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贝、小美跑到车站口,火车站旅客扛着行李包裹进进出出,流动在十字路口,人群熙熙攘攘。马路边的三好食堂一楼的过道上放着出站旅客的行李,桌旁满满是人坐着的蹲着的正吃饭。
小贝、小美喘着气,踮起脚跟对开票的服务员说:“阿姨,我们来六七个人吧,油煤供应公司老赵头让我跟你说预定一个位置。”
开票的女服务员打量小贝。
“哦,乖孩子原来是你,好长时间没有来这里吃饭。那行,老赵头人呢?”
“一会就到。”
“我看看,二楼还有一个靠窗户的67号圆桌,正好10人左右,”女服务员对二楼喊一声,楼上传来女服务员 “知道了-”的声音
“好,乖孩子你们先上去吧?”
“阿姨,我我们的任务再去叫几个人过来。老赵头他们马上就到。”小贝两眼放光,擦了把汗。
“没问题,好,我跟他说。”女服务员低下头继续收钱,给顾客开票。
小贝拉着小美的手东躲西让穿开拥挤的人流,往解放旅社跑来。
解放旅社的灯光亮起来。小贝、小美走进旅社望一眼左边的传达室,没有走向右边的旅社登记台,而是径直往后走。
门房传达室值班的老汉伸出头叫住小贝,老汉看看小贝说:“还是你,是不是找小英?”
“你咋知道?”
“你来过这里好多次,我怎么能记不住呢?”门房老汉得意地晃头晃脑,伸出手向里指指。
小贝、小美穿过旅社走廊,再穿过井字型的三层住宿门楼,来到后院平房。
院子里挂着花花绿绿的晾晒衣服和白色工装。
小贝、小美走到门牌13号的宿舍门前。里面传来悠扬的歌声:
一条大河波浪宽
风吹稻花香两岸
我家就在岸上住
听惯了艄公的号子
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另外一个女声接着唱,声音尖尖的,清亮安详,有点像清泉缓缓流淌:
姑娘好像花儿一样
小伙儿心胸多宽广
为了开辟新天地
唤醒了沉睡的高山
让那河流改变了模样
小贝听到这首歌,再熟悉不过了,这不是《上甘岭》插曲吗?电影他看过好几遍,再说每天机关大院的大喇叭经常放这首歌,他早就会唱了。
小贝在门口轻唱起来,里面的歌声戛然而止。
小贝对着门缝放开喉咙:
好山好水好地方
条条大路都宽畅
朋友来了有好酒
若是那豺狼来了
迎接它的有猎枪
……
里面传来女子的厉声喝问:“谁?”
“我是王成,向我开炮!”小贝一声呼喊。
门“吱呀”响动打开,伸出一只白皙的胳膊把小贝拽进去。
“是你这小家伙,真淘气,听墙根!”小英憋红脸,眉眼圆睁,无一丝表情,终于没有忍住“扑”一声笑出声,那站在穿衣镜正中舞咋照镜子的姑娘放声大笑。
“哟,王成来了。外边还有一个小丫头,是不是王芳啊?”那姑娘笑的喘气。
“快进来。”小英喊。
小美怯生生地走进来。
一阵嘻嘻的笑。小贝定睛一看,笑的是谁呀,原来是他经常来旅社碰到和小英一起工作的姑娘。
“小贝,这是你的小伙伴?”小英指着问。
“是我姐姐小美。”
“哎,我知道,小贝,大茶镜请吃饭,名单有没有我呢?”那姑娘照着镜子,梳梳头发。
“有,当然有。大茶镜专门一再给我交代的,”小贝笑着说,“两位姐姐,我害怕他们等得急,你们能不能快点收拾好,咱们快出发。”
“你这小鬼,我们早都梳洗好了。”小英斜睨小贝一眼,“大茶镜怎么没有过来?”
“车站口三好食堂这会吃饭人多,大茶镜占位置哩。”
“好吧,小英,咱们打起背包就出发,米索拉米索。”
又是一阵歌声一阵笑声。
四人走在路上,小英牵着小美的手、那姑娘甩着胳膊与小贝跳着走。不一会四人来到三好食堂。
饭堂的屋顶旋转着风扇,发出“呜-吱玲玲”的响声,旅客的行李堆积桌旁桌下,一个桌子上摆着猪头肉,几个男子光裸膀子,喝酒划拳吆喝,人声嘈杂。
小贝告诉小英上二楼吃饭。
四人踩着木楼梯,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一直随着脚步声传上楼去。
小英刚到二楼楼梯口,露出脸还未寻找,大茶镜招手喊:“小英,你们来了!先吃几牙西瓜,剩余的小英你们提回去。”
“哎呀,还有西瓜,我正想吃呢,”小英拿起西瓜让这个让那个,孩子们都直摇头,“嘿。你们不想吃,我们俩吃。”
大茶镜“嘿嘿”笑,望着她俩说:“我们都吃过了,这是给你俩的,我们再吃就别想吃饭了,剩下的西瓜你们带回去,还要吃饭呢。咋么样?额这个瓜你尝。”
“我的妈呀,瓜甜死了,好好,剩下的我们带回去吃。”旅社那姑娘尖声嚷了几句,高兴地左右看一遭。
小英咬几口,抬起头扑闪着大眼直对老赵头点头。
老赵头乐得咧开了大嘴。
小贝他们目无表情,无动于衷。
旅社那姑娘好生奇怪地摇摇头。
67号座位,紧挨窗户,可以望见马路边人来车往,街口的路灯亮起来,万家灯火,从车站出进的人络绎不绝。
老赵头忙招呼小英她们坐下。
老赵头方脸大盘,黑里透红,满面春风,掫掫眼镜,站起来,清清嗓子说:“我先介绍一下,这是小贝的姐姐桃花,这是我们书记的千金万丽丽,这个是小贝的姐姐小美,小贝就不用说了,都认识。”老赵头清清嗓子,“我现在郑重介绍,咱们尊贵的来宾……”
“不用,不用,我自己说,”小英笑嘻嘻站起来,一只手松松地放在旁边姑娘肩上,“你郑重我也郑重推出:这是我们旅社美丽的柳莺。”
“啊,两位姐姐长得都好看。”桃花捂住点嘴,说着涨红了脸。
“嗯,两位姐姐真是出水芙蓉啊。”万丽丽目光向上挑望,风扇“吱玲玲”响,旋转过去。
“春天的花,夏日的荷。”小美思忖一会,微张嘴嘘气,露出洁白的牙齿。
“哎呀呀,这些小孩子还真不简单,一出口就成章,说得我俩乖不好意思的。”小英伸出手摸着绯红发烫的鹅蛋脸,声音郎朗的,充满快乐的语气,柳莺起身抱着小英,她俩脸对脸做个怪相,在座的几个人瞧见,咯咯笑一阵。
“小贝,你也赞赞这两个姐姐。”老赵头吐口雪茄的烟雾,话音刚落,大伙眼睛齐刷刷落到小贝身上。
“姑娘好像花儿一样,小伙心胸多宽广……”小贝拿起筷子打着拍子,轻轻唱两句。
小英和柳莺顿时笑得前仰后翻。
“我刚才去找小英她们,听见她们的歌声,唱得这首歌,我的耳边一直在响,延续过来,用到这里正合适。”小贝不好意思地瞅瞅,低下头。
“太好了,我也即兴说一句:春天的花儿多美丽。你们都是春天的花。”老赵头边说还周遭望一圈。
“苏联歌曲-”小英、小美异口同声,小英打量着老赵头“大茶镜,我看你五大三粗,还有点诗情画意。”小英捏着辫子,偷瞄一眼。
老赵头听到这话,仰头乐了,抽口雪茄,咕咚咕咚喝几口茶,差点噎着嗓子,喘着粗气说:“以后你还会听到,我的诗情画意多着呢……”
老赵头环视桌子摆摆手:“服务员上菜。”
服务员依次端上凉拌猪头肉、苜蓿炒肉、蜂蜜粽子、汤圆、鸡汤馄饨、油搽酥、糖糕、杏仁油茶。
老赵头一一看着大家的脸,手点着菜一遍,愣住神,瞪大眼睛,对大家说:“不够,再上。”
“这么多呀,”柳莺拿起筷子,“我馋得不行了。”
“吃吃。”老赵头招呼着拿起筷子叨一块糖糕放进小英的碗里,小英微微咧咧嘴。
小贝叨一块指头肉入到嘴里,“小美姐、桃花姐、丽丽,这肉香啊。”
小美、桃花、丽丽品尝一口,几对眼睛仔细瞧这猪头肉做得油光发亮,调得红油酸辣香,嘴里衔着筷子,纷纷点头。
小英、柳莺听小贝说也吃了几块猪头肉,看着小贝“嗯嗯”几声。
“你们瞧这里的油搽酥,酥脆香,那才够味呢。你看这些旅客,走时手里还拿个油搽酥,边走边吃,有的上火车吃,味道没地说。”老赵头忍耐不住一口下去,嘴边沾满油搽酥,大茶镜的后边闪烁一坨圆眼睛,
小美笑着两手捧成喇叭状捂嘴边:“看看多像个猫!喵-喵-”。
满座的眼睛齐刷刷盯在老赵头脸上,老赵头满脸惊诧,笑声洋溢,飘出窗外,街面上的人流、车流、光流汇聚一起,在夜晚闪耀。
小美对小贝说:“这里的饭怎么这么好吃。我还没有吃过。我最爱吃的是汤圆排第一。糯糯的,甜香,里面有芝麻,好像还有核桃仁其他的啥。”
万丽丽随声说:“我也觉得汤圆最好吃,馅绵软喷香,芝麻核桃仁、还有甜味香气溢满嘴里,口感特别好。”
桃花说:“我觉得这鸡汤馄饨味真好吃!还有油茶酥,一口就香透了,酥透了。”
柳莺点点头,转脸对小英说:“蜂蜜粽子、醪糟味绝了!”
“叫我说,还有糖糕,杏仁油茶那味甜的甜,香的香,大伙说的都好吃,真让我挑那个最好吃,我还真没法评论。”
老赵头脸上收紧的笑纹一下子荡漾开了,看着小英说:“我也是,糖糕一段时间不吃,好像生活缺了点甜蜜,这杏仁油茶一段时间没有喝,不知怎地那香气喝下去串通五脏六肺,怪想的慌,剩下的和大伙说的基本一致,尤其和小贝差不多,肉好、那油搽酥必吃。”老赵头掀下眼镜,“小贝是不是?”
“都好吃,尤其这里的油茶酥、猪头肉让人流涎水。”
小英指着小贝满嘴油乎乎的样子,大伙一瞧,激起满桌一片笑声。
小英长长的辫子放在胸前,眼眉黑亮,笑起来满脸放红光。这一颦一笑,老赵头看得发呆。
小英与柳莺低语悄悄话,不经意间抬头看见老赵头呆呆的目光望着她,顿时小英的脸色泛染一片红,嘴里轻轻嘟囔:“还有这么看人家的,弄的人多不好意思……”
“哟哟,大茶镜,小英被你盯得都发烧了,羞死了!”柳莺笑盈盈地目光投射过去。
老赵头目光闪烁几下,慌忙低下头,没有接话茬,沉默一会,突然喝几口大茶杯的酽茶,抹抹嘴。
“小英,我就是觉得你不错……”老赵头结巴几下,没有再开口。
“是的,我也感觉你不错,不过……”小英低下头,“咱们可以经常联系。”
“联系,是什么意思?”老赵头抬起头,神色不安。
“我是说,是说……”小英声音低下去,“哎呀,你就别问了。”小英晃晃辫子,不好意思地扭过脸。
“联系?怎么个联系……”老赵头沉思良久,低语重复, “小英,你就干点脆,怎么个联系法?”
“就像这样的,可以来往呗。”小英两手往旁边一摊。
“好的,小英,咱们要一直发展下去?”老赵头问。
“那就一直这样呗。”
“这样……”老赵头满脸的笑容,一阵乐,一阵又被愁容所笼罩。
小贝瞧瞧老赵头,再看看小英的表情,也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他也想不明白,大人可爱玩捉迷藏的游戏,叫人百思不得其解。。老赵头对小英这么好,可小英总是躲躲闪闪,看起来老赵头望着小英总是琢磨不透。不知是和老赵头好呐,还是走的远远的藏老蒙。
“我说小英,你看人家大茶镜态度多直率,你表示个意思么?”柳莺有点急,搓着小英的手拍几下。
小英低头不语,良久吐一口气。
万丽丽、桃花她们看着听着,这才对眼前的情景恍然大悟,她们俩人这才有点回过神来,悄悄问小贝,小指头指指老赵头、小英俩人,三人接头焦耳。
小美疑惑地瞅着他们,思忖他们说什么悄悄话。
“今天都能来。我老赵头打心眼里高兴,桃花、小贝、丽丽她们也不能回去太晚。走吧,咱们下次再见。”老赵头抬起手腕看看表,对小英、柳莺说道。
桃花他们站起身,和小英、柳莺拥抱一下。
她们下楼去了。
一路上,桃花、小美、万丽丽俩人声音不断,笑声郎朗。可老赵头抽着雪茄蒙头不语,小贝好生奇怪,觉得是不是小英的话语惹得他不高兴。
“哎,老赵头,你咋不高兴咧?”
“我是说,小英这小蹄子,她是什么意思咧?”
“那还不简单,看上你老赵头啦。”万丽丽肯定地说。
“就是的,小英人挺好的。”桃花语气不紧不慢。
“很有才!”小美点点头。
“我说老赵头,你没看过电影吗?写写信,要不就到河边摘多花给她插头上,就是这样简单呗。”小贝说着瞧瞧老赵头的表情。
老赵头抽口雪茄,吐几口,瞥一下眼:“你们小孩家懂啥?是不是永远和我是同志关系呢。”
“不,以后不能叫同志了,这叫亲密战友。”小贝大声说。
老赵头咧开嘴哈哈大笑:“你这个小贝呀,小大人,还是电影看多了,懂得多。”
桃花、小美、万丽丽轻轻哼起歌。
老赵头走路变得轻巧起来,嘴里也呜哩哇啦唱。
小贝心里感到高兴。他喜欢老赵头这个样子。有一天的晚上小贝问起他家里的情况,老赵头禁不住他刨根问底,就自言自语讲起他原来媳妇的事,小贝脑子里浮现老赵头讲述的故事。
老赵头要去参军,他父母开始不让他去,老赵头左缠右磨,他父母终于被他说服了,可他父母提出条件,要把他把终身大事办了,娶完媳妇才同意他去参军,老赵头说过去是家里给他包办的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他的姑娘叫秀琴。老赵头一百个不满意,父母把他看住,哪里都不让他去,没几天强行把婚事办了。八抬大轿抬来姑娘,摆开了酒席,办完婚事,老赵头父母一定要他圆房,生个大胖小子留下根。不到七天,老赵头悄悄参军跟部队出发了。几年过去,秀琴打听到他参军的部队,一直追到青海找他,在部队大门外老赵头与秀琴吵了一架,他硬给秀琴塞钱,让她晚上住旅店天亮再回家,部队说开拔就开拔,不要再去找他。谁知秀琴赌气之下没住旅店赶夜路回家,第二天在荒野草丛里发祥一具尸体,老乡报告部队后,老赵头才发现是秀琴是被敌匪害了。
老赵头心里一直过意不去,一路他打敌匪不要命,再后来受伤转业到了油煤供应公司,当了科长。
回来后,不知怎么给家里人和秀琴家交代。老赵头说,小贝爸爸带刘科长、小泉姐到老赵头家去,把这件事告诉老赵头的父母。老人听后跺脚大哭一场,在场告诉爸爸一个秘密,就是秀琴已经怀孕了。再把这件不幸的事告诉秀琴家里时,两个老人经受不住打击,病倒了。经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没过两年的时间,老人相继过世。
在家乡老赵头掩埋了秀琴家的两位老人,心里一直愧疚得难以解脱,沉甸甸的压在心头,沉沉地结成一块心病,夜里睡不着觉。小贝的爸爸一直对老赵头劝说做工作,随着时间的推移,老赵头思想的疙瘩慢慢解开,心情开始解脱。
老赵头由于客户和公家办事,安排外地领导来住解放旅社,这时遇到小英,她对客人地悉心照顾和服务,给来往的人留下很深的印象,业务往来,住这家旅店,领导赞不绝口。几次领人到旅店来,一来一去,老赵头对小英有股说不出的感觉,小英总是笑盈盈的,老赵头念念不忘,老赵头说他睡觉都梦见了小英,就这样和小英认识,保持着纯洁的同志情谊。
小贝懵懵懂懂,感觉老赵头对秀琴没有照顾好,是不是小英心里也是这样想的,觉得很别扭。反正大人的事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老赵头。
老赵头一听,拍拍脑袋说:“嗯,你小子人小鬼大的很哩,有道理……”
“你上金台观是不是把这些告诉小英姐了?”
“是呀,小英听后心里很难受,也不知她怎么想的,一段时间咱也没有见她。女娃儿,心里软,接受不了。我也不知怎么办。”
“真是的,秀琴姐太可怜了。”小贝说到这里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
老赵头听到小贝的这句话,脸色突然变了,仰起脸望天上,突然哇哇大哭,把小贝吓坏了。从来没有见过老赵头这么哭过,从来都是笑呵呵的表情,怎么一下子哭成这模样,小贝怪害怕的,劝老赵土半天也不顶用,小贝心里也难受得无法抑制,跟着老赵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哗啦啦哭个痛快。
那一天晚上,小贝走后,老赵头的房子里的灯一直亮着,早晨小贝走过来眼睛一瞧,老赵头办公室的灯还亮的,窗前闪现他的身影,小贝才想起昨晚一起哭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