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在流逝,木中也在雨打风吹中逐渐蜕变了容颜。1993年的正月已接近了尾声,细蒙蒙的雨丝夹着一星半点的雪花,正纷纷淋淋地向大地飘洒着。冬天残留的积雪和冰溜子从教室的屋顶融化,在屋檐下敲击成一个个类似燕子筑巢般的小窝。午饭铃声刚刚响过,从一排排教室里跑出来了一群一伙的男男女女。他们把打饭的盆子敲得叮当山响,向着校园最南头的伙房蜂涌而入。他们没有一个人撑伞,甚至也从来没用过雨伞,因为那东西毕竟有些矫情。雨点掉在他们的饭盆或者菜盆里变成了一种天然的美味佳肴。他们大部分来自农村,脸上和身上或多或少都留有体力劳动的痕迹。眼下的农民尽管少吃缺穿,但孩子既然到外面读书,家长们还是咬着牙关省吃节用,给他们做几件见人的衣裳。可以说校园里这些孩子的服装就是他们家庭最好的配置。这只队伍里有一位个子不高,目光坚毅,时而说笑,时而深沉,他身着一件退了色的军褂,下身是一件灰白的裤子的男生……他,就是我的弟弟。
弟弟是第一年在高三复读,他的班主任是王忠友老师。我来到他们的宿舍,弟弟的上衣是我曾经穿过的上衣,弟弟的背包也是我曾经用过的背包,弟弟的被子也是我曾盖过的被子,弟弟的坐垫也是我坐过的坐垫……
这是我毕业以后第一次走进木中的校园。王忠友老师曾教过我们英语,虽然他不是我们的班主任,我们却也很要好,并且在我读书的时候向他借过钱的人。我就趁着弟弟上课的空挡,给他聊几句弟弟的事情。王忠友老师说:“从他目前的成绩看,考学应该是没啥问题,考的学校好与坏很难说。”我的同学张卫军、尹军他们也和弟弟在一个班级。弟弟说:“这些家伙不是一般的厉害,有好几次我都考不过他们。”哥哥在家里务农了,我在农村订婚了,弟弟应该是我们家族唯一的希望。我又在校园里转了转,觉得学校不是变老了,而是变得年轻起来,校园里原来低年级的同学已成了高年级的同学。有的同学碰见我还和我打着招呼,毕竟我是木中记忆里的人物。
校园里的一切都不属于我了。然而,这里曾有过我的过往,我的喜乐,我的悲伤。我趁着校园里人少的时候,一个人向着木头营子火车站走去。当我回望时,远处的高楼连同我校园生活的气息,都变得无影无踪了……
萍儿的年龄可能比我小一两岁,我们既不是同学,也不算亲戚,我们只是本村。我和萍儿的相遇,就是在这趟通辽开往赤峰的列车上。我从木中往火车站上车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周围的人,估计周围的人也不会有人注意我。就在我刚坐下不久,才发现萍儿也刚好坐在我的对面。因为她的出现过于突然,她虽然比我小,却十分主动,她的声音很小,好像是哭过了一样,“你回家啊?”我这才开始正眼看她,一个皮肤白净,有着农村人不一样的气质。我弱弱地“哦”了一声,然后就开始推断,原来她是我们村里谁家的老三。萍儿的身上有两个姐姐,身下还有一个弟弟(也可能是哥哥)。正在我迟疑之际,萍儿突然从包里给我掏出一个苹果。这是我第一次接受陌生女儿的苹果……
萍儿他们家在供销社那条街的最东头,紧挨着村委会。前面说过了,八家供销社门前那条街可谓八家村的龙道。村里的好多大人物或者有钱的人家大多居住在那一片。比如,古鲁板蒿老乡长姜秀曾住在这片,古鲁板蒿的孙先生孙跃,敖汉种羊场的赵青,原来在银行工作的石俊臣,原古鲁板蒿武装部长冯会、八家村老书记冯友、八家村老会计冯泮俊等都住在这一片……
萍儿的母亲是一位思想比较开放的女性。萍儿的父亲去世得早,萍儿的母亲便开始坐山招夫,招来了一位大叔姓毛,人们都管他叫老毛。老毛虽是外村人,但来我们八家村一点也不欺生,迅速和萍儿她们一家人融为一体。此外,老毛无论赶车上店,或是侍弄庄稼,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
萍儿的大姐嫁给了我们村(八份地)的刘少华。刘少华的父亲刘福起先在我们八家村供销社做收购,属于非农业户口。后来我们八家村供销社从外地调来了一个收购员叫张振玉,这样,刘少华的父亲专门给供销社的几个工作人员做饭。八家供销社撤销前后,他还到古鲁板蒿供销总社工作一个阶段,直至退休。刘少华在高中的时候,和尹术贵他们一届。他长相英俊潇洒,才华横溢,也有经商头脑。我和刘少华虽然不是同学,但也非常熟悉,我们从小学到高中都在一个学校读书。有一次我们一起坐火车回家,他还偷偷地拿出一张美女的照片给我看,问我这个女孩长得怎么样?可见,刘少华对自己的对象比较满意。高中毕业以后,刘少华便和萍儿的大姐喜结良缘。
萍儿的二姐嫁给了四道湾火车站老王的儿子,老王原来在我们八家(莲花山)火车站工作,老王的儿子小王原来在我们八家村读小学,我也是有印象的,长相白净,温文尔雅,唯一的缺点就是腿有点毛病。不管怎么说,人家也算是成功上岸,逃离了那个既爱又恨的村庄……