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用户
酒菜是聂小姐送过来的。
聂小姐，不是店里的伙计，也不是聂先生的女儿，而是聂先生的老婆。
按照传统，我们应该称呼她为聂夫人。
但是，女人都是爱美的，特别是像她这样开店迎客的女人。
女人都是怕老的。
她觉得“聂夫人”这个称呼将她叫老了，所以，她就随了夫家姓氏，自称聂小姐。
年纪已经不小的“聂小姐”，扭动着腰肢，深情款款地走进了包厢，笑眯眯地看着朱大少，眉梢带春。
她举着一方红绢帕，在额边一挥，捂着嘴咯咯笑了起来：“想必这位胖胖的、性感的公子爷，就是朱大少了。”
丁当笑嘻嘻地道：“对，他就是朱大少，一位有钱的大少爷，非常非常有钱的大少爷。”
有钱的大少爷，是最受欢迎的。
聂小姐脸上的笑意更浓了，道：“像我们迎宾楼这种地方，是最欢迎像朱大少这么有钱的大少爷了。”
丁当道：“亏了这位朱大少的洪福，我也终于能够坐在迎宾楼里大吃大喝了，平常就是在这里停一下，都会被聂小姐姐给追着打呢，更别说坐坐了。”
聂小姐伸出一根手指头，在他脑袋上戳了戳，道：“小鬼头！”
丁当道：“小聂姐，你可越来越好看了。”
聂小姐面带娇羞：“真是个会说话的小鬼头，改天姐姐请你吃糖。”
丁当道：“那你打算请我们这位有钱的大少爷吃什么呀？”
聂小姐道：“当然是朱大少想吃什么酒吃什么喽。迎宾楼不仅是这春秋镇上一等一的号客栈，能够提供最好的美食，最好的大床，还能够提供其他一切最好的服务哦！”
说着，一双几乎要滴出水来的眼睛，望着朱飞。
丁当咬着手道：“你们这里还有其他什么服务吗？我怎么还没有享受过呢。不行，我也要享受一下，快快提供过来。”
说着，他居然拿起筷子，不停地敲着碗，大声念叨起来：“其他服务，其他服务，我也要享受。不要我享受，我就这样一直闹！”
朱飞有点儿烦。
不是烦丁当把碗筷敲得叮当响。
——当然，他也烦这个。
他更烦的是，这位不请自来的老板娘。
这位老板娘，没有八十也得有六十五了吧，肥肥的腰身，比自己瘦不了多少，脸上涂着厚厚的粉，居然还自我感觉良好，觉得自己是个天仙般的小姑娘。
特别是她向自己频频传情的时候，他只觉得有些恶心。
面前，他最想知道的事，就是赶紧从丁当嘴里打听出关于财神的下落。
但这个“小姑娘”却叽里咕噜地说个没完没了，换成你你也烦呀。
但是，他随即又想起了丁当的话。
——这里说不定是“财神”到达春秋镇后，最先来的地方。
他便强压怒气，打算套套眼前这位老板娘的话。
如果“财神”真的来过的话，这位老板娘，应该也有印象。
——主要是“财神”的形象太特殊了。
他便应付地附和了一声，道：“不知你们这里都有什么特殊服务呀？”
聂小姐在他肩膀上轻轻捶打了一下，扭动着腰肢，娇嗔道：“死鬼，明知故问。”
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道：“看大少爷你器宇不凡，非富即贵，怎么会到我们这种边陲小镇来呢。”
丁当插嘴道：“当然是听说小聂姐姐你骚媚入骨，专程来亲眼验证一下，看看传言是否属实喽。”
聂小姐又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道：“死小鬼。”
随即，看着朱飞。
朱飞那是吃过见过的主儿。
虽然聂小姐的种种表现让他作呕，但为了能够打听到有用的线索，只好继续跟她周旋道：“那姑娘你认为，来到这春秋镇的，应该是哪些人呢？”
聂小姐道：“有两种人。”
他仿佛知道朱飞接下来要问什么似的，随即道：“一种呢，是财迷。他们也不知道听了哪个缺德鬼的鬼话，认为这边陲小镇上，埋藏着当年朝廷西征胡人时，缴获来的大笔金银珠宝。说押解珠宝的官兵遇到了大风沙，连人带货都被埋入某个未知的地底。那笔珠宝中，还有一个能够穿越时空的宝盒，会在某个机缘巧合的时机——比如月圆之夜啦，天狗吃月啦，九星连珠啦之类的时候，突然打开一个缺口，时间为一个时辰。如果能够在这一个时辰里，进入地下城内大肆搬运一番的话，吃穿几辈子都不用发愁了。哼，也不知道是哪个小王八蛋乱嚼舌根子的，本小姐在这里已经住了几十……哦，不，十几年了，就一次都没见过有什么见鬼的埋藏着珍宝的地下城显现，更没见过有什么人找到地下城发了大财。不过，这些前来寻宝的财迷们，虽然没有找到地下城的宝藏发了大财，我们迎宾楼却因为他们的到来，发了一笔不大不小、吃不饱饿不着的小财。”
她端起朱飞用过的杯子，抿了口茶，看着朱飞，媚眼如丝，继续道：“另外一种人呢，则是在中原无法立足的不良人。他们因为某种不可言说的原因，比如说被官府通缉啦，或被仇家追杀啦，或被债主堵门啦，或被情人纠缠啦，诸如此类，一下子就被吓破了胆，哭红了眼，尝尽了世间炎凉，感受了人间百态，天堂无路，地狱无门，只好来到这里避一避风头。或者西出阳关，感受一下外面的世界，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丁当道：“小姐姐，那你觉得我们这位朱大少，是哪种人呢？”
聂小姐将已饮了一口的杯子放到朱飞面前，道：“依我看呀，这位气宇非凡的大少爷，两种人都不是。可仔细想想呢，他好像两种人又都像。这位大少爷呀，应该是我见过的第二个最看不透的人了。”
第二个？
朱飞眼前突然一亮。
他端起聂小姐放在面前的茶杯，啜饮了一口，面色绯红，道：“那你见过的第一位看不透的，是谁呢？”
天地良心，他突然脸色绯红，并不是因为聂小姐。
他是从聂小姐刚刚的那句话里，听到了某种似乎很宝贵的信息，一激动，就忘记了这是聂小姐曾经喝过的。
当然，也可能是为了讨好聂小姐，故意投桃报李吧。
聂小姐对他的表现，似乎很满意，笑着又挤眉弄眼了一番，随即陷入了回忆之中，道：“那也是一个怪人。那个怪人呐，从表面上看来呢，是个叫花子。可事实上呢，以本小姐多年来阅男人无数的眼光来看，他肯定是个有钱人，而且还是非常非常有钱的人。”
朱飞已经可以认定，眼前这个女人所说的那个怪人，就是“财神”。
他看了看丁当。
丁当冲着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继续将碗敲得叮当作响：“服务，服务，我要享受那特殊服务！”
朱飞道：“哦，姐姐此话怎讲？”
聂小姐突然道：“具体事宜我也说不清，还是让我们家死鬼掌柜的告诉你吧。”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聂先生已经走了进来。
聂先生是来看朱大少的，更是来看自己老婆的。
他知道朱大少是什么样的人，当然更知道自己的老婆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知道，如果让这样两个他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待在一起，一定会发生他知道的那种事。
虽然他是个老好人，虽然有人夸他说，就是偷了他的老婆，他也不会生气的。
但谁知道他的老婆真的被偷的时候，会不会真的像传言中说的那样呢。
为了不破坏自己老好人的形象，他觉得还是趁着那种事情还未发生的时候，直接扼杀在摇篮里比较好。
所以，当他看到自己的老婆进了朱大少的包间，并且已经待了一段不算短的时间之后，他再也忍不住，便进来看看情况。
他发现房间里并未发生他担心的那种情况，这才放下心来。
他冲着朱大少点了点头，然后又无限爱抚地看着聂小姐，道：“我是来告诉朱大少一声，他刚刚要的饭菜已经准备了。”
声音无限温柔。
聂小姐的声音也是温柔无限，道：“我也是替你传一声，告诉朱大少，他要的那桌酒席马上就好了，不要着急。”
丁当嘻嘻道：“真巧。”
聂先生和聂小姐一起道：“真巧。”
朱大少也道：“是呀，真巧。”
聂先生对聂小姐道：“刚刚我炖了燕窝，现在已经好了，你去喝点儿吧，这几天你不吃不喝，又消瘦了不少。”
聂小姐道：“大哥你真好，那我去吃燕窝了。”
说着，居然像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大小姐那样，迈着小碎步就走了出去。
临出门前，冲着朱大少又是妩媚一笑。
聂先生仿佛没有看到，又仿佛什么都看到了。
他看着朱大少，道：“刚刚内子跟你说起的那位古怪的人，确实在小店出现过。”
朱飞眼睛亮了。
这次是真的亮了。
财神，果然出现过这里。
他迫不及待地追问道：“什么时候？”
聂先生道：“大概是两个月前吧。那个时候还是春天。春秋镇的春天，其实还是冬天。天还很冷。我们还都穿着冬衣。但那位先生却一身单衣，风尘仆仆，像是连续赶了好几天的路。他走进来，就嚷着要吃要喝的，一个人要了一个包间。哦，对啦，上次他就是坐在这个包间。”
朱飞道：“哦，是吗？他都说了些什么？”
聂先生道：“他……”
他才刚刚说了一个字，就听得朱飞突然大叫了一下：“小心！”
说着，一脚踢飞桌椅。
呛啷，长剑跟着出鞘！
叮！叮！叮！
数声清脆的声响过后，数十道银芒跟着落地！
那是银针。
上面闪烁着蓝色的芒光，涂着极厉害的毒。
银芒是冲着聂先生射过来的。
击落银芒之后，朱飞跟着飞出。
只听得咚的一声响，他的人已经冲破房顶，直飞冲天。
他的身法速度，跟他的体型完全不搭配。
这速度绝对不是一个身材如此臃肿的人应该有的迅速。
而聂先生还未来得及从地上爬起来，第二批寒芒又随即而至！
看来，聂先生知道的事情太多，此人定要将他灭口！
朱飞的人在半空中，无法及时救援，便随手将宝剑掷下！
长剑插在聂先生面前地面上，而那些射过来的寒芒，则如数被吸附在剑刃上。
原来，此剑乃磁铁炼制。
吸附着寒芒的长剑，不停地颤动着。
聂先生整个人几乎都吓瘫了。
听到响声，去而复返的聂小姐，好像也瘫了。
丁当躲在刚刚被踢倒的桌子后面，朝着聂先生和聂小姐一点点移过去，替他遮掩即将到来的第三波攻击！
但第三波攻击并未过来。
因为飞上房顶的朱飞，已经跟来人交上了手。
那是个黑衣人，蒙着面，看不真切。
朱飞直视着他，随手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迎风抖直，沉沉地道：“阁下可敢与某一战，鬼鬼祟祟暗箭伤人，非君子所为！”
黑衣人没有说话，只是冷笑。
然后，缓缓地，拔出背后长刀。
此刀颇为奇特，似刀非刀，刀身狭长，约有六尺余。
刀柄长约二尺。
黑衣人双手紧握刀柄，刀尖朝天。
朱飞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刀光却已经朝着他砍了过来。
这一刀又急又狠，似乎是想一刀就要将他斩于当场。
朱飞并没有退缩闪避，反而迎着刀光飞身扑上去。
黑衣人吃了一惊，刀光一抖，似乎是想在半空中反削朱飞的咽喉。
可是，朱飞却已将用软件缠住了狭长的刀锋。
用力往下一划。
柔软而韧的剑锋传至刀柄。
黑衣人的虎口立刻被割裂。
黑衣人吓了一跳，赶紧将握刀的手松开。
若非如此，他的双腕将被灌注了真力的软剑缠住，然后齐齐隔断。
这一剑，是从帝都牧场的绝世马术中转化而来。
帝都牧场的每一位骑术师，都可以熟练地在马上转换各种动作和姿势。
朱飞的剑眼看就要刺中，可是，忽然发现这黑衣人的瞳孔突然闪了一下。
瞳孔亮晶晶，如天上星星，如流星。
折射着刀光和见光。
朱飞猛然一惊，知道背后有人偷袭，赶紧闪身。
尽管如此，他的衣襟还是已经被身后逼人的森森剑气划破。
剑光闪动中，只见又一个黑衣人出现在面前。
这黑衣人一刺不中，再次挥剑。
他的剑，与其说是剑，倒不如说是钢钎。
细长的剑刃，如一根细铁。
朱飞再退，一直退到二楼包厢的门口。
他背靠着门板。
门板后是丁当、聂先生和聂小姐。
三个人躲在桌子后面，瑟瑟发抖。
朱飞抖动长剑，刚想反击，脸色又是一变。
因为他发现，这黑衣人突然一抖手，长剑居然收回了剑柄里。
长剑，变成了一支笔。
朱飞认得这支笔。
——财神的笔。
在这发愣的功夫里，那黑衣人手中的笔再次刺了出来。
狭长的剑锋几乎已经刺入了他的心脏。
现在，朱飞的情况实在已经退到了无可再退的绝路。
心脏也是人身上最珍贵也是最脆弱的地方，犹如价值连城的瓷器。
像这么一柄狭长的剑刺进来，唯一的下场就是，死！
但奇怪的是，朱飞并没有死。
后来的某一天，他曾经对别人谈起过这一剑，用一种很肯定的语气对别人说：“幸好他那一剑，刺的是我的心脏，否则我就死定了。”
——为什么？
因为在那一瞬间，他手中的软剑，刚好就在他的心脏附近。
所以，狭长的剑锋虽然已经穿透了他胸前的衣服，竟连半分都没有法子再往前刺了。
狭长的剑尖，正好刺在软剑剑身上。
那剑似乎是有磁性似的，死死地吸着，动弹不了分毫。
这个黑衣刺客，无疑是第一流剑客中的超级高手。
他不但剑法快，反应更快。
不但反应快，判断更正确。
所以，朱飞一挡住他的剑，他就立刻收剑。
他一手提起倒在地上的同伴，一边以一种非常惊人的速度斜斜地掠了出去。
凌空翻起，犹如穿花蝴蝶。
他穿的虽然是紧身衣，外面却罩着一件长袍。
朱飞在他翻空的时候，手中的剑跟着出手。
不是刺！
而是劈！
准确地说，是削！
虽然没有削中他的身体，却将他的衣服削下来一块。
衣服的下面，是雪白的肌肤。
以他多年看人的经验，知道这是一个女人的肌肤。
非常非常年轻的女人的肌肤。
黑色的刺客长衫，雪白的肌肤，世间还有比这更美好的颜色了吗？
年轻的女人，年轻的女人手中带着“财神”常用的笔。
朱飞就算真的是个饭桶，应该也可以猜到，她和“财神”的失踪一定有着很密切的关系。
现在，她们已经逃走了，消失在春秋镇茫茫人海中。
这里，朱飞人生地不熟，该去哪里找？
又该去找谁？
他只好重新走进包厢，去找聂先生。
既然他们是来杀聂先生，就说明聂先生一定在无意之中知道了他们与“财神”的秘密。
但是，聂先生早就已经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连同聂小姐一起。
逃得根本不见了踪影。
甚至连迎宾楼的生意都不管了。
而原本跟他们一起的丁当，却仍然像是没事人一般，坐在凳子上，笑嘻嘻地看着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