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掉了一地,另一个世界降临。天地间,深藏着过去的秘密。
明月升起,一切事物有了轮廓。万千夜虫嘶鸣。乡村影影绰绰,扑朔迷离。
风从洗米坦(岳西中关一山谷名)而来,带着清凉,漫过田野,裹挟着庄稼成熟的气息和稻草的清香。风里有着农人的甜日子,也有苦日子。
月亮在天上,比朝阳还要圆满,那是农人对丰收的诠释。村庄安然,农人满足在自己的鼾声里。
月光在人间,如洗如练,那是爱人眼里柔情温润的光。
月光漫过窗棂,填不满房间的空虚。昭明和他的影子一起躺在床上遐思。门缝里透出堂轩忽明忽暗的光,那是两个妹妹在看电视。她们很少看这么晚,通常只有周六才会这样。她们把电视的音量调得很低。
高中生活,承载了昭明太多的回忆。他开始在记忆里搜集,慢慢倒放。一幕幕,一帧帧,仿佛一扇封闭了很久的门,正沿着往年的轨迹缓缓打开。那些陈年往事扑面而来,开始发酵,使得他心口发酸。
那时,昭明和晓芸同桌,一个是班长,一个是学习委员。他们正值青春年华,心中充满斗志,在学业上暗自较劲。每次考试,第一名不是昭明,就是晓芸。班主任常以他们为榜样,激励全班同学努力学习。
他们既是竞争对手,也是彼此的学习榜样。在一次次的较量中,两人相互欣赏,相互激励。那些共同学习的日子里,一种朦胧的情愫,如同破土而出的春笋,带着初恋的青涩与懵懂,好奇地窥探着这个世界。
有次放假返校,晓芸不慎将语文课本落在家里。她担心挨批评,急得团团转。昭明二话不说,硬是把自己的课本塞到她手里,说道:“别担心!我的给你。”
晓芸感激地看着昭明,说道:“我们共用一本吧!”上课时,老师注意到这点,眼中闪过一丝默许,继续讲课。几天后,老师给昭明找来一本崭新的语文课本,扉页上贴着老师手写的便签:“分享善意,收获双倍温暖。”当看到老师的寄语时,一种情感在两人心里慢慢洇开。
还有次,班级组织野炊活动,攀爬“镜子石”。返回途中,晓芸在“沙子岗”不慎滑倒,扭伤了脚。昭明家四面环山,从小和山结缘。他对山非常熟悉,有着深厚的情感。山路崎岖,于他而言,不在话下。他主动承担起照顾晓芸的责任,背起她,在陡峭的山路上艰难行走,一步一步地把她从半山腰背回来。从那时起,两人的关系变得很微妙。
昭明家境普通,一个礼拜回一次家,带一次腌菜,吃一个礼拜。尤其是夏天,腌菜浮面长了霉,他依旧吃得津津有味。当时,辣椒炒肉一块钱一份,馒头两角五分钱一个,包子五毛钱一个。偶尔想改善下伙食,他就花两毛钱打份蔬菜。早餐通常不吃,要是太饿了,才会花一角钱或用一两饭票打一碗稀饭将就。
晓芸的父亲经营着一家鞭炮厂,家庭条件自是优越。看到这些,她心里有些难过,总想帮帮昭明。每次吃饭,她都会多打上一份好菜,在一片低着的脑袋中找到昭明,坐到他对面或是旁边。趁人不注意,她把肉赶(岳西方言,就是用筷子把食物从一个容器拨到另一个容器里面去,这个动作加赶)到昭明碗里。昭明抬头看着她,满眼错愕。
“看着我干吗......还不赶快吃......”晓芸的脸红得像苹果,她用眼睛刮了一下昭明,心虚地说道:“都是肥肉......我也吃不了这么多......倒掉......会被老师骂......”
昭明推辞着把肉赶回去,晓芸唬(岳西方言,瞪的意思)着他,压低声音,有些生气地说道:“叫你吃,你就吃,扯什么扯......不怕别人看到......”晓芸的声音越来越模糊。
昭明的心怦怦跳个不停,他也担心被其他同学看到,便不再拉扯。他低着头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心里忐忑不安,如同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晓芸瞥了一眼昭明说道:“你吃慢些,没人和你抢......”她的话就像一根绳子栓住了昭明的鼻子。
昭明吃得津津有味,晓芸又把饭赶了些给昭明。昭明只是闷头吃饭。他从未吃过这么多饭菜,吃完后,他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之时,打了个饱嗝,惹得晓芸一阵好笑。
自此,昭明和晓芸的关系更加亲密,他们的友谊已经超越了普通同学之间的情感。
每到晚自习停电时,教室里炸开了锅,大家都在为能早点下课而欢呼,唯有他俩坐着不动。课桌下,他们的手缠在了一起。那时昭明的嘴边刚刚长出棕色绒毛,像极了抽穗的麦苗。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彼此的心跳声宛若鼓点般,怦怦跳个不停。
转眼到了毕业季,同学们互赠照片,在毕业纪念册上留下豪言壮语与祝福。昭明写给晓芸纪念册上的内容和其他同学差不多,都是些祝福语。晓芸是最后一个给昭明写纪念册的,那本纪念册就放在床头柜上,昭明随手可拿。纪念册里晓芸所写的内容,昭明至今都能背下来:“......分别只是暂时的,这是成长序章的开篇。未来,我们将在不同的学校里蜕变。但请相信,当我们都成长为期待的模样,我会穿越茫茫人海,再次走向你。”
青春万岁!他们一直保持着距离,始终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随着高中毕业,各自进入更高学府深造,这段情感就像一处烂尾楼,从没有真正的建成。
回想起那些青葱岁月,再看看如今的自己,昭明有着自责和羞涩,不禁傻笑起来。笑声中带着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