜气洋洋地看着锅里红烧肉咕嘟咕嘟在唱歌,红油发亮,香气四溢。
“拿个小碗,尝尝。”
小贝接过董大厨放进碗里的肉,吹几下热气,拿筷子夹住肥肥的一小块方肉,往小嘴里一填,嘴边糊了一圈油色,小贝眯起眼睛,连声说:“香,嗯!香极了!”
“你回去给你妈说,甭做饭了,吃灶!”董大厨一边搅着锅里的肉,发出叮叮当当诱人的响声。
小贝一溜烟跑了,回去见妈妈、桃花正要做饭,小贝说他要吃灶,不吃家里饭了,妈妈说不管你了,星期天我们做点饭。
小贝跑回来对董大厨说,就他一个人上灶。董大厨让小贝剥蒜,小贝拿起一头蒜,东看西瞧,费劲地剥离,董大厨笑了。
“哎,这样省事。”说着,董大厨把一头蒜往地上一扔,伸出布鞋的脚一捻,拿起来,蒜瓣分离,蒜皮也剥落下来。
“啊……”小贝惊奇地望着董大厨,佩服地点头微笑。
董大厨拍着他的头说:“好好学着点。”
“嗯。”小贝手里捏着蒜来回拨弄。
单位的人回来了,三三两两拿着碗用筷子敲着碗边,发出“当当”的音乐声。
“董大厨,好香呦!”
“呀呀呀,油泼面,大米饭、红烧肉,太丰富了,打牙祭喽!”办公室秘书小泉向大家喊道。
食堂窗口排起了队,只见董大厨问:“哟!小泉第一名,来碗油泼面吗?”
排在第一个双眼皮长辫子的姑娘,是公司办公室秘书叫小泉,她调皮地伸伸舌头,一甩辫子,清清嗓子:“那还用说,馋死我了,我吃不完再给小贝拨一点。”小泉忽地又想起什么,忙制止说:“慢点,同志们,我们让董大厨表演一个怎么样?”
“好,来一个!”
“来一个!”
叫喊声、敲碗声此起彼伏。小贝的手拍红了。
董大厨看看大伙,“就你小泉爱起哄,我看看,人多不?凭小贝的大面子,然后隆重地再看看弯弯的——”
董大厨的话戛然而止,院子里哄一片笑声。
小泉脸腾一下红了:“少啰嗦,卖关子!”
戴着白色厨师帽的董大厨笑呵呵地拿毛巾蒙住眼,开始表演。
接着董大厨做一个鬼脸,往嘴边画了一个八字,唱了一声:“亚克西-”,小贝呵呵大笑,他知道董大厨这是画八字胡吧,要唱的绝对是新疆民歌,。
董大厨嘴里哼着曲子,在里边转着圆圈,外边的人举着碗敲着,小泉和小贝笑得捂住肚子,直叫“我的妈呀……”董大厨的歌声大起来,进入角色,歌声从窗户的舞台飘出来:
达坂城的姑娘辫子长啊
两个眼睛真漂亮
你要是嫁人
不要嫁给别人
一定要嫁给我
带着百万钱财
领着你的妹妹
赶着那马车来
嗳嗨-
董大厨边唱边跳又一边左手提溜一撮面扔进锅,水滚起来,右手舀一瓢水倒进锅里,面又翻滚起来。
董大厨拿起笊篱舞咋,捞起手擀面,在锅边咔咔掸出点水,笊篱又往空中甩一个弧形,扬碗一接,啪地一声,面落碗中。
窗口人头攒动,满院响起喝彩声、掌声。
董大厨拉开毛巾,睁开双眼,厚嘴唇往前一努,看看,向碗里撒上辣子面、葱花、蒜末等调料,浇一勺热油,呲嗞啦啦的响声窜起,顿时香飘扑鼻。
“哎呀呀,我的小贝呀,你看他老大没小的,能把人笑死了,来,咱们咥饭!”小泉笑嘻嘻端着碗,拉着小贝到办公室门外的台阶上,蹲到地上,扬起胳膊反复挑高搅面。
小贝高兴地回头张望,佩服地说:“小泉姐,董大厨,何等人也,真是身怀绝技啊。”
“得得,他又不是什么武林高手,有啥绝技啊,还不是显摆。”
小泉往小贝搪瓷碗里挑了几挑面。小贝吃着,辣的伸舌头,还是照样吃。
办公室门前蹲了一溜人端着碗边吃边聊。
董大厨从饭窗伸头,喊道:“小贝舀点米饭,红烧肉,再来碗米茶。”
小贝端着红烧肉、一碗米饭放在小泉跟前,又跑过去端米茶过来。
“小泉姐快吃,还有米茶。”
小泉往碗里拨些米饭,又叨了几块红烧肉嚼着,张开嘴露出洁白齐溜溜的牙齿,眼睛一闭一闪,晃动着水汪汪的大眼说:“好香啊!他这个红烧肉做的不错,算个神厨吧,小贝快趁热吃!”
小贝把油汤也倒进米饭里,用小勺刮干净。
“饱了没有?”
“我还要喝米茶。”
“好的,我再去端一碗。”
小贝对着碗轻轻吹着煮过米的米汤,上面飘了一层米油。
台阶上吃完油泼面的小伙们,舌头把碗舔了一圈。
小贝向小泉姐示意指指他们,小泉会意地笑笑,趴在他的小耳朵上说:“毛主席说,要节约闹革命,铺张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
“原来是这样啊。”
小贝抬头看见窗口董大厨向他招手,忙跑过去。董大厨说:“你俩悄悄说什么呢?”
小贝斜眼逡巡一周,神秘地说:“她佩服你,说真是神厨!贫嘴什么弯弯的……”小贝说着编着。
“弯弯的眉毛么。”董大厨焦急地说。
“啥意思呀?”
“你小泉姐人长得俊,你看过电影,那就是你听过的,眉毛弯弯的是不是天上的月亮?”
董大厨瞧着夕阳的金辉洒在小泉的长辫子上,她正在慢慢啜着米茶,极为享受的表情。
“好像是那首歌,好像是哪个电影,外国的还是咱们的,眉毛长得细弯弯的……”小贝极力想也想不出个眉目。
“对呀,你小泉姐就是,小贝再端过去一碗。”
“哦!我地明白明白,咪西咪西的,办不到死了死啦的。”小贝想起电影台词,随口改编了。
“你这小子,浑的很!”董大厨朝小贝头上拍了一下。
小贝端着米茶来到小泉身旁。
“董大厨奉送米茶!”
“蹲下!你俩搞什么鬼?”小泉嗔怪地说。
小贝神秘地说:“董大厨特地让我给你献上喷香的米茶,咪西咪西的。”
“他绝对没好话吧?”
“他说你长得好看,像哪个电影上的姑娘弯弯的眉毛,像天上的月亮。”
“他是这么说的,也不嫌害臊?你……甭跟他学坏!”小泉伸出长手指捏住他的鼻子,嗔怪地斜睨着眼睛。
董大厨冲窗口伸着头,扮怪相逗得小泉和小贝咯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