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雏鸡天真无邪的叫声里,天亮了。淡蓝色的天空中闪烁着几颗寂寥的星辰。树叶、青草上覆盖着银色的朝露。乡村草露味四溢,虫豸躲在草窠里高鸣,鸟儿在挂满露珠的树间欢快地唱着歌。昭明父母穿衣起床,脸上写满了幸福。
“我喂好牛,就去大店买点猪肝,买点肉回来庆贺一下。到时候你给妈汆个瘦肉猪肝汤,剩下的猪肉红烧,”昭明的父亲临出门,笑呵呵地吩咐着妻子:“你再煎个黄豆鸡蛋饼下酒,腊肉也炒一碗,孩子们好久没有吃到荤腥了......”
“晓得了!......你干紧忙去吧!晚了!买的都是腿子肉,没油。”昭明的母亲火烧火燎的性格,话刚落音,她就麻利地提上一桶沉甸甸的湿衣走出家门,到大水井洗好衣服。回来又讨好猪食,洗洗刷刷,才开始准备一家人的早饭。
今天的早饭很是丰盛,有蔬菜、腌菜、蛋炒饭、鸡蛋饼,还有稀饭。平时要起早干活,图省事,还要考虑到婆婆没有牙齿,都是现饭泚水煮得稀烂,就着蔬菜和酸菜下饭。像今天的稀饭和蛋饼就是特意给婆婆准备的。
婆婆无牙,吃东西靠抿,每餐都是最后一个放碗的。昭明的母亲只得在干完农活后或是歇火时回来洗碗。婆婆心疼儿媳妇,每次都会主动洗好碗筷。多年来,婆媳关系一直非常和谐。
婆婆有时也想吃点花生米、蚕豆、黄豆、瓜子香香嘴,她只能用刀柄在碗里慢慢捣磨。这样刀柄就成了她的牙齿。
家人曾多次劝昭明的奶奶去镶一副牙齿,这里的家人还包括不在她跟前的一男两女。她就是不肯,舍不得花儿女的钱。说多了,她老人家会固执地说:“我都八十多岁的人了,换牙齿干吗?带到棺材里去啊!?不得钱死!”家人只好不再提及此事。
命是各自修来的,百人有百命。人,从老到死这段时间谓之“天年”。老,按照现行法律来说,年满60岁就被定义为老年人。昭明的奶奶耳目聪明,活到98岁仙逝。
老年人睡眠浅,醒得早。昭明父母早间的对话,奶奶听得一清二楚。昭明的母亲在厨房做饭的时候,奶奶也起床了。她坐在奤奁前拿起篦子梳头,将头发拢成发髻扎在网兜里。随后从橱柜里找出一件崭新的,满襟,深蓝色的衣服穿在身上,抻了抻,扣好布扣子,牵了牵衣角。奶奶又从橱柜衣服间找出一块叠起的蓝花手帕,层层打开,拿出一张大团结后,叠好,又重新塞了回去。拾掇好,奶奶才开门出来。
“妈!您不多睡一伙!?”炉子罐咕噜咕噜地响着,昭明的母亲正往茶瓶里舀水,回头看了一眼婆婆说道。
“你都忙活半天了......太阳都要晒屁股了......我要再晚起,屋里(村庄)人......都得说我这个老太婆......喜欢困懒觉......”奶奶面带微笑,拖着长音,慢腾腾地说道。
“哪能呢......妈!看您这话说的,可折煞我们了!”昭明的母亲将茶瓶放上三脚(角)架,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又仔细看了一眼,才发现婆婆今天穿得特别得齐整,手上还拿了一件换洗的衣服。
“妈!炉子罐里还有热水,我舀给您洗脸!?”昭明的母亲从洗脸架上拿来脸盆,舀水,兑好冷水,又把炉子罐添好水。她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奶奶洗好脸,将洗脸水倒进盆里泡衣服。一直以来,她都是自己洗衣服。一方面,她心疼儿媳妇;另一方面,她对洗衣有严格的要求:每件衣物都要用棒槌敲打,还要浆洗。奶奶身上有着岁月静好的勤劳、关心和体谅,有着老有所为,老有所乐的自立。她常说:“只要自己还能动,就不麻烦别人。”
“妈!你这是要出去吗?”见婆婆泡好衣物,从厨房往小弄去,儿媳妇赶忙问道。
“我去买点东西,就回来。”奶奶蔼然答道。
“您吃了早饭再出去不迟。要买什么?等下让孩子们去买就行了。”儿媳妇话音刚落,婆婆已走出小弄,她的声音也随之传来:“鸡埘里都闹翻天了,你还不赶紧把它们都放出来!我可没空帮你。”婆婆急于外出,是为了购买黄裱纸和香,去祭拜昭明的爹(岳西的称呼,爷爷、祖父的意思),告诉他昭明考上了大学的消息。相信他在九泉之下也会笑得醒。
听到婆婆的话,昭明的母亲轻拍了一下额头,自语道:“看我这记性!”她赶紧来到弄里,打开鸡舍,站在一旁看着一只只家禽踱步出来。当看到是母鸡或母豚时,她就会按住,抓起它们的翅膀,提起来摸一下它们的屁股,检查是否有蛋没下。
这些家禽很是调皮,你稍为放松些,它们就会把蛋下在外面。曾经,昭明家有只芦花鸡就躲在草垛里下蛋,等发现的时候已经孵出了一窝小鸡。
果然,还是有两只鸡想瞒天过海,昭明的母亲只得将它们关在弄里。其它的家禽都放了出去。她端着一个装满稻谷和玉米的葫芦瓢,从里面抓起洒在弄外的空地上,边撒边唤着:“啄.....啄啄......啄......”走远的鸡听到呼唤,非常雀跃,张开翅膀飞扑扑到她脚下。
几只豚不急不躁,左摇右摆的,一步三伸头,发出“哼哧哼哧”“咕咕嘎嘎”的声音。尤其是那只五彩斑斓的大公鸡,奓开毛,气势凶凶,霸道地驱赶着其它的鸡,她作势要踢它。
大公鸡躲闪的同时,还不忘啄食。她笑骂道:“每次就你最能,迟早把你杀了炖汤!”看着这些家禽欢快的抢食,昭明的母亲脸上的笑容更浓了。她回屋又挖来一瓢,嘴里嘀咕着,“今天是个好日子,也让你们吃个饱。”
两只关在弄子里的鸡,听到外面抢食的声音,咯咯地叫了两声,心不甘情不愿地飞到鸡埘里去下蛋。昭明的母亲回弄的时候,它们歪着脑袋,黑豆瓣的眼镜滴溜溜地转,仿佛打着什么坏主意。
“看什么看,你们老老实实的下蛋,少不了你们吃的。”昭明的母亲瞪着两只鸡说道。它们似乎听懂了她的话,羞愧地低下了头,咯.....咯地叫了两声,声音低缓,在鸡埘里挪了挪身子,显得很不自在。
昭明的母亲忙完家务事,提着箩筐去菜园摘菜,竟然看到家里那只大公鸡带着别人家的几只老母鸡在腔子(音译,岳西方言,一种圆形篾制晒具,直径约1.5米)里吃稻。她“呼叱”一声,上前驱赶,拉长着音骂道:“你这个发瘟的......自己吃也就罢了......还带一群过来......掘得地上都是......还到腔子里拉屎......”那些鸡吓得落荒而逃,早就跑到八国(岳西方言)去了。只有她的声音传得很远很远,悠悠地飘荡在村庄的上空,像是岁月谱就的一曲质朴民谣,承载着往昔的烟火日常,诉说着乡村生活里最本真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