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少生气了。
朱大少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他不生气的时候,就像是一头家猪。
虽然让人觉得很讨厌,但还不至于有什么危险。
可是现在,他一生起气来,就变成了一头地道的野猪。
一头被激怒的野猪。
野猪的脾气本来就不好,现在再一生起气来,那就更让人觉得如履薄冰了。
这个时候,迎宾楼里所有吃饭的人都放下筷子,等着看一场好戏。
甚至连伙计也躲在盘子和碗的后面,暗笑不已。
聂先生虽然是出名的好脾气,此刻也忍不住想停下手中的活儿开始观望。
想看看这个一肚子坏水的丁当如何收场。
他们都知道,丁当虽然不是什么东西,可是这个又胖,又有钱,架子又大的朱大少仿佛也不是个什么省油的东西。
两个不是东西的东西现在居然碰到了一起,并且还擦出了激烈的火花。
这场戏好像是越来越精彩了。
这两个家伙无论谁被对方揍,他们都高兴。
丁当是有名的捣蛋鬼、扫把星。
春秋镇上每个人都吃过他的苦头。
现在那位朱大少爷如果能帮忙收拾他一顿的话,也可以替大伙出口恶气。
而朱大少爷呢,自从来到春秋镇上之后,就不停地摆谱儿,炫耀,倨傲。
让人看了就觉得很不舒服。
如果丁当收拾了他,好像也能替大家出口气。
所以大家卯足了劲儿在一旁煽风点火。
唯恐他们中间的一个突然草鸡退缩了,那可就太无趣了。
朱大少到底还是没有让大家失望。
他将白玉象牙筷在桌子上使劲一摔,冲着吃得正香的丁当咆哮道:“你这个小瞎子,是不是成心跟我捣乱呀。”
说到这里,他甚至还捋了捋袖子,大叫道:“看来我不教训教训你,你就不知道豆腐是豆子磨出来的。”
丁当故意做出一副很吃惊的样子。
将筷子放下,撇了撇嘴,道:“我说你这个人还真够奇怪的,豆腐不是豆子磨出来的,难道是咸水鸭磨出来的呀?”
他这简直就是明知故问,故意捣乱。
朱大少简直气坏了。
别人生气的时候,是胳膊乱颤,双腿乱抖。
而他在生气的时候呢,则是肥肉乱颤,肚子乱抖。
看到这情形,周围的人还真替他担心。
担心他脸上那些的肥肉突然掉在桌子上。
掉在那个还冒着热气的汤盆里,变成了红烧肉。
朱大少将汤碗摔到地上,指着丁当的鼻子怒气冲冲地道:“你滚,快点儿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丁当却笑嘻嘻地道:“我长这么大,知道怎么走,也知道怎么跑,还知道怎么跳,可就是不知道怎么滚。到底怎么滚,要不你教我?”
朱大少脸上的肥肉像是都已经被满腔怒火都给烤熟了。
他向门口一指,大叫道:“你到底滚不滚?”
丁当不笑了。
装出一副很纳闷的样子,大声道:“我说你这个人还真够是奇怪的呀,你吃你的,我吃我的,咱们是井水不犯河水,你干吗老让我滚哪,我说你欺负我们残疾人真是一点儿也没有冤枉你。”
这个时候,店伙计实在是不能不插话了。
他虽然很想让两人打起来,可仔细想想,如果他们真打起来的话,吃亏的还是自己。
因为他们要打架,就不能不摔桌子、扔凳子、砸盘子、丢筷子。
他们俩过完了瘾一拍屁股走人,可老板肯定要从这些小伙计的薪水里克扣损失的。
所以,为了不必要的损失,或者说,即使两个人打起来,也得把他们都诳到外面去打。
他凑到丁当的面前,一副讨好的样子,笑道:“我说小太爷呀,刚才你吃的吧,确实不是水煮豆腐,你又夹到了人家朱大少的咸水鸭了。”
听到这话,丁当立刻做出一副很懊悔的样子。
他不停地用筷子敲自己的脑袋,一副《卖拐》小品中大脑袋的口气道:“哎呀,哎呀呀呀,该死,真是该死,你说我这两只筷子怎么老是给我惹麻烦呢。本来说好今天吃素的,却老是夹到别人的肉,唉,不仅惹别人生气,恐怕连佛祖都要生气的,我说你这个伙计也真是的,居然你看见我夹到了人家朱大少爷的咸水鸭,怎么也吭一声呀?”
你看看,这个家伙故意夹到了人家的鸭子居然还怪起别人来了。
吓得伙计一吐舌头,赶紧躲到一边去了。
这两位小太爷,他是谁也惹不起呀。
惹不起,还躲不起嘛。
这趟浑水,还是不趟为好。
他一哧溜,赶紧溜了。
丁当又开始不停地向朱大少道歉。
可是,朱大少仿佛已经下定决心,打算再也不原谅他了。
他指着丁当的鼻子,大骂道:“滚,你给我滚,你这个小瞎子今天是故意找大爷我的晦气来了是不是?”
丁当却一点儿要滚的意思也没有。
他不仅不想滚,甚至连要生气的样子都没有。
他放下筷子,冲着朱大少笑嘻嘻地道:“我说这位大爷呀,你不要老赶我走好不好?我虽然吃了你的鱼吃了你的鸭子,可也不用对我一个残疾人这么凶呀?如果旁边还有其他的空位的话,我也不愿意坐在这里看着你大鱼大肉,而自己却在这里吃白菜豆腐。”
说着,换了一副哀求的口气道:“哦,你看这样好不好,现在你先吃。等你吃完了呢,让伙计把你的家伙劝都撤下去,然后我再吃我的,行不行?”
朱大少怒气冲冲地看着,没有说话。
丁当笑嘻嘻地道:“喂,喂,喂,你说话呀,你不说话,就表示你同意了。好,你先吃你的,我现在先喝点儿水。刚刚吃了那么多东西,我还真有点儿口渴了,混账的狗屁厨子,你们家开杂货铺的怎么着,放了那么多盐巴。好了,现在我一边喝水一边慢慢地等,你也不用太着急给我腾地方,我这个人是很有耐心的。”
说完,拿起杯子,倒水喝。
这么一说,朱大少有点儿宽心了。
觉得他这次不会再搞错了。
谁知道他的筷子刚拿起还没来得及夹菜呢,意外又出现了。
茶壶本来放在丁当的右边。
那是朱大少为了防备他再次拿错预先放到那里的。
可丁当却伸手就拿起了左边朱大少的酒壶。
丁当咂了咂嘴唇,直接对着嘴往里倒。
接着就是一阵咕咚声。
咕咚……
咕咚……
一壶酒已经被他倒下去了半壶。
他一边喝,还一边不停地吧嗒嘴,仿佛还有点儿纳闷,道:“嗯,今个儿的这茶也不错,也不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茶叶,怎么喝起来有点儿陈年竹叶青的味道呀。”
什么叫像?
那根本就是已经在迎宾楼的酒窖里存放了十年的上好竹叶青呀。
听到这话,朱大少刚刚吃下去的一口银耳燕窝粥立刻喷了出来。
满脸的肥肉鼓鼓的。
犹如被吹起的球。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小兔崽子根本就是过来跟他捣乱的。
假如趁早把他给收拾了,今天就甭想把这顿饭吃得安生。
他咬牙切齿,大口喘着气。
抓起刚刚煮好的龟壳,“吧嗒”一声,捏成了龟粉。
——正好用来做龟苓膏。
丁当却全然不管这些。
他还在那里一杯接着一杯地自斟自饮着。
饮完了还直夸,这里的茶真是好呀。
这还不算,喝完了他还在那嘀嘀咕咕地说起了风凉话,道:“唉,这大千世界,朗朗乾坤,真是无奇不有无奇不在呀,有的人喜欢脱了裤子放屁,有的人喜欢占着茅坑不拉屎,更可恶的是,有的人明明有桌子有板凳,却偏偏要坐在桌子上吃饭。哼,他当自己是什么呀?当自己是道主菜——烤乳猪吗?不过,这个乳猪也太大了一点儿,我看是烤母猪还差不多,哈哈……”
朱大少再也忍不了啦。
哗啦一下。
他将盘子和碗给掀了。
被掀翻的桌子椅子满地打滚,骨碌骨碌转个不停。
丁当的身手倒是很敏捷。
他忽然将酒壶和酒杯拿起,仍然像是什么事没有发生过似的。
他仍然坐在原处自斟自饮着。
还在嘀嘀咕咕个不停。
“唉,我说这个人呐,也真是奇怪。这黑白丑俊,高矮胖瘦,瞎子瘸子罗圈腿,什么样的东西都有。有的呢,高高瘦瘦,五官清秀,绝世美男子。有的呢,又矮又胖,简直就像个肥冬瓜。”
他抿了口酒,继续道,“当然了,这个人呐,肥个一点儿半点儿的,也没有什么。因为胖人也有胖人的好处嘛。正所谓肉多福临门,可是你也别胖得让人恶心倒胃口呀。好嘛,这个玩儿物呀,是个什么鬼东西。五尺不到的汉子,放到秤上一称,一千多斤。大肥肉叠着小肥肉,小肥肉连着肥肉疙瘩。如果再往身上贴点儿黑毛什么的,得了,也不用怎么化装,直接就可以上台表演狗熊戏了。”
他叹了口气,道,“你说人肥到这个样子,活着还有个什么劲儿呀。依我看呐,还不如找个没人的地方,干脆撒泡尿把自己给淹死算了,也省得给别人增加痛苦,让人看着不得劲,白天吃不下饭,晚上做噩梦。”
话音刚落,朱大少“哗啦”一下,把别人的桌子也给掀了。
假如不是丁当躲得快的话,准会给那只用来盛水煮肉片的汤盆子扣在下面。
朱大少“哗啦”一下,拔出腰间的配剑。
剑横在丁当的脖子上。
他的人怒得像只吹足了气的球:“好你个兔崽子,睁着眼睛你给我装瞎子,你这是故意找晦气来了。”
丁当却面不改色。
他喝完了最后一口酒,酒壶、酒杯随手一扔。
两根手指将朱大少横过来的剑锋挪到一边,笑嘻嘻地道:“小胖子,其实,我也不是要找你的晦气,我看只是不惯你身上的这团肥肉而已。”
朱大少再次把剑锋“哗啦”过去,大叫道:“哼,看不惯你就不要看,大爷我又没有花钱请你来参观。大爷我恶心不恶心管你屁事,那么多的桌子你不坐,跑到我面前支什么嘴,说什么风凉话?是不是喉咙痒痒了,想让我给你顺顺气?”
丁当立刻一副很害怕的样子。
但脸上却笑嘻嘻地道:“哎哟,我说大爷,听你的口气,是想揍我一顿了?”
朱大少咬牙切齿地道:“哼,岂止是要揍你一顿,我还要把你的皮剥下来。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得罪我朱大少的,几个有好下场的?”
丁当也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
他将朱大少上下打量了一番,道:“怎么?大少爷你打算杀了我吗?”
说着,套近乎道:“我说老哥,你是开玩笑吧。即使是玩笑开过火了,也不至于要人命吧。更何况,你不知道行走江湖的规矩吗,正所谓七十不打,八十不骂,不准欺负残疾人和妇女儿童。你看,我的眼睛不方便,又不会武功,杀了我,岂不是有损你帝都牧场朱大少的名头?”
听到这话,朱大少朝着地面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
又狠狠补了一脚,大声道:“呸,你少给我在这里装瞎子。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小子的一双招子简直比贼还亮,净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呀。当然了,按照常理来说,我是不能欺负不会武功的小孩子的,可是,你却例外。你这个小孩子虽然不会武功,可是你太缺德了,在做人方面很有问题,一肚子都是花花肠子,一转眼珠子就是一个害人的主意,吃了我的,喝了我的,还到处说我的风凉话,我一句谢谢没落着,反倒是招了这么一套说辞,你说你坏到什么样子了,你说你这个小兔崽子该不该揍?”
丁当立刻软了下来。
他拉过一条凳子坐下,笑嘻嘻地道:“好,好,这次就算是我错了,我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我在这里给你作揖道歉了。你看这么办行不行?我呢,给你卜一卦,怎么样?”
据说,丁当的卦很灵的。
他曾经给春秋镇的第一捕头蔡松年卜过一卦,说他近日要升官发财。
结果,蔡捕头刚刚走出大门就踩到了香蕉皮,摔得在床上休养了半个月。
病愈之后,他刚想去撕了丁当的皮,以惩戒他的信口开河。
不料,就在他刚刚走出大门的时候,正好碰上一个飞檐走壁的大盗满载而归。
那飞贼正在洋洋得意呢,不料,一个失足落在了蔡捕头的面前,让他抓了个人赃并获。
结果,三天之后,蔡松年就荣升为县衙的第一总捕头。
为了报答丁当的提携之恩,他便向知县老爷极力推荐丁当。
知县老爷又向上禀告。
不知道怎么着,就传到了皇帝老子那里。
皇帝老子一高兴,就赏赐丁当为“春秋镇第一神算”的威名。
从此以后,丁当开始声名鹊起。
前来拜访的那可真是络绎不绝,车水马龙。
求财的,求子的,求老婆的……差点儿没把他的门槛踏破。
但不幸的是,从此之后,丁当的卦就一直没有再灵验过。
虽然不再灵验,他却还是念念有词地告诉人家,说他跟天上那些保佑他的那些神仙订下了约定而已。
那些神仙每年只让他占对一卦。
今年的这一卦已经给了蔡松年,所以,要想再灵验,只好等下一年了。
现在,他说要给朱大少卜一卦。
只是不知道这次灵不灵验。
无论灵验与否,朱大少都已经当他是在放屁。
他已经准备揍他一顿了。
朱大少白着眼,撇着嘴巴,一脸不屑地道:“臭小子,赶紧收起你那套骗人的把戏吧,我可不信你的那套玩物。”
丁当却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那高高鼓起的大肚子,笑嘻嘻地道:“你别不信呀,我给你说个人,可能你就要信了。”
朱大少冷冷地道:“什么人?”
丁当凑到他的耳朵边,嘴唇突然动了就动。
他朝着朱大少说了两个字:“财神。”
朱大少像是被什么突然给扎了一下似的,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
他看着丁当,一脸的惊愕,颤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丁当却摸了摸他那光光的下巴,装出一副很高深的样子。
随即笑嘻嘻地道:“一个知道‘财神’下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