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风暴雨冲击房顶瓦片,树摇地动。
太可怕了,刚才在闪电里小贝没敢看清那黑影怪物的脸,像谁呢,脑子不断地搜索着,如果是光光头担粪人,小贝觉得不可能。
光光头担粪人一般是4点多钟来担粪。先是把牵来的驴绑在旁边的树上,然后到厕所后边打开粪池的木门锁。他走进后边长方形的粪池边用木桶舀粪,还有马勺舀粪,拿起扁担担起两满桶粪,“吱吱扭扭”一路撒着一路担着,担到大门口再灌进架子车的大粪桶里,来来往往好多趟,灌满架子车上一大木桶时,就把厕所粪池子里的粪担完了。
第一次见到担粪人,还是个雪花飘飞的凌晨,小贝一眼就看见担粪人头上扣着草帽,肩膀上架一块帆布坎肩,小贝的脑子立马闪现连环画《水浒》里三十万禁军林教头风雪山神庙的场面,林冲的肩膀上也披着一块坎肩,好像头上戴一顶宽帽檐的帽子,顶上吊着红缨子,绑着一条帽绳,害怕被风吹走。
那光光头担粪人挑粪是定期的,是因桃花姐介绍的关系来这里挑得粪。只要担粪人挑粪的日子快要到来,小贝妈时常让桃花把家里的一些毛巾肥皂送给担粪人。桃花干脆让小贝转交给担粪人。小贝见到担粪人稀奇地问这问那,一来二去,闲谝的对路,担粪人还把小贝当成朋友。
小贝问这么多臭粪要拉到啥地方去,是不是倒在没人的地方要埋在地底下还是让臭水沟流走,那人听到这话,连喘粗气,仰头呵呵大笑,转圈圈跺脚,你呀你,真是个娃娃伙,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现在粪是个宝到处要,外说额一塔都不担粪城市里人吃啥,小贝更加疑惑接着一句这又不能吃,臭死人了,那光光头摇摇头说道臭就是香,香就是臭,没有臭哪有香,没有香哪来臭,活法都是这模样,来回变着哩。浇了粪,城里菜就从额这里来的,平地还有坡上地都要浇水灌粪种粮,一般粪送到河滩地里种菜,用长杆的马勺,在粪桶里舀着一勺勺喂到菜地里,外绿菜蹿地刷刷的,还能白白把宝贝去乱埋让水冲走。
小贝问担粪人你家住在哪里,那人说是住在龙门堡,小贝立即笑嘻嘻地问那你桃花姐你是咋认识的,那人“哎”一声,额家祖祖辈辈就住在龙门堡,从东到西、从南到北没有不认识的。来担粪那是桃花介绍的,这里担粪不要钱还白让担,咱就是个苦劳力,你替好人家还隔三差五地给牙送洗手的肥皂擦汗的毛巾,外牙不是很有福哩。
担粪人说桃花家本来是书香门第,她老爸是教书先生,家里娃生一堆,香火旺盛。可桃花命硬,敢作敢为,要不是偷粮的事,家道清清亮亮的,还算雅范之家。那桃花偷粮被村里的哈怂半路碰上,抓住送到村委会。额达还是村长,额当时是村委会的成员,额说桃花咋能偷粮呢,该事情肯定有蹊跷,会不会是她路上捡来的粮,贼可能另外有人。额不能昧良心丧天良定夺,该她老爸是教书先生,过去常给众乡亲行善,家里娃一堆,年成又不太好,饥一顿饱一顿没粮吃,可她老爸为这事急火火赶到村委会打开喇叭,说他偷得粮,对不起乡亲们。这一哈,全村就像炸开了锅。老先生斩钉截铁地说他偷村里的粮,不是桃花偷地,该事暂且不表,就说啥哩哈,他老爸嘴上还不把毛挂锁,回去刷刷书面白纸黑字,反映年景不太好,收成不够吃,她老爸很快就被扣上帽子。这一哈结下心结,读书人脸面就是命,成天害上病,瘦骨嶙峋,弯腰驼背,拄上拐没几年光景就病逝了。往下日子苦凄,剩下这九个娃,你说咋办。遇到这样的事,桃花在龙门堡也不行,她老娘决意急于把桃花送人。正在这节骨眼上,好就好在你该大院有好心人家听说这事后收留了桃花。小贝捂住嘴差点说出桃花是来我家的,那光光头停顿一会继续说,外是八辈子修来的福,要不是该,她桃花早就被她老娘送到哪个深山老林的隔渣窝里去。桃花来该大院,享福哩。时常从这里还能给她家帮衬一哈。再说这桃花也明事理,心里明个镜似地,还介绍额村上到自打哈掏大粪,还是白掏,额们村上人就感激不尽了,真是个好心的女女。
小贝操心地问桃花姐家里现在咋样了,光光头“嘿”几声说外一天晚上村上演电影,桃花妈病得不行,紧急抢救后,晚上拉回去病还是好不了,借了好多钱看病,再说一个病怏怏的妇女,带着一堆猪娃娃,她该家底也实在难养得起。她老娘重病常犯,娃饭都吃不饱,她亲戚你前脚走他后脚到,亲戚替还了一部分钱,商议到最后还是劝通了桃花她老娘,把家里的娃娃一一送到亲戚或着别人家,送到蟠龙塬、福临堡什么林啊村那地方。原来的9个娃,现在只剩下一个黑黢黢的男娃、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女,加上桃花只有三个了。担粪人忽然从劳累缓过神来,后悔说多咧,叮咛小贝闲谝的该些话你可不能传出去,额咋说这么多,一定不能乱谝,见桃花就说额谢谢她,他看着小贝点头,这才放下心。
大院的路上洒下粪尿,一道黄辄印一直通往大院门口的坡下。院子里气味难闻。挑完粪,光光头盖好高架子车上的盖子,收拾好粪桶,一路清扫院子洗刷打着,最后再返回厕所打扫。最后扫扫后边,锁好厕所后木门,到处查看一遍,他的脊背才顺着厕所外墙溜下来,歇歇脚一阵,从脊背取出一条长杆烟袋锅,圪蹴下撇火镰取火点烟,棉花冒烟,他端着装好烟丝的烟袋锅捻几捻,嘴里发出喝包谷糁子吸溜吸溜的啪嗒声,眼神慢慢地明亮起来。一股浓烟从嘴里喷出,飘散脸面,喉咙里发出嘘气的声音,绣花的烟袋在眼前来回甩动。小贝问他抽这干嘛,呛得咳嗽,那光光头扭着身子斜楞暴青筋的脑袋,往脚底磕磕烟袋锅,眨巴眨巴眼睛,眉眼上的皱纹笑得像长虫蠕动,沉沉道一句:该是牙的口粮!
那光光头把烟袋锅往脊背后面一插,说声走咧,牵着驴一曲一拐走出院门的坡下,走到高粪桶大木车旁,用长木把两边绳索套子往前套好驴,他掏出毛巾擦把黑红的脸膛,掌舵驾辕驴拉套,喊一声:“嘚儿-啾”,驴立马竖起高高的长耳朵,长脸的嘴喷出几下,扬起蹄子拉着粪车,咯哒哒踩散了清晨的雾气。
哪能是光光头的担粪人,小贝由此猜想这绝对不是担粪人、而刚才那黑影站在小便池边嗞啦几滴刷刷几声,怪里八兮地,偷偷裹着风雨而来,顶着炸雷闪电划去,披着黑衣,打着黑伞,飘飘忽忽,是人是鬼像还是怪物的降临,小贝实在难以分清,这家伙乘今天天气神不知鬼不觉地冒出来,阴森森地祸害人。
雨打树叶的声音轻轻地滴落。小贝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又来一个人进入厕所,咳嗽几声,站在小便池上解小手。
小贝没憋住,屎“叭啦”一声掉进茅坑,顺斜坡滑溜,“咣当”一下滚进后边的大粪池中。
“谁?”那人急转身,小贝“啊”的叫出声。
“啊呀呀,小贝,是你?”
小贝听到辨认出是熟悉的声音,慢慢睁开眼睛,看到弯下腰的人一张脸浮现眼前,小贝与那人对目相看,顿时两人都瞪眼睛,歪嘴巴,气呼呼。
“董大厨—”小贝一声叫喊。
“我的娘,你这个小贝非吓死我不可,差点把心脏都震出来,小贝呀小贝,你咋咧?天还没亮,你上厕所都没有一点动静,解手你也不安生。”
“董大厨,我刚才都吓坏了,就我一个人,好不容易听到脚步声,又害怕得不得行,这你就像救星来救我,好啦,这下我才解完,我说过我不害怕,走,咱俩一块走。”小贝擦完屁股站起来,腿麻得站不住,“哎哟哟”几声。
董大厨瞧着小贝;“看看,你不是装洋蒜吧?你还说过英雄少年,天不怕地不拍地的,”看着小贝弯曲着腿,呲牙咧嘴的样子,“你这是咋咧?”董大厨上前把小贝搀扶下来,小贝实在挪不动脚步,“不听话吧,黑夜还真在厕所里玩,得小儿麻痹了。”
小贝听到这话,笑得把持不住。
“我看你该让你爸教训教训,住住院,治治病得了。”
“哎呀,没事没事,就是蹲时间长,腿麻得抽筋发软,使不上劲。”
“我扶你走走,看你屁大的小孩,走路像个老汉摇摇摆摆,这下走走咋样?”
小贝沿花墙边瘸着拐拐腿,董大厨瞟着发笑,小贝慢慢顺直腿脚,正常向前走。
“董大厨你咋不早来?”
“解手还要规定时间呢?早,现在是4点多钟。那还用说,我要准备做好吃的早饭了。”
“啥好吃的?”小贝拉拉董大厨的手问。
董大厨把手甩开说:“你粑臭臭,还吓人,瘸腿小老头,臭手还敢拉我的手,我做的饭臭死你。”说得小贝忍不住咯咯笑。
“不要大声笑,你快要把机关睡觉的人吵醒,就这样子,让你妈训你-”董大厨伸出一个指头,瞪起眼睛,戳向小贝的前额,“孬死你。”
小贝张开嘴 “咯咯咯”笑,董大厨赶紧用手挡住小贝的嘴“嘘”一下。
到楼洞门口,小贝打着哈欠摆摆手:“董大厨,我现在太瞌睡了,我去睡一会。”
“懒蛋,不要忘了来吃早饭。”
“好的,哈啊啊,想睡觉……”小贝脑袋耷拉着摇摇晃晃,歪斜着走进楼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