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席重新摆上。
丁当坐在首席,朱飞居次。
朱飞又恢复了那副草包形象。
与刚才跟黑衣刺客惊险对决的形象,判若两人。
他一边陪着笑脸,一边帮丁当斟酒夹菜。
那样子是要多客气有多客气,要多兄友弟恭有多兄友弟恭。
朱飞虽然一肚子的火气,可是,脸上却还得摆出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
他耐心地伺候着这位小太爷吃好,喝好,然后乖乖地把“财神”的下落说出来。
——最起码得把刚刚那两个黑衣刺客的下落说出来。
——那个黑衣女刺客。
春秋镇龙蛇混杂,会武功的女人应该不少。
而会武功的女刺客,应该也不少。
要找到这样的女刺客,唯有地头蛇。
丁当就是“地头蛇”。
更何况,丁当这位“地头蛇”跟“财神”还打过交道。
找到“财神”,他肩上的担子就算是完成了。
这些天来,为了“财神”的事,他吃没吃好,喝没喝好。
他很长时间都没有找过姑娘,马上就要淡出鸟儿了,哦,不,是鸟都淡了。
别看现在他在这给丁当当孙子,一旦丁当说出了财神的下落,自己又立刻成了大爷。
“我操他大爷的!”朱飞这样暗暗地骂道。
可丁当完全不理会他心里怎么想的。
他在那里鼓动大槽牙,一顿猛吃乱喝。
吃喝完毕,用袖子使劲一抹嘴巴,站起来就往外走。
他边走还边嘟囔,道:“我呀,这就叫吃孙喝孙不谢孙,浪荡江湖寻开心。”
刚走到门口,店伙计就把他给拦了下来。
现在,聂先生跟聂小姐连滚带爬地逃走了,将全部家当都托付给了店小二。
店伙计是个很负责的人,见两人吃喝完毕,便陪着笑脸道:“小太爷,您这帐,您看是不是先——那什么喽。”
丁当看了看他,猛然摘下他的帽子,擦了擦油腻腻的手。
然后,又扣到他的脑袋上,抠了抠牙缝,朝背后的朱飞一指,道:“没看到吗,今个儿有人请客,找请客的要呀。”
听到这话,伙计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一弓腰,做了个请的姿势,陪着笑道:“既然这样,小太爷,那您慢走。”
丁当走一步,唱一步,拿捏起嗓子,学着舞台上的旦角居然还哼起了戏,道:“辕门外那三声炮,如同雷震,天波府里走出了我保国臣。”
唱完了,径直走到门主前解下他的小赤兔马,然后一扭屁股,就跟跳舞似的。
一转眼,他的人就在马背上坐着了。
接着两腿一夹,得儿,驾儿。
他屁颠屁颠地走了。
看他走了,朱飞也赶紧跟了出来。
可是,还没有到门口,一直在旁边候着的伙计就把他给拦住了。
店伙计满脸堆笑着道:“朱大少,您看你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刚才厢房里的那些损坏的东西您说都算到您账上,还有刚才那位小太爷的账,说今个儿您请客,我看你还是赶紧把今天这帐给会了吧。”
听到这话,朱飞把眼睛一瞪,大声道:“废话,刚才他还跟我说,今个儿他请客,已经把帐给会了呢,我还付哪门子账呀。”
说着,抬腿就往外走。
那伙计一听,这可不好办呀。
俩人总得有个付钱的。
他不由地嘀咕起来,暗暗地道:“刚才那位小太爷说不给钱,谁也不敢要,可是你一哥大少爷想赖账,那可不行呀。别看你们帝都牧场的名头虽然很大,在帝都里唬唬本地的浪荡子还行,可在我们春秋镇没人吃你那一套。今个儿要是不把这帐给会了的话,就休想走出迎宾楼的大门。”
想到这里,他朝着周围的几个伙计施了施眼色。
那几个伙计会意。
他们虽然没有跑过来,但已经拥到门口,做好防止朱飞硬闯的准备了。
那伙计又把账房先生给喊了过来。
账房先生是聂小姐的远方表哥,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
他看了看那伙计,又看了看朱飞,笑呵呵地问:“这究竟怎么回事?”
那伙计就把这情况说了一下,然后朝着朱飞嘟嘟囔囔,一副臭小子不要找打的架势,道:“喂,我说大少爷呀,你要是闹着玩,也没有这么闹的吧。如果想吃霸王饭,我看你是走错地方了。”
说着,冲着拥在门口的那几个伙计一点头。
那几个伙计立刻气势汹汹地围了上来。
他们冲着朱飞又是伸胳膊,又是捋袖子,一副要揍人的架势。
账房先生一看,这在酒楼里打客人成何体统,便冲着他们猛然一瞪眼,大声道:“干什么,都给我退下去。”
那几个伙计立刻又灰溜溜地退了回去。
账房先生转过身来,冲着朱飞一打躬,一团和气生财的口气,笑道:“如果大少爷您现在手头真的不方便的话,那么,这顿就算我请了。所谓四海之内皆兄弟,就算是交个朋友了,可朋友归朋友,朋友也没有这个闹法的,今天你在这里又是砸桌子又是摔碟子的,总得给我这个朋友有个说法吧。”
他的脸上虽然还带着一副和气生财的笑容,可原本柔和的眸子里却突然散发出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
朱飞却全然不管他什么威严不威严的。
想他帝都牧场的少主人,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没有经过呀,又怎么会把一个小小迎宾楼的老板放在眼里呢。
只见他把海豹肚子朝着账房先生一扛,露出一副标准的无赖嘴脸,大声道:“我说老家伙,你还敢跟本少爷要钱?太忘恩负义了吧。”
账房先生被他给说蒙了。
朱飞道:“你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呢。今天已经让你捡了一个大便宜,躲过了一场浩劫呀。你可知道,刚刚我差点儿没在你们迎宾楼被两个刺客给宰了,本少爷没有讹你们一顿让你们赔个三五十万的汤药费就已经很够意思了。谁知道你们是不是黑店,跟他们是不是一伙儿的呀。”
说到这里,他又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道:“还有,你知不知道,刚才的那个小鬼是什么人吗?”
听到这话,账房先生猛然一惊。
——这个小胖子,居然诬陷上了。
那个刺客来到我们店里喊打喊杀的,我们又招谁惹谁了。
还有那个小太爷?
谁知道是不是那位小太爷在哪里招惹了是非,被人家追到迎宾楼里讨债来了呢。
他凛然一笑,道:“这个小鬼从穿开裆裤的时候就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是什么人,还用得着你提醒吗?”
可是,仔细一想,也不对。
他只知道,十几年前,神机婆婆也没有丈夫,也没有什么怀孕的征兆,可是,一夜之间就多了这么一个婴孩出来。
至于这个婴孩究竟是谁家的孩子,究竟是怎么来到春秋镇的,为什么要来春秋镇,他还真不知道。
难道丁当的身世真的跟这个大少爷有关?
难道这位帝都牧场的大少爷真的知道那个小鬼头的身世。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问道:“他是什么人?”
朱飞把嘴巴一撇,冷冷地道:“哼,不妨实话告诉你们吧,别看他年纪小,还穿着开裆裤。可他的实际身份,却是个日走四方、夜偷八户、行踪不定,、杀人无算、罪恶累累的通天大盗,我的身份呢,明面上是帝都牧场的大少爷,可实际的身份却是六扇门的捕头,现在本少爷就是要缉拿这个通天大盗归案的。快点儿闪开,不要耽误我拿贼办案,否则的话,治你个包庇罪。”
听到这话,账房先生立刻哈哈大笑起来。
笑得只见眉毛不见眼睛。
他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连连摆手道:“朱大少,您还真会开玩笑,丁当那个小鬼头虽然一肚子的坏水,喜欢调皮捣蛋,顽劣成性,但在做人方面倒也光明磊落,从来就没有做过一件见不得人的事,要说他是个被六扇门通缉的通天大盗,还杀人无算,这不是睁着眼睛胡扯吗?”
等他笑完了睁开一看,“嗯?朱大少的人呢?”
闹了大半天才忽然醒悟。
原来,那家伙是趁着聂先生哈哈大笑松懈的时候,纵身跳后窗户逃走了。
账房先生的脸色终于变了。
大舅哥和大表姐把这迎宾楼交给了自己,自己居然连个摊子都看不住。
今后,还如何取得他们的信任?
天呐!地呀!
他一拳头砸在门框上,朝着门口的大街骂骂咧咧地道:“这个朱大少,什么人嘛,堂堂帝都牧场的一个大少爷,竟然还赖账,真是不知道他老子是怎么教他的,哎哟,我的手好疼呀,这该死的门框。”
账房先生在里面闹情绪发牢骚咱们暂且不提,接着说朱飞。
朱飞趁着聂先生松懈的时候,突然一个鹞子翻身从迎宾楼的后窗户里逃了出来。
他打算偷偷地溜到前门去牵马。
可是,到了马棚一看,很纳闷。
咦?我的马呢?
他的马,早让丁当卖给玉面修罗向天歌了。
他还以为是聂先生聂先生未卜先知,早就料到他会赖账,所以提前把马给牵走抵这顿饭的饭钱了。
要不就是昨天晚上天下大乱的时候,被哪个小蟊贼给顺手牵走了。
想到这里,他暗暗地叹气。
他不停地拍自己的脑袋,想:“可能这就是报应了,想他堂堂的一个帝都牧场的大少爷吃完了饭不给钱,却跳后窗户逃走了,合该马被人偷。”
当然了,宝贝马被人偷了事小,可是,要是那个小鬼头再丢了的话,那事情可就大了。
刚刚得到的“财神”的线索又要丢了。
想到这里,他一个翻身跳上房顶。
他在房顶上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手搭凉棚,四下里望了一下。
可是,四处只有满眼的黄沙,哪里还有那个小鬼头的影子。
他本来还以为自己又着了那小鬼头的道呢,却忽然听见在那黄沙的深处,传来一阵叮当,叮当的铃铛声。
听到铃铛声,他的心才总算是放了下来。
然后,他的身形忽然化作一道白影,朝着那铃铛声处飞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